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卢筝已经习惯了那些威赫刻薄的商界巨子们礼贤下士的亲切,但是听了卫宗潮的话,心里依然有点感动。不过,他却不肯接受这个监护人的名分。
“您的弟弟比我大好几岁呢!何况,我是他花钱聘请的导游兼保镖,理应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可是,他现在怎么又不见了呢?”
卫宗潮听了,长叹了一口气,似乎中间有着说不尽的曲折和烦恼。他没有直接回答卢筝的问题,而是请他坐了下来,然后按铃叫人送上了茶水。两人品茗之际,卫宗潮将话题拉回到了一个遥远的年代,一个动乱的年代,一个卢筝依稀知道却毫无切身体会的时代。那个时候,即使有来自高层的关怀,但破巢之下,安有完卵?卫家最终也没有躲过冲击。父母被遣送到远方之后,兄弟俩也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靠仅有的一点口粮和捡菜叶维生。可是,这并不是苦难的全部,因为卫宗潮畸形的肢体就是一个明证。
“现在很多人家中都养宠物狗,亲得像儿子一样。大冷的冬天,还给穿上了特制的毛衣。我就奇怪了,同样是狗崽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卫宗潮说到这里,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比喻。可是听在了卢筝的耳中,却有点心寒鼻酸。
“那时候,你们兄弟有多大了?”
“我十三岁,为了养活才四岁的弟弟,除了讨饭,什么苦什么痛都受得了,只是那种屈辱,让你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纯属多余。我们不敢回家,每天晚上蜷缩在门洞里,我给弟弟讲自己看过的童话故事,结尾总是说黑暗一定会过去,光明就要来了。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四周依然是无所不在的冷眼和敌视。渐渐地,弟弟开始懂事了,也感到绝望了,因为最信赖的哥哥竟然也会骗人。终于有一天,光明回来了。可是,他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了。”
历史若无其事的轮回,让一切从表面上看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卫家又收回了自己的红木家具、典藏珍宝、房产证明和造船厂,不久,连多年失联的海外亲友也回国来探望了。可是,有两样东西却再也没有回来,一是兄弟俩的父母,二是曾经的纯真。
一夕之间从乞丐到王子的变化,年轻人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是觉得什么都看穿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也靠不住,从而沉湎虚无,玩物丧志;而另一种呢,是体味到了生命的可贵,从而超越自我,奋发向上。
看着卢筝的表情,卫宗潮自嘲道:“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属于后者而弟弟是前者。实际上,他没有什么坏毛病,不过是变得太过于自我保护,避免让自己受到更多伤害罢了。”
也正是如此,卫宗渊对于任何接近自己的人,都怀有本能的警惕之心。也正是这个原因,一个亲手从水中救出的落难女子,反而能够得到他发自内心的依恋和信赖,甚至不惜为之蹈海搏命。
卫宗渊只想过一种放歌五湖的现代隐士生活,可这个简单的愿望,却遭到了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哥哥的激烈反对。
“你对他实在太苛刻了,不要说哥哥了,就是父母还在,他们也不忍心逼儿子去当企业家吧?”卢筝对此的第一反应是哥哥错了。说完之后,他突然发现,生为卢青城的儿子竟然还不赖。因为卢青城在遗书中,并没有要求儿子将中国文学发扬光大,只希望他自食其力而已。
“不是我太苛刻,而是别无选择,”卫宗潮又笑了,这次露出的是最灿烂的笑容,因为卢筝看到了他不大雅观的牙齿,“小时候,我曾经被一群人当球踢来踢去,不小心下部中了一脚,疼得几乎没有了知觉,因为充血时间太长了,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支撑门户和传宗接代的大事只能靠这个唯一的弟弟了。”
原来,这就是卫氏集团老板始终不肯在社会上抛头露面的原因!卢筝震惊之极,半晌,才点了点头说道:
“现在,我能理解了,因为于卿凤的到来,卫宗渊更加沉湎在个人世界中不能自拔,这就是你要拆散他们姻缘的原因吗?”
“你说对了一半。于卿凤是个好姑娘,她突然离开弟弟可不是出于我的压力,而是我和她一起商量的结果。”
这些天,卢筝已经习惯了意外,可是,这句话依然惊得他几乎要撞碎天花板!
于是,从卫宗潮的口中,卢筝认识了一个完全陌生又似曾相识的于卿凤:于卿凤深爱着卫宗渊,但又怕他沉醉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从而误了一生的事业。于是,她主动向卫宗潮提出了一出苦计:自己找个借口离开一段时间,希望卫宗渊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警醒过来,体会到哥哥的压力和难处,主动承担起振兴家业的重任。卫宗潮别无他法,又觉得风险不大,于是答应了下来。
“万没想到,他找不到于卿凤,竟然迁怒于你,还拉了个探险队去了一趟南太平洋。我这个弟弟,执拗起来真是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卫宗潮摇头叹息,头顶上的一簇白发像秋天的茅草一样瑟瑟抖动。
于是,卢筝心头的疑惑豁然开朗。于卿凤既然要主动隐身,卫宗潮自然要为她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于是,以卫氏之能量和人脉,于卿凤轻而易举就进入了电视台,加上自身素质出众又有交际才华,很快就崭露头角。
那么,她为什么又回头来找自己呢?卢筝突然全明白了,他的心颤了一下,痛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一半为了于卿凤,一半为了容妤。
“我全错了。她来找我,根本不是有求于我,而是为了还我一个情!”
卫宗渊缓缓点头,说从自己的角度讲,根本不可能赞同未来的弟媳和旧情人保持联系,更不要说帮助对方出名牟利了。可是于卿凤坚称自己能够把握得住,又说欠人家太多,如果没一个交代的话,一辈子也不得安心。
“说实话,能够遇到于卿凤这样的好姑娘,无论对你还是对弟弟,甚至对我这个残疾人来说,都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一个下午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卢筝准备告辞了。卫宗潮道歉说自己天天吃病号饭,就不虚情假意留他了。正要出门的时候,卢筝又停住了脚步。
“我和卫宗渊相处的时间很短,交情也谈不上深厚。不过,我们这一路上毕竟不是观光,总要碰到乱七八糟的公关事务,我发现他在这方面能力超强,尤其善于察言观色,根本不是一个宅男似的人物!”
卫宗潮听了似乎有点意外,过了片刻,点头说你说得对,有时候自家人反而看不清自己人。见他依然不明白问题之所在,卢筝索性一股脑把心中的看法吐了出来:
“我相信你是个好哥哥。但是,也许是童年的记忆太痛苦,你太担心弟弟受伤害,以至于忘记了一点:他首先是个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可怜的低能儿。他已经有了独立的人格,为了摆脱你的庇护和唠叨,只能表现得对哥哥冷漠疏远一点。此外,卫宗渊也未必是个没有事业心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年来,他天天在游艇上吃喝拉撒,几乎从不上岸一步,其实是在暗示你:升级产品已经刻不容缓,不要继续守着祖业吃老本了,该去开发游艇这种新潮又赚钱的玩意儿了!”
卫宗潮怔住了。卢筝要走了,先祝愿主人身体永葆康健,又意味深长地加上了一句:
“我会想办法将你弟弟找回来的。不过,现在我得赶紧去找那个好女人了。一想到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觉得多捱一分钟都是一种罪过了。”
果然,当天晚上卢筝又见到了于卿凤。很快,两人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想帮我实现昔日的梦想,但又知道我个性强好面子,所以干脆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名为求我,实际上暗中为我铺路架桥。可是你却没有想过,这样一来,你不免又伤到了一个人,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上次从海外回到上海的时候,我感觉卫宗渊已经开始反思了,知道自己的偏执错怪了人,甚至有了改头换面励精图治的迹象。可是,我们一起拍了电视片,还在各种公开场合中出双入对,他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么可能一点没有风闻呢?我想,他一定以为我们又破镜重圆了,所以又藏到黑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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