鹏振余风激万世:李白-璀璨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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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柳予是何者

    这样迷雾连连,轻盈焚香的优美环境,的确很适合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而那些忧伤就像是花瓣一样,渐渐地流向远方。就在这美如画的风景中,李白突然间想开间酒楼。

    天宝二年的冬天,长安市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开业了。酒楼门前张挂着又大又厚的棉门帘。凡是有客人来,推门声响就会吸引店小二去撩起那厚重的门帘,好让客人进入得更加容易些。进入酒楼就会感受到温暖如春的气息,屋中烧着熊熊的炭火,一间包厢中的大圆桌,却已是杯盘狼藉。“酒中八仙”在这处饮酒作乐,也真是又快活又伤感。

    贺知章坐在首席,满脸涨红,狂态毕露,脱去帽子的他露出一头华发,笑开怀时早已没了牙齿。邻座的正是汝阳郡王李琎。贺知章喝多了便也不在乎什么姿态地位,打趣道:“花奴儿,亏着你是一位郡王,皇帝的侄子,却想不到那卖酒曲的小贩一经过,这眼神就随着去了,早已垂涎了吧?”而李琎也不让,笑着“回敬”:“我听说你有一次吃醉了酒,便就势跌进了井中,你那一口牙就是那时候掉的吧?”贺知章大笑。

    李白随即想到了一个谜语便叫众人猜猜看:贺监捧腹--打一成语。李琎当然知道,也毫不留情的讲出来:一望无涯(牙)。这下子全宴席的人都哈哈哈大笑起来,贺知章看着李琎,眼中仍旧带着笑意,语气中却包含些不知名的情绪:你这小子脑袋这样灵光,怪不得皇帝夸奖你呢!

    李琎也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皇上夸奖我,却累得父亲惶恐万分,忙跪下来说我不成材。也幸得皇上‘安慰’我父亲说,花奴儿才艺非凡,却欠缺刚毅果断,不是帝王之才,大哥不必多想。这样父亲才松了口气。

    贺知章继续打趣道,既然你父亲将江山都让了出来,你又何不效仿,将这郡王之位也让了吧。李琎拍手称道,却真是没想到,这是一个绝佳的主意啊,如果真可以的话,自己去请求当个酒泉令,每天只有喝够了玩玩羯鼓,然后继续喝喝酒,每天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又何乐不为。可惜,这也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罢了。

    李白看着李琎这位风流快活的青年郡王,却没想到他却有着这样难言的苦衷。渐渐静下来,却听见有谁在饮酒,发出些“啧啧”的响声。原来是左丞相李适之在自斟自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贺知章看他着实伤感,却也大笑道:看这样子,活像是只鲸鱼在喝水啊!百余条河水给他都不定够他喝的。你家中终日摆宴,却也不够你喝?

    李适之半眯着眼睛,半是回应半是自语:酒是能够喝的吗?说了半句,却也顿了顿,又吟了首诗:朱门长不闭,亲友恣经过。年龄将半百,不乐复如何?

    贺知章接过话来:当时那样精明、干练之人,何时变成这样子了,你是怕那两足狐?李适之也是从容的答出很不从容的答案:狐假虎威,焉得不怕?

    左司郎崔宗之,独自一人拿着酒杯,依靠在窗子的竖杆处独自忧伤,看着头顶的月亮,听着贺知章毫不客气地将他拉回现实:你这小崔儿,袭封了齐国公又是在伤感些什么。崔宗之淡淡的低下头,饮一口酒,便悠悠开口道:这样没才能的人,也只能依靠祖荫,得了个一官半职也不能做些什么,又有何用,只是坐着吃俸禄罢了。

    崔宗之说着话,却也慢慢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那旁的“逃禅侍郎”苏晋身上。只见苏吏部对着空酒杯在发呆,大家看这情景都不禁想开开他的玩笑。贺知章还是充分地发挥了他人老为尊的“风格”,继续到处打击人:苏吏部,听说那慧澄和尚送了一副弥勒佛的绣像,你是成天供在家中的。你为何如此的专注喜欢着弥勒佛呢?

    苏晋碰到这样严肃的问题,虽问之人有打趣成分,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弥勒佛喜好饮酒,这点与我不谋而合,所以我专供于他。而贺知章仍旧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问道:那请问这逃禅侍郎,你究竟是逃进呢,还是逃出呢?苏晋仍旧一脸严肃的回答:遇事逃出,遇酒逃入。李白不禁拍案,好一个“遇事逃出,遇酒逃入”,真可谓是逃禅的三味真言了。

    其实李白也是在心中感慨,早年间人称王粲的苏晋,这通身的气质,又留下哪些当年‘建安七子’之一的王仲宣的慷慨义气?又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将那通身的气质磨灭一干二净。

    焦遂实为布衣,原是口吃,酒宴刚刚开始时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却在进酒后大开话匣,全然忘记自己是口吃这件事情。被李白称是“足下可谓遣怀无术,忘世有方”,焦遂也是苦笑的拱拱手。“草圣”张旭一手草书写的出神入化,饮酒初始先是乐呵呵的与人攀谈,却在饮酒到一会后便成了独自端着酒杯在那里呆坐着。

    不想在人们不注意之时,他大喊了一声,贺知章看了眼那大壶酒都空了,便忙叫人拿来笔墨纸砚,收拾了一处干净地方。原来是张旭的酒瘾上来了,连书瘾也犯了。张旭脱了外衣帽子,胡乱抓起笔来,便洋洋洒洒地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书法。

    李白走上前去,只见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了渐渐氤氲的墨渍。写了一张、两张、三张都没见他过瘾,最后竟将头发都散开来,活像是一位书疯子。却不想这样的发泄方法,将他的书法境界带到了另一处境界。“乐圣避贤”四个大字足占了一张大纸,笔锋坚韧又带着隐忍,李白发自内心道:乐我杯中圣,避他讨人嫌。众人皆会心一笑。

    正在围观得欢,忽然有几个侍卫闯了进来,叫着“李学士奉召”。李白向那炕上一斜,高声叫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小臣本是酒中仙。”几个侍卫本想走上前来将其拖走,却被贺知章拦住了,随便用了个“李学士醉了,不能奉诏”的理由将那些人打发了。然后走到张旭的书案前,抢过张旭的笔,用贺知章独有的粗狂草书题了首诗: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众人皆是意味深长的思索着。是啊,其中滋味,真是不足为外人道。

    李白等待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能在政治上表现的机会,而不是为皇帝或是嫔妃吟诗作乐。

    当内侍从汝阳郡王府的庆贺新春宴席上找到李白时,半醉半醒的他听说皇上找他去兴庆宫勤政务本楼时,自己真是狠狠地兴奋了一回。

    玄宗早已在楼上饮茶等候他了,文案前的文房四宝皆已准备妥当,炉火也是烧得恰到好处。玄宗先让李白起身来饮一杯沏好的新茶,然后便将诏令的大意给李白讲清楚,让李白据以写份诏书。原来是吐蕃在三年前攻占了青海的石堡城,他认为这是对大唐的不臣之心,虽然也出兵讨伐过,但是却没有合适的将才,出师不利,还是铲不了心头的大石。

    近几年,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出师桑乾,几战皆胜,皇上十分高兴,封其为左武卫大将军,想让他带兵去讨伐吐蕃。最后,皇帝还引经据典:书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总而言之,全文想表达出的意思,就是让那吐蕃知道我天朝的厉害。李白只是考虑到了如何将那篇文章写得大振国威,却也犹豫着向皇帝提出些要求。便开了口:“想请皇帝赐臣子无畏,臣神旺气足,方能尽其所能。”皇上饮着茶,幽幽地说道:但做无妨。

    李白便也没了顾忌,一边构思一边想抬腿踩在御榻上,但是脚上的靴子却着实不合情理,可是刚刚洗好的手已拿了纸笔,再去摸靴实在不便。于是叫站在一旁的高力士将其拖下。

    高力士怔住了,还没有皇帝以外的人叫自己做这些事情,犹豫着要不要帮忙,却看见手也不自觉地摸上了那靴头,李白就势抽出了脚,高力士于是便将另一只已伸在自己面前的靴子也脱掉了。正当高力士后悔刚才怎么没想到叫个小太监来帮忙时,李白已经完成了千字有余的诏书,洋洋洒洒,内容堂皇,措辞更是大气磅礴。文不加点,除了自己任何污点都没有,干干净净却透着一股神圣不可冒犯的威严。

    皇帝龙颜大悦,夸奖李白是奇才,并吩咐高力士,明日上朝颁诏以后,当授卿中书舍人之职。自此之后,李白便司掌诏命,代草王言。李白喜得一夜未睡,却也不知这到底对自己来说,是福还是祸,自己未来的路,在政治上会不会一帆风顺。

    镜中月,水中花,究竟是否是梦一场。午夜梦回,细雨飘风微凉,他怕自己从美梦中惊醒。

    上帝关上了一道门,从未同时为你开启一扇窗,上帝做的,只是告诉你有窗,其他的已经不是上帝的事情。这就是这句话的谜底。

    2.方期拾瑶草

    流年渐渐转换,容颜的痕迹渐渐加深,每夜细数着时光的痴心,李白的心情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是忧是喜已经不足以道出,赏花的心情却已经没有了,梦境中的那个自己,究竟不是自己。只是梦而已。

    李白自顾自地认为,皇上在吃喝玩乐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想要在这不明朗的政治上做些弥补的事情了。也对自己终于做了些正经事而高兴。很快,皇帝就要当众授予他中书舍人的职位。这个职位仅仅次于中书侍郎,而中书侍郎上面就是中书令,中书令再上那就是宰相了。

    中书舍人的主要任务就是为皇帝起草诏令,当然,在一些情况下还可以直接参与机密事件的讨论与决定。不仅是官职,就连职务也和宰相的相似。青年时期,李白为自己定下“愿为辅弼”的愿望。李白自认为不久将会成为第二个张九龄,却自动地过滤掉了张九龄被李林甫所谮得到的罢相下场。想到以后便可以有自己的住宅,也可以与儿女团圆,非常开心。可能真的是因为李白找的这个比喻对象不是很恰当,才导致自己的经历,不是那么顺畅。

    第一次上朝,有些紧张,所以当他赶到大明宫时,却没几个人来。而当那些官员陆陆续续打着哈欠来齐的时候,却也已经过了以往早朝的时辰。就连皇帝自己,也是过了卯时,才升座。皇帝太久没有早朝了,以至于将所有人的懒虫都养得肥硕起来。而上朝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即将班师出征的诏命。于是朔方节度使、左武卫大将军王忠嗣等就要纷纷上前听旨。

    只见朝臣中走出一位身着戎装,年方四十,身高七尺的男子。仪貌堂堂,英姿飒爽,气度更是从容不迫。见到他的模样,就会想到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姿态,让人心生敬佩。接过诏命的他却没有神采飞扬之神态,却有些许忧虑之色。只见他犹豫再三,得到皇上的准许后,还是高声说道:

    “臣之先父,为国死难,殁于阵前。臣自幼蒙主上隆恩,养于禁中,赐名忠嗣。国恩家仇,无日或忘。虽屡有微功,未足以报。自陛下授臣重任以来, 窃思当年提刀跃马,斩将夺旗,乃匹夫之勇,实非报国之上策。臣愿效战国李牧,西汉李广,以持重安边为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以逸待劳,必操胜算。万里边疆,固可不战而定。否则,征伐频繁,徒劳无功,兴师动众,动摇国本。昔汉武好四夷之功,虽广获珍奇,多斩首级,而中国疲耗,几至危亡。晚年悔之,改弦易辙,息兵重农,方使国家转危为安。”

    王忠嗣这番话说得真是听得李白出了一身的汗,李白如果是在其他场合听到这番话,必定会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时,朝堂上一片寂静,而当他回过神来,朝堂依旧寂静。

    李白抬头看到玄宗阴沉的脸色,他又慢慢地低下了头。众大臣们也是面面相觑。宰相李林甫却站起来说道,陛下有诏,唯命便是忠,这天下事都是皇上的家事,你们这等百般推阻,又是为何?接着又举出了四不像的引子:瞧那宫门两旁立着的立仗马,每天只是乖乖地站着,不吱一声,享受的便是三等的俸禄,但凡发出了声音,那就是人头落地。

    一番说辞,却惊了李白,不是因为惩罚如此之大,而是他恍然发觉,这样的宰相也能做得了这许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个朝代是真的像外表那样繁华昌盛吗?

    李白正想仗义疏言,却被身边礼部员外郎崔国辅拉住了。王忠嗣紧接着又是趋利避害的苦口婆心慢慢劝解皇上。最终语重心长地说:“朝廷频年出兵,今关中壮,已征行略尽,孤儿寡妇,遍于京畿。臣非贪生怕死,实不忍以数万人之性命易一官。愿陛下亦下轮台之诏,杜邀功之途,则社稷幸甚,苍生幸甚 !”

    此话说毕,便在朝堂上磕起了响头,一声声、一下下,就像是那鲜血流出来是理所当然一般,染红了地面,却不见王忠嗣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皇上没有作任何表示,草草退了朝。李白回到翰林院,拖着犹如几百斤重的双足,心情沉重。找到一壶酒,提着壶扯下红盖子便是豪饮。眼中浮现的是王忠嗣的满脸鲜血和他的最后一句:“臣实不忍以数万人性命易一官。”

    正当李白有意决定给皇上上书时,抬起手去抓笔,忽然有人来找李白,推门直入,是崔国辅。崔国辅是在李白在青年时期的时候,在初游金陵时的旧相识。两人志趣相投,尤其喜好乐府诗。崔国辅的小诗更是与李白的清新、自然风格相似。入朝为官后,崔国辅便当过集贤殿直学士,后来又调任礼部员外侍郎。

    十年的为官经历令他疲惫不堪,早就磨平了当年的棱角,也将那当年的雄心壮志扔在不知何处。而后在翰林院见到李白,他开始羡慕李白意气不减当年,诗情更是胜出当年。这虽然让他敬佩不已,却也十分担心。

    这里是朝廷,不比其他地方,是一处官官袒护的地方。这里的昏暗又怎是刚入朝的李白所知道的。今日在朝堂上看见李白欲将所想奏明,恐怕他出了乱子,白白断送了自己的仕途。这时候见到他正要给皇帝上书,更是抓住他的手慢慢地劝说。

    原来王忠嗣是皇上最心爱的将领,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没有人比皇帝更知道他的忠心耿耿。这些年,朝中内幕他已经知晓。

    天宝三年春,李白权衡了再三,终于上书“还山”。玄宗没有挽留的意思,却赏赐了不少银两。李白就这样捧着“赐金还山”的手敕,呆了半日,痴痴地,像是被惊破一场梦境。想当初自己青年时代,听讲说玄宗是一位绝世明君,招贤纳士,可是现在,却只能带着破碎的梦,打破这梦境的是现实,赤裸裸的现实。

    恍惚间,李白觉得自己好像宋玉。宋玉是楚襄王的良臣,行事高风亮节,才华出众不说更是一表人才。但是这样完美的人却整整是遭人好生嫉妒。那些善妒小人换着法地诬告他。后又告他好色。其实真正好色的就是那些登徒浪子,他们却劝楚王不要让宋玉出入禁中。结果楚王听信这小人的话,将宋玉赶了出去。

    于是李白写下了《宋玉事楚王》的古风一首。后来,李白又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的妇女一般,虽然品貌端正,人也正值花季,却因夫君薄幸而令色未衰却爱先弛,最终被抛弃。想那山中的藤萝还有松柏可以依靠、托付,自己却像是连草木都不如啊。于是,李白又写下了《绿萝纷葳蕤》古风一首。

    最后,一首古风 《秦水别陇首》更是道出了李白这颗破碎的心难以道出的感情:

    秦水别陇首,幽咽多悲声。胡马顾朔雪,蹑蹀长嘶鸣。感物动我心,缅然含归情。昔视秋蛾飞,今见春蚕生。袅袅桑结叶,萋萋柳垂荣。急节谢流水,羁心摇悬旌。挥涕且复去,恻怆何时平?

    在天宝三年暮春的这一天,李白终于取下的头顶的学士帽,脱掉身上的宫锦袍,换上了三年前穿的平民服装,离开了居住的翰林院,离开了曾经带给他如此快乐,又很是伤感的大明宫,离开了长安。那条通向商洛、南阳的大路上,洒下了自己多少的辛酸与苦楚,只有岁月记得。

    3.以诗会友双曜相会

    月光洒在心田,留下了微凉和戚戚,独独少了温暖。踏着细碎的流年红尘,细数着自己的伤口,低头却发现,满目疮痍。慢慢拼凑时光,信守千年的承诺呢?不见了对吗。

    李白望着这带给他无比荣耀的京城,顿时心凉。早在李白想要离开前,贺知章就已经离开了。天宝三年的正月。贺知章再次的向皇帝提出想要成为道士。那时的贺知章已经八十六岁高龄。而想返回家乡,也大有落叶想归根的心情在。

    其实如果真想究其原因,可能只有对朝廷充满了失望,才会令他有这样的举动。玄宗准许了,而且在他走的那天还举办了盛大的酒宴,赋诗饯行。那日的宴会甚是热闹,上至皇帝太子,下至黎民百姓,都在长安东门外的大长乐坡来送他一段路。

    李白也去了这次的宴会,盛况空前却没有了感受热闹的心情。李白在宴会上应皇上的要求,为贺知章写了首《送贺监归四明应制》。诗中有一句话:借问欲取珠树鹤,何年却向帝城飞?

    诗里还有何时还能回归长安,回到皇帝身边的意思,可是,李白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台面上的话,必须说得好听,那时候的贺知章对朝廷的失望,是不会因为一首诗而改变的。

    李白在私下也送了贺知章一首诗,《送贺宾客归越》: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诗中表达的意思只是对贺知章可以还居故里,过上山间的幸福生活而感到十分的羡慕,并没有一丝一毫想他再次归来的意思。

    诗文的最后一句是用了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典故:那时候的王羲之非常喜爱白鹅,而山阴的一位道士想请他书写《黄庭经》,就是用白鹅做的报酬。

    贺知章是当时有名的以草隶见长的书法家,李白在赞赏他的书法好之外,还在鼓励他将那历史“白鹅换书”的故事重演。不要怕失去,只要心态好,失去是获取更好的开始。贺知章的离开,让李白深感震撼。贺知章是李白在京城少有可以谈天说地、把酒言欢的忘年之交。贺知章走,大多是对朝廷的不满。

    孤独,并不是好友的离开,而是心中不满,在院落中自饮自酌的李白写下了《月下独酌四首》: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样大的京城,却感觉如此的狭窄,如此的不容人。京城就像是一座围城,在城外的人千方百计的想要进来,而在进入城内的人却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去。这或许,就是无法磨灭的心伤吧。李白离开了皇城,带着失望和孤独。

    天宝三年的五月份,四十四岁的李白相遇了唐朝的另一位名垂千古的伟大诗人,杜甫。那时杜甫只有三十三岁,正值壮年,对仕途也充满期待。杜甫真的好像是李白年轻的时候,奔走各处诸侯之门,但屡次干谒失败。几年之后,虽小有名气,但是却仍旧苦无进身之门。

    那时候的杜甫居住在姑父家中,姑母待他视如己出,却不幸已于前年去世。姑父很看重他的才华,因此当杜甫从偃师县陆浑山庄家中来到东都洛阳之时,一切都像是姑母在世之时的模样。

    陆浑山庄简陋,却居住得十分舒适,杜甫和夫人杨氏刚刚成亲不久,也是想好好珍惜感情之时。只不过谋仕途之心却真正占了极大的比重。所以,他来到了这翰墨之场极多的洛阳。

    从二十四岁进士及第以来,杜甫一直无人问津,所以仍旧是一介布衣。心中当然会压抑,东都洛阳城中的纸醉金迷、官场中的尔虞我诈,都令杜甫无法忍受。在杜甫苦闷的无法倾吐之时,最想做的便是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吐衷肠。这时候,杜甫听说李白“赐金还山”。对于李白的大名,他耳闻已久,可惜却一直苦无机会相见。

    李白二十五岁初游江东之时,杜甫在河南巩县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往来中原,但是在杜甫出游吴越之时,李白却远在江淮。这一次,终于有机会能与心中渴慕相见之人见面,杜甫喜不自胜。

    杜甫也不是没有担忧,这位曾经的待诏翰林学士,又是敢让“高将军”脱靴的狂客,可是愿与自己这样的山林野逸相交?

    想来好像自己在高攀,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曾游历那些翰墨场,也曾受到过郑州刺史崔尚和豫州刺史魏启心衷心的夸奖,说他的文章像班固、杨雄。而且文坛上赫赫有名的李邕和王翰也是一位“求识面”,一位“顾卜邻”。

    虽然他们大有激励后辈之心,但是总算自己初崭头角。在干谒不成这几年,也写了几百首诗篇,那些《望岳》、《登兖州城楼》、《房兵曹胡马》、《画鹰》等等,自认为是毫不逊色的。

    所以,杜甫鼓起了勇气,参加了洛阳人士为李白的洗尘宴会。

    当杜甫步行至天津桥南著名的酒商董糟丘开的“洛阳酒家”时,宴会已经开始了。主客们忙着向李白敬酒,却没有人记得将杜甫向李白引荐。

    杜甫不骄不躁,坐在一侧便开始慢慢地打量李白。本应身穿学士服的李白今日只着了一身葛服,头戴角巾,完全是隐士的打扮。不是原应满面意气,放荡不羁的狂人吗?面前这位,身坐主席,虽气宇轩昂,但是眉目间却有着淡淡的愁思,笑声爽朗,仔细听来,有些勉强之意。当人们向他询问翰林学士的生活之时,李白又很巧妙地避开了那些话题。

    大家在宴席上皆忙于客套,没有人注意到的事情却落在受到冷落的杜甫眼中。偏偏这受到冷落的杜甫让李白更为注意。起初李白只是注意到席间有人频频向自己投来敬慕的神色。慢慢寻找之后,便找到了屈居末位,却镇静自若的杜甫。在李白眼中,这面容清癯,身着素衣的青年却带着超凡脱俗的风情傲骨。

    李白向邻座之人打听杜甫姓名,邻座之人却用那满含食物之嘴吐出“杜二”二字。李白听后站起身来,举起酒壶挨桌斟酒,然后走到杜甫面前,神色轻松而带着看待十几年前的自己一般,思绪不免有些羡慕:“让我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作者杜子美敬上一杯美酒!”

    杜甫完全没有想到李白会这样为自己斟酒,原本激动的心情更平添被赏识的满足,这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也就让杜甫连酒杯都没拿稳,刚刚斟满的酒洒出了半杯。

    李白却毫不在乎,继续斟满后,杜甫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然后拱手向李白恭敬地敬了个礼。他看见李白也欠身,拱手。杜甫看在眼中,却渐渐的模糊,李白的眼中闪烁的是亲切的亮光,两人都没有在说什么,却感觉说过了很多,已经成为了莫逆之交。第二日,杜甫拜会李白的寓所,两人畅谈许久,直至夜幕已深。

    李白讲述了待诏翰林与赐金还山这其中真正的现实。最后总结道,总之,待诏翰林前期是骑虎不敢下,而后期则是攀龙忽堕天。李白说这些的时候,杜甫却对其中滋味想的透彻,原来杜甫十分的羡慕李白,但是现在却明白了初见他时为什么会有一种隐士扮相,面容萧索之态的原因。不禁感慨万分,但又无法安慰,只能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李白却叹息,只怕这祸还没完啊。高力士未报脱靴之仇,张垍没消夺袍之恨,又怎能轻易地善罢甘休呢。于是,李白就将自己想要从高天师受道之事讲了出来,并告诉杜甫,遁入方外,便是三十六帝之外臣,不受那帝王权贵的约束管辖,又怎会受他们的叨扰。

    李白想到这,又摇着头念了两句诗:抑余何为者?身在方士格。已是身在方土,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呢?杜甫看着李白,只能说:“吾兄用心可谓苦矣!”接下来的几天里,杜甫都与李白在一处,听李白讲述在长安的所见所闻,然后以诗会友,又传神的讲述了在京城中的“酒中八仙”之怎样的姿态,聚会之时又是何等之神话。

    杜甫听后便将个人之神态写在诗中,便有了《饮中八仙歌》。只不过每人三句描述,却将每人之神态气韵描写得分毫不差,像是亲自在场一般,李白连连称赞,简直就是顾恺之的笔墨啊。杜甫连说过奖。其实杜甫也只是想从李白处学些一二,却不知自己和李白一样,是各领风骚数百年之人物。当人们回忆起唐朝诗人之时,又何时将李杜二人落下过。

    那时候的李杜二人不知,将来他们的诗篇,就是中国文坛上少有的璀璨明珠。就像是一弦锦瑟弹奏出的华美乐章,李杜二人的诗篇也会在红尘中随着烟波迷雾渐渐清晰。正像是蓦然回首,忽见灯火阑珊处,那明灭可见的明珠,闪耀在历史的夜空中。

    人生好似一个旅程,匆匆赶路的同时别忘了留一份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到达终点不是人生的目的,一路的天高云淡,鸟语花香 ,才是真正的收获。

    4.十载客梁园

    搁浅的往事,凄美的,也又伤情。缘分聚散多情,这些美好,也会铭记于心。时光的闸门在心中渐渐泛起了涟漪。谁能比相聚的时光更加飞逝。心碎的感觉是何,而欢快的时光又是何?

    本想多聚些日子,但是李白想早些去开封拜托族祖李彦允代为专请,请北海高天师受道箓。而杜甫也要为刚过世不久的继祖母写墓志。两人既然都不能再耽搁,就约定即日起程,然后于秋后在梁园重聚,一同访道求仙。

    开元年间的宋州已经改名叫睢阳郡了,但是城东的梁园却一直是一处旅游胜地。他们在梁园重聚之时,也恰好遇见了高适。高适,原籍渤海,却久居宋中,梁园附近就是他的居所。他在开元末期曾被封为丘县尉,却因不得志辞官归来,过起樵夫的生活。杜甫曾是他故友,而李白与他却算是新识,于是便相约一路同游。

    高适想趁着这秋高燕飞的大好时机,在两院的孟诸大泽大猎,却也胜过那访仙问道。梁园里的三人都是好酒量,可三人醉酒之态却大不相同。高适是酒越多,话越少,虽说数杯难醉,但却就是有话不讲。杜甫则是喝多后比平时更加狂放,激烈许多,一改平时老成之态。李白喝到半醉之时就会放声高歌,喝到大醉就会拔剑起舞,颇为放肆!

    在打猎之时,李白最活跃,高适最沉着,而杜甫则是最耐心。每当李白打下一只大雁,都会高兴的不能自已,将大雁举过头顶,边策马边大叫,一口气足足能跑几十里。原本是要回西南的睢阳,却兴奋地跑到东北的单夫去了。这可害苦了高适和杜甫,让他俩好找。

    李白在梁宋之游每日做的都是寻欢作乐之事,每天都非常的高兴,杜甫很欣慰地认为李白这是放下了心中的烦闷,已经过得非常潇洒了。但是,杜甫却实在低估了李白内心受到的折磨。

    有时夜间,杜甫会听见李白说着梦语,有时也会听见他高声呼救,知道李白被梦魇得很深,便知晓了他心中的创伤,并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消除的。

    原来李白要去受道箓,有很大的原因是想除去自己的痛苦吧。这样想着,杜甫却越来越难以安眠。天宝三年的十月,在济南郡道教寺院的紫极宫里,传来了声声钟响。缕缕香烟烛火熏得院中白鹤都搬了住处。这里,正是李白这位新道徒入教仪式的场所。

    院中有一处高约三尺的土坛,四角均张挂着神幡,上面画着八卦。土坛周围是祭祀用的粗麻绳,麻绳上挂着纸钱,当中的大神案上供着众神袛的排位。

    高天师特意从北海郡而来,此时正披头散发、踏罡步斗。十几位信徒神色严肃,衣冠整洁,他们每个人都将手背在身后,就像是押赴刑场的犯人一样,一个跟着一个地环绕在神坛前,边走动口里还振振有词。

    转眼已经过了七天七夜,除了有凌晨那片刻的休息时间,吃些素食喝点水,大多时候都是昼夜不眠的在重复着之前的事情。

    好不容易到了第七日的上午,高天师重登土坛,大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走完最后一圈,然后就齐齐的向土坛前集合,受高天师的“道箓”。

    李白已经身体虚弱,冷汗满身,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而当高天师喊他的名字时,他却不得不慢慢地举步向前,实在站不起来就让人搀扶着。

    高天师的“真言”,他也是只听得断断续续,愈发不清晰:“凡道士者,大道为父,神明为母,虚无为师,自然为友……慎言语,节饮食,勤修炼,戒嗜欲,……炼尔冰雪之容,延尔金石之寿……”

    当他从高天师手中接过白绢朱文写得“道箓”,将其束在左肘时,他已耗费了自身所有能用的力量,软软的瘫在两位小道士的搀扶之下。李白昏睡了三日。当自己从昏迷中醒来时,真是万幸自己过了那七日最煎熬的受箓时光,正式的成为道教的弟子。这样一来,李白便名隶紫府。品登仙箓,如此便可以了却凡尘,忘情尘世,也就会将自己永远拯救于愁苦中。

    李白回到了东鲁,用玄宗给的钱财造了一幢酒楼,邀请裴旻叔侄和孔巢父等人三日小聚、五日大聚,更多的便是李白自己在楼上的窗前饮酒来麻痹自己。后来,李白又用玄宗打发他的钱造了一座丹房,造了一眼丹灶,还亲自带着人上山去采集矿石,然后生火炼丹,自己则是夜以继日地守在丹炉前。看着那五颜六色的火焰,做着梦,梦境中自己已升了仙,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而当他守够七七四十九天后,那五颜六色的矿石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李白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吃了下去,却不想肚子坏了三日。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停地做着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无用功。

    李白实在用这样的方法来消磨自己的意志,而妻子刘氏却原以为李白会高车驷马,载着满车金银归来。没想到见到李白一身道服,依旧两袖清风。玄宗赐的金钱,李白不是造了酒楼就是建了丹房,剩下的几乎没有。刘氏闹着要走,李白也就随着她了。刘氏走了,老天却恋爱李白,让“海石榴”来了。这“海石榴”原是邻家之女,却因为丈夫在海外发了财,有了新欢,将她给休了。李白坚决地收留了她。也幸得海石榴的照顾,李白才避免死于酒精和丹药之毒。

    第二年的夏天,杜甫邀请李白去济南。济南郡马李之芳是北郡太守李邕的从侄。他见郡中的古亭年久失修,即将倒塌,就出资重新修成了新亭。新亭落成那日,便是聚会之时。会宴中,李白不但见到了杜甫、高适,还见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渝州刺史,现在的北海太守李邕。

    两人相见,刚开始没有太多言语,就那样互相看着对方,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李白苦笑着,叫李邕莫再取笑,众人也具是欢笑满堂。李白望着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越老越精神。不愧是名扬天下的贤太守,不畏权贵的干将、莫邪。李白讲述了他在京城“攀龙堕天”的经历,李邕则倾诉了屡遭贬谪的苦难。

    早在开元十三年,玄宗东封泰山之时,李邕那时候是陈州刺史,有令名,所上辞赋亦称旨。他便以为当那宰相之职。当然,有那李林甫之辈,这哪能得以实现,不但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反遭说他嫉妒,后来也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说他的缺点。虽然李林甫是小题大做,但是也看出了李邕确实是他所畏之人,恐他夺了相位。否则又怎么会三番五次的令李邕遭贬谪。李白听了这样的遭遇也是身临其境般的感同身受。其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死已置之度外的人,又怎怕这些小人。大家听了,都是唏嘘不已。

    这年秋天,李白和杜甫又在鲁郡北郭的范十庄盘桓了数日。范十是在济南李之芳宴席上结识的一位隐士。他居住的这处地方甚是幽寂僻静,吸引李白和杜甫想登门造访。却不想这山路实在太过崎岖,李杜二人迷失了方向。

    当找到范十山庄之门时,李白都等不及待那小童去通报,就直直的闯入门内。范十一开始都没认出来这两位衣冠不整,满身狼狈的两人,定睛一看,面上之色便从吃惊转为喜悦。这两位诗坛的新星化为如此狼狈模样,真是很好笑。

    吩咐小童去拿出新鲜的瓜果蔬菜,还有家酿的黄酒来招待这两位稀客。酒过三巡,这三人仍旧兴致高涨,天南地北,奇闻异事无所不交涉。但是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功名以往。随后李白喝得情绪高涨,便脱去了外套衣帽,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引吭高歌:

    “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壮志多苦心。”这是陆机的《猛虎行》。

    直到夜半时分,月亮正正的挂在头顶,他们才意犹未尽的进屋休息。在范十庄上逗留了近十日。白天边饮酒散步谈心,夜晚便挤在一处共枕而眠。范十不得不感慨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像亲兄弟。曹丕的那句‘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却真真极不合你俩。

    临别之时到得飞快,范十也邀请这两人赋诗留念。李白的《寻鲁城北范居士》,杜甫的《与李白寻范十隐居》,纷纷是对这里的快乐生活说再见。李白和杜甫两人的分别之日也到了。李白在尧祠石门为杜甫饯行。

    两人都是风中的蒲公英,没有根,不知身往何处。功不成,只能每日的痛饮才能解片刻的愁绪。杜甫脱口成诗: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这相见之日何时再见,又何时才能干上几杯兰陵美酒。于是李白也赋一诗: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 且尽手中杯。

    两人就此拜别,不久后,李白便去了江东,杜甫则上了长安。虽然两人身在各方,却心在一处,互相给予诗语,各舒别情。

    可是杜甫寄给李白的诗篇大多留有底稿,而李白之于杜甫的,却失散了大多。

    诉尽无数的缠绵,却始终在一处空旷的世界里彷徨。李白的底稿不知在何处等待着发现他的幽魂。

    即使岁月可能已经握不紧,抓不牢这些。可是时光深埋的东西总有一天会用它独有的光芒来让人发现它,然后缠绵的活在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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