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样是光头,但杨经理恨自己没有一休的聪明才智,竟然中了文字圈套。他心有不甘,仍负隅顽抗:“他约我也好,我约他也好,反正也约出来了,这有什么区别吗?”
蔡总说道:“当然有区别了,你约他,那么约见时一般不会有第三个人在场。而他约你,则很有可能在他见你的同时也打算见别人。而事实证明,姓殷的那天确实也约见了别人。不瞒你说,那人已经目睹了案发时的一切,现在或许正沿着线索追查真相呢。”
说到这儿,蔡总哼笑一声,冷冷道:“事情搞成这样,你还好意思问我要尾款吗?”
杨经理被说得哑口无言,但对金钱发自内心的挚爱还是让他厚着脸皮追问:“那五万块钱,真的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蔡总善心大发,决定给杨经理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于是道:“倒也不是,如果你能告诉我那天是谁和姓殷的碰的头,或许还能拿到尾款。”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个人是谁啊?”显然杨经理不是很珍惜这个机会。
蔡总冷笑道:“姓殷的在大拇指广场先后约见你们两人,你若不知道,那就更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其实,杨经理很想说自己那天其实并没有赴约,但他显然知道,如果透露实情,那五万的尾款就更索要无望了。
正懊恼后悔之际,听筒彼端传来蔡总阴沉的声音:“老杨,你不要以为这仅仅是钱的问题,如果找不到那个碰头人,那这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虽然杨经理偷偷目睹了一切,但这并不妨碍他装痴卖傻。
“哼,哼,就算事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毕竟事关人命,而你又收了钱……”
杨经理“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去,只是五百而已。”
蔡总“嘿嘿”笑道:“五百也好,五万也罢,不在多少,在性质!你这钱一收性质就变了,再说电话是你打的,约见的时间、地点也是你泄露出去的,现在跟警察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况且……”
“况且什么?”杨经理隐隐感觉到,在这些不幸的事情后面,还隐藏着更大的噩耗。
果然,就听蔡总“哼哼”冷笑了两声,最后道:“况且,摔死的那个殷先生还是一名警官!”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杨经理惊骇不已,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可是就在他对着话筒要求对方再说一遍的时候,他耳朵里所能听到的只剩下挂断电话后的忙音了。
在通电话前,杨经理的内心世界是非常复杂的,有些怕还有些兴奋。但现在通完电话,他的内心世界明显单纯多了,因为只剩下怕了。不仅仅是怕,他甚至还有些惊慌失措!
说实话,杨经理从小就坚信自己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所以他剃了一个和一休哥一样的发型,然后他怀揣着这份自信韬光养晦、默默长大。他在成长,也在等待,等待时机做一件大事来证明自己。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会像一个盖世英雄般,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云霞,在万众瞩目之下,飘然西去。
但没想到的是,在杨经理长大后的许多年,在他等待时机想做大事等得已经再也等不下去的时候,忽然就莫名其妙地真做了一件大事:协助犯罪分子谋杀警察。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原本想做英雄的人,最后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杀害英雄的帮凶了呢?
同样,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对英雄主义的猜想不是猜对开头就是猜对结尾,很难能全猜对,而杨经理显然是属于后者。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云霞能不能实现他不知道,但拉出去枪毙、驾鹤西去的下场则是注定不变的了。
杨经理不想死,在生命面前,金钱一文不值。他现在已不在乎那五万元的尾款了,他所在乎的是如何能掩盖自己协助罪犯谋杀警官的真相。
诚然,如蔡总所说,如果能找到那天和殷警官见面的人,或许一切都能掩盖过去。但不幸的是,杨经理那天并未赴约,所以对那人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在这样的前提下,要想脱罪似乎只剩下一种方法,那就是消除自己和殷警官联系的所有痕迹。
杨经理静下心来,仔细回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生怕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他想,给殷警官进行电话推销时所用的电话卡,是在黑市临时办的,事发之后便已销毁,所以通话纪录这条线应该是无法查到自己的。
至于后来在大拇指广场约见,自己并未赴约,所以也不会有问题。
但自己虽未赴约,却安排了公司新来的员工王小貌前去发单页。很可能案发那天,王小貌把写有自己联系方式的单页发到了殷警官的手中,这或许是能查到自己的唯一线索。
像这种毫不起眼的细节按理说不会有人起疑,但杨经理还是非常谨慎,事关自己的性命,他不允许有一点差错。毕竟警方有可能会顺着宣传单页查到王小貌,再顺着王小貌查到自己。所以,杨经理必须要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可惜杨经理不是黑社会,没有杀人灭口的本事,但他身为营销团队的经理,却拥有辞退员工的无上权力。
其实,他当初安排王小貌去发单页就已经想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之所以选择王小貌而不是其他员工,就是因为王小貌是所有新来员工中唯一没有业绩的。
公司有规定,新员工实习期若没有业绩,则不予录用。所以,对杨经理来说,是时候辞退王小貌了。
杨经理把王小貌叫进自己的办公室,为了不引起怀疑,他没有直接表达辞退对方的意图。
但凡当领导的都身怀口是心非的绝技,杨经理也不例外,就看他上来先故作关心地问道:“小貌啊,来公司几个月啦?”
王小貌算算日子,深知自己也好被领导叫进办公室谈话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两个月。”
“两个月啦?业绩方面有没有进展啊?”杨经理笑里藏刀地问。
王小貌深觉对不起经理脸上的假笑,低着头说:“没有,还没开过单。”
“什么?两个月了还没开过单?”杨经理装成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又语重心长地问,“小貌,你好好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工作方式不对啊?”
其实,当领导的从来不会主动找理由批评员工,而都是以谈心的方式引导员工自己坦白。王小貌不察其中端倪,认真反思了半天也没找出自己的不足。
杨经理在一旁循循善诱:“是不是没有按照我说的方式去开展工作,所以才会迟迟不出业绩?”
不遵从领导安排,可是当下属的大罪,王小貌赶紧反驳道:“没有啊!杨经理,我一直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循规蹈矩,恪尽职守!”
杨经理见她不主动认罪,哼笑一声,质问道:“那你倒说说,你怎么个循规蹈矩恪尽职守了?”
王小貌自知不论说什么都难免会被挑出错来,索性先表明政治立场:“我就是听从您的安排,每天在路边发传单,在公司打营销电话。”说完,她觉得内容有些单薄,于是又缀上两句修饰词来凑数,“可以算是,不辞辛苦,任劳任怨!”
杨经理不为所动,重新划分成分,铲除异己道:“我带的营销团队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发传单、打电话这么简单?你问问咱公司里的那些销售冠军,他们一个月卖几十万的理财产品,业绩都是怎么出来的?难道就像你这样每天打几个电话、发几张传单就行了?”
别说人家王小貌还真跟那些销售冠军请教过经验,于是对答如流道:“我问过方娟姐,也请教过海燕姐,她们的回答就是不停地打电话,天天发传单,然后客户就慢慢积累起来了。”
杨经理见王小貌指名道姓,也不敢乱扣帽子,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嘴上却还不认输,故弄玄虚道:“小貌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看问题不要只看表面,要往深了看。”
王小貌不解,虚心请教:“不就是发传单打电话吗,这还有什么深意?”
杨经理装大尾巴狼,反问道:“同样是发传单打电话,你不出业绩,他们却出业绩,你不想想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运气?”王小貌一语道破天机。
杨经理也深以为然,但这话毕竟不好明说,于是胡诌八扯道:“她们之所以能出业绩,是因为她们用心了。”
王小貌赶紧表态:“我也很用心啊。”
“那只能说明你还没有真正地用心工作!”杨经理不好全面否定,只得在真假上找差异。
王小貌当局者迷,赶紧问道:“经理,到底怎么样才算是真正地用心工作?”
杨经理也说不好,于是托辞道:“只有成交业务了,才算是你真正地在用心工作了。”
我去!话转了一圈儿,说了跟没说一样。王小貌寻思着,却不好反驳,只得硬着头皮聆听教诲。
杨经理自觉铺垫得差不多了,决定直奔主题,于是变换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惺惺作态道:“你也知道咱们公司的规定,实习期没有业绩是不予录用的。小貌啊,你这实习期已经满了,可是还没有业绩,很让我为难啊!”
通常领导为难员工之前,都会先自称自己很为难。王小貌深悉领导的脾性,所以赶紧说道:“经理,求求你再宽限几天吧!”
杨经理早料到王小貌会这么说,所以对应的台词都想好了。若是像黄世仁那般赶尽杀绝,显然会引人警觉。所以,辞退这件事儿要想做得没有痕迹,不如以退为进、欲扬先抑,于是他故作慷慨道:“那就再给你三天时间吧!”
话说两个月了都没有业绩,再给三天又有何用?
杨经理本以为王小貌会一脸悲伤地转身离去,不想她却拍了一下胸口,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连连道:“幸好,幸好!”
杨经理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轻声问:“幸好什么?”
王小貌非常感激地说:“幸好经理您放宽了三天,而不是两天。”
“这两天三天的,还有什么差别吗?”杨经理感觉到自己马上又要听到噩耗了。
果然如他所料,王小貌笑着说道:“不瞒你说,我这边刚谈妥一笔业务,约好了明天签单,后天汇款,第三天正好财务到账,业务成交。”
“什么?什么意思?”杨经理愣了一下。
“就是说本来我是要被辞退的,但因为经理您大人大量放宽了三天,所以我可以继续留下来工作啦。”说完,王小貌深表感谢地鞠了个躬,然后兴高采烈地退出了经理办公室。
3.来自市北分局的威胁
在薛警官有重大发现的第二天下午,市南分局的警员小冷终于拿到了王小貌的电话清单,厚厚一打卷得跟卫生纸似的。
其时,薛警官正捧着一本《警官的自我修养》细细阅读,见小冷捧上电话清单,他也不过目,孤注一掷开始盲猜:“你看一下,监控里显示的那个时间段,王小貌有没有电话往来?”
小冷依言去看,竟真有电话打进,不由惊讶道:“啊,薛警官,太神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警官不好明说自己是蒙的,只得借着笑而不语故作高深,接着又问:“你再看一下,打进来的那个号码,之前是不是从来没有跟王小貌联系过?”
小冷翻看着王小貌前面三个月的通话纪录,那个号码果然是第一次打进来。
薛警官连猜连中,信心爆棚,当即收起书本,拍案而起盖棺定论道:“不错,这个号码肯定有问题,也许就是线人‘流年’的手机号!”
小冷不解,虚心请教:“为什么这么说?”
薛警官凭着感觉指点迷津道:“如果是熟人电话也就罢了,但它却是陌生号码,而且偏偏通话时间又在案发这段时间内,何况‘流年’打电话时手里又拿着王小貌的理财单页,这难道不可疑吗?”
小冷实诚,不善溜须拍马,自己寻思道:“也许是巧合吧。”
薛警官哼笑道:“正常人一天能接几个陌生来电?这还是在案发时刻,怎么可能是巧合?”
“不是啊,这王小貌每天都有很多陌生电话往来。”小冷抖抖手里的通话清单,这长度大有绕警局三四圈的气势。
薛警官当时就不高兴了,喝斥道:“你这不是在抬杠吗?!”
小冷不敢怠慢,急忙拉出通话纪录用事实说话:“领导,您看,她平均一天打一百五十个电话,其中有一百四十条通话都是陌生号码啊!”
薛警官不信,拿过话单亲自过目,待确认无误后,惊骇道:“这,这王小貌是干什么的?没事打这么多电话?”
小冷据实禀告:“好像是在理财公司做电话营销。”
薛警官闻言大惊,顺势回看电话清单,只见上面平均每三分钟一个电话,有打进来的也有打出去的,总之密密麻麻的全是陌生号码,心里不由凉了半截,暗道:“好不容易抓住通话纪录这条线索往下查,不想查到一个做电话营销的。照这样追查下去,万一查到最后发现那通电话真是巧合,那前面自己把话说那么满,到时可就威严扫地了!”
案发时段内和王小貌通话的手机号码,现在就摆在薛警官面前,要查机主身份易如反掌,查还是不查,成了薛警官难以抉择的事情。
同样难以抉择的还有拉话单的小冷,他心想:当领导的都好面子,这查机主如果查对了倒也还好;可万一查不对,薛警官一怒之下让自己把话单上剩下的陌生号码都清查一遍,那这平均一天将近一百四十个号码,到底是查还是不查啊?
他二人深思熟虑之后,都不敢再说话,各自琢磨该如何收场。
就在这让人尴尬的真空期,警员小吴忽然传来喜讯,说出卖殷警官的线人几天前落入法网了。
自从局长大人对内宣布,谁能破获此案谁就可以接替殷警官的职位,晋升为市南分局刑警大队队长,一时之间监控录像里出现的那个线人就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他就和金庸小说里的屠龙刀似的,大有落入谁手谁就能号令群雄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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