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筝拽开脚步追了上去,前面草木逐渐稀疏,已经藏不住了兔子的身影。更要命的是,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泥土不断沾在它那又长又软的脚掌上。它跳跃得越厉害,身上的负担就越重,而这正是卢筝期望的。小时候,他曾多次跟随父亲到乡下农场中打野兔,当然知道这种啮齿动物的弱点。
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野兔更加惊慌,它不断改变方向,试图逃过这一劫。可是,胜券在握的卢筝却并不着急收获成果。果然,半个小时之后,在一片湿滑的平地上,野兔终于精疲力竭瘫倒在地,只剩下双脚还在徒劳地乱蹬着。卢筝刚要弯腰捡起这个倒霉蛋,可是他的脚下突然一滑,整个身体顿时失去了中心。卢筝大惊,下意识想抬起脚来,可是已经晚了,这片土地好像突然失去了支撑力。等卢筝反应了过来,他的膝盖以下已经泡在了泥浆中了。
好在这不是卢筝第一次陷入沼泽,于是,他小心解下了外衣,将它铺到了地上,顺势仰天躺了上去,尽量摊开四肢,调匀呼吸,任泥水漫上来。
泥浆缓慢涨了上来,从背部漫到了前胸,然后逼近了颈脖。卢筝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一半是咽喉受到了压迫,一半是难以抑制的紧张。
谢天谢地!泥浆在离他鼻孔不到两寸的地方停止了上涨。卢筝还是一动不动,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糟糕的是,这种感觉不但他自己有,连盘旋在空中的一只兀鹰也这样想。
这只鹰什么时候出现的,卢筝当然没注意到。可是,即使透过眼帘,他也能觉察到日光被鹰翅扑击得忽明忽暗。现在,威胁已经从身下转移到了空中。卢筝准备爬出泥潭,他知道那只鹰也在选择攫取猎物的最佳时机。
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沼泽的寂静。紧张的对峙被打破了。卢筝霍然睁开眼睛,一团诡异的黑色在阳光的灿烂背景中向着他疾扑而来。
目标是眼睛?几乎没有丝毫的迟疑,卢筝猛然向前一挣,一直放在腰间的右手闪电般挥出!一星闪光激射而出,将那团黑影一击而散!
一声沉闷的惨叫过后,几点鲜血从空中溅落下来,像盛开在沼泽中的红色小花。
一击而中!曾经斩杀过青鲨的钢片正插在兀鹰皮管一样的长脖子上。不过,它没有立即毙命,而是挣扎着飞向了一边。但是,卢筝毕竟不是小李飞刀,在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就突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原来,这只兀鹰是冲着躺在身边的那只野兔去的!
可是骤然发力之后,卢筝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姿,于是重重摔回了地面。这一次,泥浆迅速又彻底地吞没了他。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手中什么也抓不住,口中什么也呼不出。这一次,卢筝可真的昏死过去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混沌的脑海中依稀出现了明暗不一的斑点。这是地狱的鬼火,还是天堂的神光?直到一丝气息吸入了胸腔,卢筝才知道自己还在人间。他勉强张开了眼睛,四周景物已经发生了明显的位移,而身下的土地也变得坚实了起来。原来,是沼泽下面的暗流,将他推出了最危险的区域。
卢筝歇息了片刻,确认没有风险后,才翻过身来,像条四脚蛇一样爬到了安全地带。惊魂初定后,他才发现,那只野兔早就溜之大吉了。现在,卢筝真有点怀疑它就是那只玛雅神话中成了精的月宫兔子,专门躲在这里诱人上钩。
看到空中凌乱飘散的羽毛,卢筝估计兀鹰没有飞远,于是决定把自己的护身宝贝找回来。不过两分钟,卢筝就在北面的一片山石下找到了它的尸体。看来,兀鹰飞到这里已是力竭血枯,再也越不过去,所以一头撞到石壁上断气了。
卢筝将钢片揩净后,小心收回了囊中。正要离去时,突然被什么吸引住了,回头一看,就一步也迈不开了。
兀鹰的血溅在了高大的石壁上,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残酷的美丽。卢筝盯着血迹,目光充满了惊骇。世界上绝大多数动物的血在凝结后,都呈现出近似铁锈的红褐,这只兀鹰也不例外。但是,眼前这面石壁上的血迹却深浅不一,繁密如网,泼洒如浪,在荒凉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艳丽和诡异。
一只死鹰怎么会流出如此之多的血迹?卢筝站在石壁前仰头观望,直看得头晕目眩,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原来,石壁上涂抹的不是血,而是一种赭红色的颜料!
卢筝用手指捻下来了一点颜料,手感细腻均匀,黏度很强,连雨水也冲刷不掉。显然,这种不知名的颜料是人工配制的。那么,它究竟是怎样一幅图画呢?
石壁很高,距离太近了反而难识庐山真面目。于是,卢筝像上五行山解救孙猴子的唐僧,退了一次又一次。大约百米之外,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幅宏大的送行图。图的左半部分,是一群即将背井离乡的人。他们身材矮壮,平额高颧,赤膊半裸,腰缠短羯。显然,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其中很多人还回头张望,似乎依依不舍。在图的右半部分,则是一群迥然不同的人。他们身材高大,长髯细眼,神采焕然,看上去像是胜利的征服者。不过,这群人的服饰却差别很大,有的穿曳地长袍,有的着齐膝短衣,还有一个文身的舞者,口唇大张,双脚腾空,似乎在表演高难度杂技。
卢筝的目光落在了中央一个王者模样的人身上,只见他冠冕堂皇,仰对长天,口唇微张,仿佛在发布什么神圣的诏谕。双手相交呈九十度,一只手指向遥不可及的前方,一只手指向深不可测的地下。一位略微佝偻的配有高高鸟羽头饰的游牧部落首领,正匍匐在他的膝下,似乎在俯首请罪,又像在感谢对方的赦免。
卢筝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时间久了,他的脖子有点发酸,目光垂落下来,顺着王者手指向下望去,瞳孔顿时像正午的猫眼一样收缩成了一条线。
王者的脚下画着一只鼎!一只卢筝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鼎——天王鼎。容光斗亲手摩挲过它,韩奇梦里牵挂过它,卢筝和伙伴们在圣子岛上像拔萝卜一样让它重见天日,又像埋土豆一样让它复归黑暗。一看到它,卢筝的指尖仿佛又触摸到了那种奇特的冰凉。可是,谁也不会想到,它的形象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而且是在距离极乐岛万里之遥的另一个大陆上。
于是,天王鼎就像一剂催化剂,让整幅图画都变得鲜活了起来,包括那个尊贵的王者。原来,他和卢筝在翡翠岛洞穴中见到的高大石像是同一个人!看来,他就是商朝军团的最高统帅,甚至可能是纣王的兄弟甚至嫡子。簇拥在他周围的,自然是亲信大臣和功勋将士。那么,这群被放逐的牧民又是些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卢筝根本不用费心去思量。因为,这些牧人的体貌特征,和自己见过的波利尼西亚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三千年前的广阔草原上,一场不对称的战争爆发了。铜剑对石矛,犀甲对羊皮,驷马对牛车。两个万年之前同源于东亚的近亲民族,在经历了迥然不同的文明演化进程之后,在这里猝然打了一场遭遇战。就像众说纷纭的牧野之战一样,无论战况是流血漂橹还是一边倒,最后的结局一开始就没有悬念:商朝军团成了这片土地的新主宰,并将手下败将驱逐到了烟波浩渺的大海上。失败者被迫弃牧鞭,登舟楫,到陌生凶险的太平洋上寻求生路。若干年后,他们就成了今天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
商朝军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也许,是担心对方会成为第二个周邦,所以要将他们远远遣送,永除后患;也许,是要他们去护卫自己的后路,以防根本不存在的周朝水师循着东行的路线跟踪而来。卢筝猜不透古人的阳谋和羁縻之术,不过,他却肯定自己以前犯了一个错误。原来,天王鼎不是商朝船队在遭遇海啸之后遗弃到圣子岛的,而是商朝军团的统帅——新的商王——如果他依然使用“王”这个尊称的话——作为分封的信物赐给对方的。按照中国上古时期的“五服”典制,对于一个臣服自己却未被同化的部落,商王要以上天的名义将土地赐给它,并确认它作为诸侯的权利和义务。
由此看来,这幅图反映的场景半是放逐半是册封。由于在翡翠岛上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商人将这个可怕的场景刻在了天王鼎的内壁。经过巫师施咒后,它就变成了可以辟邪的圣物。从此,波利尼西亚人也有了精神上的寄托。
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波利尼西亚人喜欢雕刻崎岖的山峰和多孔的岩穴呢!原来,他们才是尤卡坦半岛的原住民——至少在商朝军团到来之前。那么,商朝军团在征服了新大陆的第一个对手后,又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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