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美人-第四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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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找好新住处的时候,正下着雨。

    我把所有的家当都塞进出租车之后,已经淋了个湿透。出租车司机递给我一块塑料布才让我坐下,淡漠地说:“为什么不等雨停了再搬家?”我说:“房租到期了,而且,那个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了。”

    其实,旧房子我只住了四个月。在这四个月里,我由幸福的小女人沦为标准的怨妇。QQ聊天记录里,秦源用五千字打动了我的心,用十万字让我进入热恋,然后,只用了五个字就抛弃了我——“默默,对不起。”

    从此之后秦源就在人间蒸发了。QQ不上线,手机关机。我在出租屋里算不清楚他消失了多少天的时候,决定搬家。

    新住处的小区有很多树,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洗了澡换了衣服,打着伞在树底下晃悠。新住处的宽带还没有接通,没有网络的我也不用工作了——催稿子的编辑都找不到我。对,我其实和秦源算是工作关系,我是时尚杂志的画手,他是编辑。但我永远不会再给他的杂志画插图了。

    我一边在雨里走一边对自己说,林默默,你要重新开始,你是最捧的……拐了个弯,我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新住处还没有开火,我想找个美味的小饭馆,却发现街边有个小小的书店。

    我没顾得上看书店的名字就钻了进去。我把湿漉漉的伞放在门口的架子上,用欣喜的眼神打量着书店:三分之二的地方是密密的书架,色调是干净的白色;另外三分之一的地方布置成吧台,可以喝咖啡、茶或者饮料,色调是温暖的浅橘色。我顿时喜欢上了这里,在这样的地方,我可以一次待两个小时以上。

    两小时之后,我挑了两本书准备结账的时候,忽然发现店门口的墙上贴满了纸片。我的好奇心顿时膨胀了好几倍,凑过去,见上面贴的都是书店统一裁剪的纸片,上面是各式各样的留言。

    有写给自己的,有写给别人的,有长有短,诙谐的、温情的、励志的、伤感的,不一而足。

    这样的留言让我充满了遐想。却突然,一张纸片让我如遭雷击。那张纸片上大部分都是空白,上面写了五个字,字体非常小:默默,对不起。

    我的眼前金星四溅之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再仔细看,纸片的右下角居然还有一行日期:2010年9月3日。

    我用了整整一分钟才算出来今天是2010年9月5日,所以这张纸片是两天前才写的!

    我站在纸片面前,心情澎湃。几个小时之前还决定忘掉秦源的我,鬼使神差地在纸片上写下几个字: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写完之后,一回头,见店主正在笑咪咪地看着我。那是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眉清目秀的,手里拿着一叠纸片问我:需要这个吗?

    我有类似做贼被抓到的感觉,摇摇头,飞快地结了账,伞都忘了拿就跑出去。雨已经停了,所以我走到小区门口时才想起那把伞来。

    可是我懒得回去拿了。也好,明天可以趁着拿伞的时机,看看那张纸片有没有人回复。

    我刚走进小区的第一幢楼前,就听见头顶上有人哭喊。

    我的头还没有抬起来,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落下来。很大的一声响,当我明白过来那是一个人从楼顶掉下来的时候,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有人自杀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坠楼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当我看清楚现场的情景后,这种想法更强烈了。我承认,在秦源离开的时候,我也有过轻生的念头,可是我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那是一个女人,摔得全身都变了形,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伏在地上,全身的衣服几乎都剥离了。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死人,可是我只看了一眼,就认定她没救了。然后,我听见周围的惊呼声又掀起热浪。我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大约在十一二层楼的窗台上,一个人正试图跳下来。

    那是一个男人,也穿着白色的衣服。我想,刚才那声哭喊就是他发出来的吧。那个已经在瞬间死掉的女人一定是他的恋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打算殉情吗?

    小区里越来越混乱了。有些人在大叫“不要跳!”,有些人在拨打110或者112,还有人在用手机拍视频。而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站着。

    那个人终于还是没有跳下来。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看清楚了他的样子。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个子高高的,脸型和五官都很立体,头发稍长,走起路来很飘逸,但一点儿也不娘,相反还有点man,特别是眼神足够犀利,是某一类女生一见就会痴狂的类型。

    但这种男人不是我的菜。我喜欢长相阳光,眼神温和的男生,比如秦源。曾经我以为秦源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可是人生无常,比如那个坠楼死掉的女人,不管她是怎么掉下来的,也许她昨天还很幸福。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收拾妥贴之后我就去了书店。店主姑娘把伞还给我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有一点点奇怪。我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她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说。

    临走的时候,我还是看了一眼那张纸条。我看了一眼就立刻后悔了,因为纸条上并没有任何回复。我太心急了,我应该今天晚些时候再来,甚至明天再来的,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在同一天里去看两次。

    于是,在接下来几天里,我只是每天傍晚的时候去一次书店。每次一到书店,我就会先看留言板,可是每次都失望。那片纸上根本没有再多出一个字来。

    我的心渐渐地冷了,忘掉秦源、重新开始的念头又强烈起来。只是每个深夜,我想起秦源就会哭。我知道,哭说明我还爱着他。

    所以每天傍晚,我还会身不由己地去书店。可是突然有一天,书店关门了。

    我不甘心,仍然每天都去。在第三天的时候,书店终于又张开了。只是我一进去就觉得不对,因为那个清秀端庄的店主姑娘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容落魄、满面胡须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坐在这间宁静温馨的书店里,让我感到很奇怪。

    我的视线离开他,朝留言栏看去,心里彻底凉透。满墙的纸片全都不见了,墙上又贴了一张干净的纸,上面什么也没有,墙前面的桌子上搁着一叠纸片。

    走的时候,我拿起一张纸片贴在墙上,在上面写道:我是默默,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我出门的时候发现新店主正盯着我看。我停下脚步问:“原来的店主哪儿去了?”

    新店主说:“她去世了。”

    “啊?”我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新店主。

    新店主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三天前的晚上,她很晚都没回家,给她打电话也不通,我来了之后,才发现她已经……警察说,她是心脏病突发,可能遇到了强烈的刺激。”

    我的心痉挛起来:“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店主说:“不知道。所以我决定把这家店开下去,直到查清楚真相。”

    2

    第二天傍晚我下楼的时候,发现前些天那个姑娘坠楼的地方摆了好多个花圈。那个姑娘拖到现在才出葬,一定是警察才结案。我好奇地走近,看花圈上写的挽联,才知道死去的姑娘叫罗菁菁。

    其中一张挽联是这么写的:菁菁,对不起。

    没有署名。

    大脑的神经在瞬间像被抽离似的,我失去了所有的感觉,眼前只有这五个字。

    因为我发现,“菁菁,对不起”的笔迹跟书店纸片上的“默默,对不起”是完全一样的。虽然前两个字不同,但是有形不似而神似的感觉,后三个字“对不起”就更别提了,完全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难道这副挽联是秦源写的吗?虽然我和秦源足够亲密过,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写的字。这在通信技术足够发达的今天是不足为奇的事。

    几分钟后,我逃离了那堆让我窒息的花圈。当我的大脑可以正常运转的时候,我开始对这件事进行猜测。

    秦源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注定背了太多的感情债。我——林默默,和这个已经死去的罗菁菁都是受害者。只是罗菁菁比我的承受能力更差一些,选择了绝路。

    这让我突然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我觉得她的死很不值,她的爱很不值,当然,我的爱也是不值的。这样想的时候,我决定去书店把那个纸片撕掉,趁秦源可能还没有看到的时候。

    可是,当我又一次站在书店里的时候,发现那张纸片上居然有回复了:我不是他,你找错人了,别再来这里了。

    吃惊的同时,我的脑子快速思索着,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个结论,这行字跟“默默,对不起”的纸条,以及挽联上的“菁菁,对不起”出自一人之手;

    第二个结论,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这个人不是秦源,他早就见过我在他的纸条上的回复,从字体上认出我不是他的默默,或者他见过我本人,发现我不是他的默默。第二种可能,这个人就是秦源,他知道是我,但不愿意再招惹我,因此说他不是秦源。

    所以,现在要弄清楚这个写纸条的人是谁。

    我走到店主跟前,他正在一个角落里码书。我站在他身后说:“你好,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回过头,似乎认出了我,对我点点头。

    我让他跟着我走,一直走到留言板前,指着那张纸条问:“写这个纸条的人是谁?”

    店主立刻摇头:“这我哪儿知道?每天留言的人那么多,而且他们写的时候,我一般都很识趣,离得远远的。”

    我失望地点点头。

    他突然问我:“你的名字叫默默?”

    我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调出秦源的照片,递到店主面前:“你见过这个人吗?他有没有来过书店?”

    店主拿起手机,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

    我说:“你刚才说每天留言的人很多,那来书店的人岂不是更多?你就这么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店主说:“姑娘,实不相瞒,自从我女朋友出事之后,我非常留意每一个来书店的人。”店主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让我看,“这里面记录了每一个来书店的人,我都给编了号,每个人来几次,每次来都做什么,买什么书,我记得都非常清楚。”

    我很震惊这个男人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当我提出想看看他的本子的时候,男人很戒备地拒绝了。

    我问:“前几天附近有个姑娘跳楼死了,你知道吗?”

    店主说:“知道,我是听我女朋友说的,她说,那个跳楼的姑娘和她的男朋友都是书店的常客。”

    我吃了一惊,想起跳楼现场的那个很英俊的男人。一定是他!他可能就是写挽联的人,也是写纸片的人。

    他辜负了一个也叫默默的姑娘,也辜负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罗菁菁。但是,他与我无关。

    他没有骗我,我真的是找错人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坐在阳台上,一边喝红茶一边看书。下午的阳光刚刚好,风也刚刚好。我看累的时候,合起书,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楼下的风景。

    我看到一棵大树下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白色的毛线衣,白色长裤,白色球鞋。他拿着一个手机在玩,头靠在树干上,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高高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

    正是坠楼姑娘的男朋友!

    我的心忽然悬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我在想象着像他这么英俊的男人,那个为他而死的罗菁菁长得什么样,被他伤害的默默又长得什么样。

    后来,他大概累了,把手机揣在口袋里,躺在木椅上睡了一会儿。再后来,他走了。他走了五分钟之后,我才看到木椅上还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好像是他刚才把玩的手机。

    我突然有了一个决定。我扔掉书,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下跑。我跑到那把木椅前面的时候,那只手机还在。我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手机揣进口袋,溜上了楼。

    直到我拿着手机重新坐在阳台上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完全就是一个女贼。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兴奋地准备翻看手机里的信息时,眼角的余光意识到了某种情况。我往楼下看,果然是那个人回去找他的手机了。他站在空荡荡的木椅前面,四处张望着,很不安的样子。

    然后,他摸了摸口袋,又掏出一个手机来,是黑色的。他摆弄了一下那部黑手机,然后,我手里的白手机开始铃声大作。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摁断电话,关掉手机。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铃声,只看到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既不安又迷茫。他就那样站了一会儿,终于走了。

    我回到房间,把手机开机,设置成静音状态,开始看手机里的短信箱。

    收信箱里一共有五条短信,全是一个叫盛莲的人发来的。

    第一条:“我相信你,可是我还缺少一些勇气。”

    第二条:“你别逼我,你逼得越紧,我就越害怕。”

    第三条:“你是一个快乐至上的人吗?为了快乐,可以不在乎许多东西?”

    第四条:“好吧,也许我可以尝试一次。我豁出去了。”

    第五条:“好,听你的。”

    这么看,似乎不是很连贯。我又打开了发件箱,找到了机主发给盛莲的五条短信:

    第一条:“交往了这么久,你还不相信我吗?”

    第二条:“少了勇气,就少了许多人生的体验,错失了很多快乐,收获了太多的遗憾。你不觉得得不偿失吗?”

    第三条:“那我就不逼你。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起码让我看见真实的你,行吗?”

    第四条:“可以这么说。但我是一个很有底线的人。我跟你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第五条:“那好,今天晚上你来我这里吧。地址是青宁小区11号楼121号,敲门声三下一顿为暗号。”

    我正在揣摩这些短信的时候,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对不起,我反悔了。我会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盛莲发的。

    我想了片刻,给盛莲回复了一条短信:“好吧,保重。”

    这个时候,我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那个男人没有见过盛莲的模样,盛莲也不会再联系他,那么,今天晚上,我可以冒充盛莲,走进那个神秘而英俊的男人家里。

    3

    晚上八点,我站在了神秘男人的家门前。

    我镇定自若,用了约定的暗号敲门。开门的果然是那个男人。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觉得我还算漂亮。他的嘴唇轻轻地抿了一下,就算是笑了。他穿着一件没有一丝杂色的白色毛线衫,同样是没有杂色的白色棉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白毛线钩织的拖鞋。我很八卦地想,那一定出自某个织女之手。

    我的短靴踩在他家的木地板上,发出来的声音让我觉得这不是做梦。他让我坐在沙发上,递给我一杯水。

    但我不敢喝,只是道了谢,将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帅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如果你准备好了,那么现在开始吧。”

    我懵懂地点点头,心里一片茫然。我无法从他和盛莲的短信里猜出来他们要做什么,但知道一定是一件非常冒险和刺激的事情。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站起来说:“跟我来吧。”我跟着他,走进一个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套间。套间的门上贴着和墙一样的壁纸,接缝处天衣无缝,因此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有一个门。

    我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很黑。他把门关上之后才开灯,所以有那么几秒钟,我们完全置身于黑暗。

    在我的鸡皮疙瘩起来的时候,灯亮了。我看到这个房间完全是白色的,就像帅哥的白色毛线衫一样,没有一丝杂色。

    有什么地方是纯白色?酒店?不是,酒店只有床是白色的。还有什么?医院,对,是医院。

    我想到医院的时候,不只是因为视觉的联想,我还闻到了只有医院里才能闻到的气味。酒精的气味。

    我的身体开始发颤。我很想问:“你要干什么?”但又不敢问,怕他发觉我不是盛莲。

    “我见过你。”他突然说。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穿帮了。绝望的瞬间,我看到屋子里有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床头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只白瓷盘。一只白瓷盘里放着注射用的玻璃针筒和银白色的针头,另一只托盘盖着,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我的脑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几乎昏厥过去。我突然发现我真的是在梦里,一个噩梦里,一个做了二十年的噩梦。

    他见我像是被吓坏了,于是嘴唇又抿了一下。他说:“我在书店见过你。你真的叫盛莲?”

    我立刻点点头,却马上又摇摇头。

    他说:“嗯,你一定不叫盛莲,你的名字叫默默,对吧?”

    我想,我冒充盛莲这件事真的很傻。我天天去书店,如果他真的是写纸条的人,他肯定见过我。

    我索性说:“我叫林默默。”

    “哦……”他若有所思。“那么,盛莲是你的化名?”

    我有点呆。难道我没有穿帮?于是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问:“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他说:“我对你说的就是真名。白羽,羽毛的羽。”

    白羽……这个名字倒是跟他蛮搭的。我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他问:“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子前,将那个盖着的白瓷盘掀开,里面放着一把镊子以及浸着酒精的棉球。

    我一秒钟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呼吸艰难地说:“别,别,我反悔了,我要走……”

    白羽的身体僵住,然后转过头来盯住我。这一刻,他的目光变得邪恶而且亢奋,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我后退了几步,往身后推了两下。门开了,我跌跌撞撞跑出去,又穿过两道门,才跑出了白羽家。

    白羽没有追过来,所以我很顺利地跑回了自己家。我把家门紧紧锁住之后,才发现身上的汗水已经把内衣湿透了。

    我洗了个热水澡,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我躺在床上,又拿出白羽的手机研究起来。

    通话记录被删得干干净净,短信箱里只有那十条短消息。所以通讯录就成了唯一的线索。

    有意思的是,通讯录里只有三个人的名字。这很奇怪,因为几乎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手机通讯录都不可能只有三个人。再联想到白羽的身上还有另外一部手机,因此可以断定这部手机的号码是小号。

    这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盛莲、兰珛、方默默。

    方默默……方默默……让我感兴趣的是方默默。

    白羽写在书店墙上的纸片就是给方默默的。

    “默默,对不起。”就是这句话让我产生了误会。看来,这件事情真的跟秦源八杆子打不着了。我既伤心,又觉得安慰。伤心是因为秦源真的把我忘了,安慰是因为秦源并不是事件里的花心男主角。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这部手机里没有罗菁菁的号码。如果罗菁菁真的是白羽的女朋友,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部手机是背着罗菁菁联络其他姑娘用的,二是罗菁菁的号码太熟悉了,根本用不着存起来。

    我靠在床头,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到白羽的手机号码对应的网络运营商的网上营业厅页面,在登录号码里输入手机号码,然后用白羽的手机发送查询密码的指令到客服中心,不一会儿收到一条短信,里面正是手机服务密码。我把密码输入电脑,然后登录成功。

    点击“我的详细信息”菜单,“客户名称”赫然写着“白羽”。看来白羽没有骗我,这真的是他的名字。看到他的身份证号码,我知道了他的生日——1981年11月25日。看来他的样子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

    然后,我点击“详单查询”的菜单,查询到近三个月的话单。

    查询结果很有意思。

    一是只有通讯录里的三个人的话单,并没有第四个号码,这就说明这部手机的确是白羽背着罗菁菁联系其他姑娘的。

    难道罗菁菁跳楼就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件事?她无法接受白羽和其他的姑娘有染,冲动之下以死相抗?

    二是这三个人的通话记录在时间上几乎没有交集。最初是跟方默默联系的,然后是跟兰珛联系的,最后是跟盛莲联系的。

    这说明白羽并没有同时玩弄两个姑娘,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是“专一”了。

    想到“玩弄”这个词,我不寒而栗。白羽到底在做什么?他的那个纯白色的小房间,针筒、酒精棉球……这勾起了我童年就开始的噩梦。

    小时候,每次我生病的时候,妈妈都会带我到他们单位的医务室打针。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长得很漂亮,但是打针好疼。有时候她会到我家里串门儿,我一看见她就哭。可是那个阿姨还逗我,说是来给我打针的……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一边喝一边暖手。可是好几杯开水下肚了,寒意还是没有从心中驱散。我一直在想白羽到底要做什么,肯定不会只是打针那么简单。难道……

    我想起来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则新闻,是说有人会以网友的名义诱骗涉世未深的姑娘,然后麻醉了,割开身体,把一只肾取走,然后再缝上,泡在冰块里,醒来后,手边还有电话和“温馨提示”,提示不要动,赶紧打120急救电话。这还是有点良心的人做的,如果遇到彻底灭绝人性的人,受害人就会性命不保,到时候全身的器官都成宝贝了……

    对,一定是这样。白羽肯定是个骗子!他一定是花言巧语把姑娘们骗过去,然后实施阴谋。罗菁菁肯定就遇到和我相同的情况,而且受到的惊吓和刺激比我更多,因此在惊惶中坠下楼去。

    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不,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报警反而会打草惊蛇。如果不报警,我就有两种选择:一,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一切,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二,暗中搜集证据,揭开有关白羽事件的真相。

    4

    我没有急于做出决定,一直在犹豫和纠结。第二天早上,当我再一次打开白羽那部手机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条短消息:把手机还给我,然后忘记昨天的事,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想了想,回复短信:除非你先告诉我真相,然后我会把手机还给你,并且发誓绝不说出去一个字。

    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白羽的回复,看来他不愿意和我正面交锋了。我是假装强硬,实际上害怕得要命,一整天都没敢出门。

    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将这件事追查到底。我也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就算为了那个和我同名的方默默吧。

    我用白羽的手机拨打方默默的号码,可是方默默的手机停机了。我又拨打其他两个姑娘的号码,对方都关机了。

    这个结局让我很失落。我窝在沙发里无聊地摆弄着白羽的手机,突然发现方默默的资料里还有她的QQ号码。

    这个QQ号码让我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去开笔记本电脑。我用了一个从未用过的QQ号码,把昵称改为“默默”,申请加入方默默的QQ号码。

    在申请信息里,我写道:我是你的朋友。

    虽然我和方默默素昧平生,但我在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

    让我惊喜的是,对方很快就通过了我的申请。对方的QQ昵称也是“默默”,这让我感觉很亲切。

    “你是谁?”对方先开口了。

    我说:“请问你是方默默吗?我是林默默。”

    对方说:“我不是方默默。林默默是谁?”

    我说:“我找方默默有点事,请问她在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方默默不在,她已经失踪很久了。”

    我大吃一惊。方默默失踪了?

    我问:“你是谁?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没想到对方比我还痛快:“好,最好我们能当面聊聊。”

    他(她)这样说,我却有点退缩了。对方是不是好人?如果是像白羽那样的坏人怎么办?或许,对方就是白羽本人也未可知……

    当我在QQ窗口说“好的,明天吧,我们约个地方”时,我被自己吓住了。

    我觉得自己正向着可怕的深渊跌进,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床了。我拿着白羽的手机跑到他上次丢手机的木椅前,对着昨天白羽发来短信的号码发了个信息:“手机在丢失的地方,请速取。”

    然后,我把手机放到木椅上,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

    我不敢开家里的任何一盏灯,躲在阳台上等白羽去取手机。风很凉,我穿得很单薄,当我借着路灯的光芒看到白羽走到木椅前时,我打了个喷嚏。

    这声响很清脆,我觉得一公里外都能够听见。我看见白羽转过身向我藏身的阳台张望。我紧紧捏住鼻子,把第二个喷嚏憋了回去。

    午后一点是用方默默的QQ号码的人与我约定的时间。我准时到了青城图书馆后面的广场。秋天的午后,阳光很好,树叶轻轻地坠落在我的身边。

    当我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白羽,也不是不明身份的陌生人,正是书店的老板。但是我第一眼竟然没有把他认出来,因为他把满脸的胡须刮掉了,头发也理短了。他把自己弄得清爽之后,我发现他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帅哥。不仅帅了很多,而且看起来还很年轻。

    他这个样子才跟那个清秀的女店主登对。我想,他平时一定是每天都刮脸的,那几天他之所以没有刮脸,一定是因为女朋友死了,他太悲伤了。

    他脸上的表情和我一样惊讶,确切地说,是惊喜。他说:“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个无聊的人跟我开玩笑呢。原来你也认识方默默呀。对了,我记得你也叫默默的,是吧?”

    我说:“我叫林默默。”

    我看到广场上有一处空地放置着健身器材,于是建议他到那里说话。我们并排坐在健身器上,开始交谈。离远了看,倒像是一对亲密的情侣。

    我说:“其实我不认识方默默。事情是这样的……”我从他书店里的那张纸片讲起,谈起了秦源带给我的快乐以及伤害,对往事的怀念以及迷惘。

    他认真地听着,时常用很干净的眼神看我。这种眼神又让我想起了秦源,不过秦源的眼睛里比他多了温暖。

    我讲了白羽,讲了我亲眼目睹罗菁菁坠楼惨死,还讲了白羽那间恐怖的白室。

    他听完,想了一会儿,问我:“你说白羽的手机里有三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你冒充的盛莲,另一个是方默默,还有一个呢?你没有说。”

    我说:“兰珛。那个字很少见。你认识方默默,那么这个兰珛你认识不认识?”

    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认识这个兰珛。

    他说:“你不知道吗?她就是我死去的女朋友。”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眉目清秀的店主姑娘。原来她叫兰珛。原来她也认识白羽。

    他说:“现在该我给你讲了。”

    我说:“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说:“我叫乔安。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方默默,还是兰珛?”

    我其实一直都对方默默这个人最好奇,可是现在,我对兰珛更好奇了。我说:“从你的女朋友开始讲起吧。你一定不知道她认识白羽对吧?那么你认识白羽吗?”

    乔安说:“虽然我今天才知道他叫白羽,但是我已经认识他一段时间了。他也是我书店里的顾客,你知道的。由于他的长相和打扮都很出众,所以我格外留意他。当我从其他顾客的交谈中得知,那个叫罗菁菁的女生就是从他的住所跳下去的时候,我对他更关注了。”

    乔安继续说:“他每天都会来书店一次,这一点和你很像。只不过,他是每天上午书店开门不久就来,而你是每天傍晚才来。所以,他如果在书店见过你,一定是在傍晚的时候,在书店外面偷窥。”

    我问:“白羽去书店都做什么呢?”

    乔安说:“他从来都没有买过书,甚至连书都没有翻过。他每天都会在休息区喝上一杯不放糖的豆浆,似乎把我的书店当早餐店了。不过,我留意了,书店的留言板他是每天必看的。所以,我觉得,他每天是打着喝豆浆的幌子去看留言的。”

    我思索着:“难道他是在关注着我的留言?他以为我就是那个方默默?所以他在暗中观察谁是写留言的人?而且,他有了结论,我不是方默默。对了,我们本来是要说兰珛的,却说到了白羽。那么将错就错,关于白羽,你就了解这么多吗?”

    乔安说:“就这么多。那么我们来说兰珛吧。其实我认识她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三个月。你很惊讶?其实我想说,三个月并不代表时间很短。有的人认识十年了却还是陌生,有的人在一起只有三个月,却觉得相识了一辈子那么久。”

    我的眼眶忽然热起来:“乔安,你说得对!我和秦源在一起的时间也很短,但是我们……”我没有再说下去,我突然觉得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秦源离开我,说明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乔安看到我哭了,有点无措,摸了摸衣袋,掏出一包手帕纸来。我是第一次见到带手帕纸的男人。我用乔安的手帕纸擦眼睛,闻到了茉莉花的香气。

    我平静下来,继续听乔安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书店已经开了一年多了。其实我并不是在书店认识她的,而是在其他场合。当然,我们怎么认识的不重要。我很喜欢她的书店,我工作不忙的时候,每天都会在她的书店里待一会儿。喝饮料,听音乐,看书,总是有事做。当然我做的最多的事还是看她,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所以,她走了之后,我就在最短的时间把工作辞了,给了她父母一笔钱,把书店盘了下来。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改动,还是原样,除了店主不同。可是自从我做了店主,我每天在店里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想她。我会经常出现幻觉,看到她在整理书架,看到她招呼顾客。有时候我会看到她在窗边静静坐着,看着我,于是我们就那样看着,看着。”

    乔安说得很动情,我却感觉寒气刺骨。他看出了我的异样,苦笑着:“别害怕,我没有失常,你就当我在做白日梦吧。”

    我问:“兰珛的事情调查清楚没有?”

    乔安的眼神一黯,摇了摇头:“书店那里人口多,外来人口又占了大半,所以调查起来相当困难。而且那条街道比较小,没有安装摄像头。我想,我接替兰珛做店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等知情者告诉我真相。我相信,那天晚上一定有人看到了什么,而且跟兰珛的死有关。”

    我说:“那你现在有没有想到,兰珛的死跟白羽有关呢?”

    乔安激动起来:“当然想到了。不仅兰珛的死跟白羽有关,罗菁菁的死也跟白羽有关,方默默的失踪还跟白羽有关。”

    我也激动起来:“方默默,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而且还用她的QQ号。”

    乔安说:“方默默是我以前的同事,曾经喜欢过我,但是我觉得她心机太重,没有和她在一起。”

    我问:“方默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说得具体一些。”

    乔安说:“方默默比我小一岁,看起来却比我大,并不是她长得老,是因为她打扮得比较成熟。当然,她还是很漂亮的,很懂得跟异性的相处之道。所以,她是很受男人欢迎的一类女生。”

    我苦笑:“这类女生,通常是女人排斥的对象。我一直认为,男人喜欢的女人,与女人喜欢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乔安说:“很有道理,我从来没有看到方默默有比较好的同性朋友。说到这里,那我问你,女人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说:“女人喜欢的女人,就是兰珛那样的。好看但是不张扬,越品越有味道。”

    乔安微微一笑:“我也喜欢这类女人,我不也成女人了?”

    这个时候,我觉得有一些奇怪。今天我见到的乔安,似乎完全从兰珛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虽然他处处表现出对兰珛的爱意,可是并没有过于悲伤。这个问题只是在我的心里想了想,并没有问出来,因为不但无礼而且残酷。而且,我凭什么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也许,他只是将悲伤隐藏起来了。

    我转移了话题:“方默默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乔安说:“两个多月之前。方默默以前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可是从那以后就没有再打了。然后我就听说她失踪了。其实我一直不以为然,像她那样的女人,交几个男朋友,跟他们玩疯了不回家不是奇怪的事。奇怪的是,我发现所有认识方默默的人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我不死心,就天天挂着她的QQ号码——哦,那个密码其实是我破译的——每见她一个朋友,都会问有没有见到方默默。可是没有,然后,今天,你就出现了。”

    我问:“你为什么对方默默这么大兴趣?你是不是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你是喜欢她的?”

    乔安说:“除了兰珛之外,我不会喜欢别人的。”

    我很想对乔安说:“可是兰珛已经死了,你迟早会喜欢别人的。”但是我没说,我觉得和他说这些话毫无意义。

    我说的是:“咱们现在已经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了,线索都指向白羽。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乔安想了想说:“我明天去找一个警局的朋友,了解一下罗菁菁到底是怎么坠楼的,然后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你。”

    我举双手同意。

    临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乔安的侧面很好看。有棱角的眉骨,线条柔和的鼻头,微微翘起来的嘴唇。我有一点脸红,我从来没有这样细看一个男生。然后我又想,我只是花痴一下而已嘛,又没有动心。再说,乔安看我的目光虽然和秦源一样纯净,可是里面却没有温暖,是冷冰冰的。

    冷冰冰的,就像秦源离开后的世界。

    5

    第二天下午,我刚刚从午睡中苏醒的时候,乔安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乔安告诉了我关于罗菁菁的事。

    罗菁菁是白羽公开的女朋友。虽然白羽之前交过不少女朋友,而且至今还会有一些关系暧昧的女生,但是她和白羽交往的时间是最长的,快两年了。他们虽然也会闹别扭,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好的。罗菁菁是大多数男人心目中最完美的恋人——长相标致,性格温柔,知书达礼。

    出事的那天并非偶然。虽然罗菁菁的脾气很好,可是总是因为一些别的姑娘而对白羽疑神疑鬼。偏偏白羽是那种很容易招花惹草的男人,时间长了,罗菁菁就得了一种很可怕的心理疾病——抑郁症。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市精神病院心理咨询室就有她的病历,从病情来看,时好时坏,并且有自杀的倾向。

    出事的那天正好是周六,两个人都休息在家,本来约好下午去看电影的,可是临出门前,白羽接了一个电话,是他原来的恋人打来的,想问白羽借点钱。

    这个电话被罗菁菁听了个清楚。挂了电话,罗菁菁的意思是旧恋人肯定以借钱做为幌子,目的是想跟白羽旧情复燃。白羽却不承认,并且表示不和罗菁菁看电影了,要和旧恋人见面。两个人因为这件事纠缠了一个小时。后来,罗菁菁见白羽执意要去赴约,一怒之下,跑到阳台上跳了下去,当场殒命。

    乔安讲完了。我说:“听起来倒像真的,虽然剧情有点狗血。”

    乔安说:“事情是真的,警察已经证实了。白羽的旧恋人马上就要结婚了,根本没有跟他复合的意思。借钱是真的,因为准备婚房和结婚用品,他们手头很紧,所以想跟白羽借一点,没想到引出了这样的事。旧恋人很自责,但表示不会为罗菁菁的事负一点责任,罗菁菁那样做是小题大做,有病。”

    我问:“乔安,你相信事情是这样吗?”

    乔安说:“我觉得事情越是合情理,就越是有问题。但是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这是真的,而且,因为当天是周六,好几个休息在家的邻居都说听到了白羽和罗菁菁的吵架声,甚至有一个邻居听见罗菁菁喊了一句‘白羽,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我说:“这句话表面上看是在争风吃醋,但是并不能充分证明白羽的清白。还有,我觉得这些事可能都是真的,但是,这些事情一定会让罗菁菁跳楼吗?或许,完全可能是白羽利用这些条件实施谋杀,把罗菁菁扔下楼。”

    乔安说:“有道理,也许白羽不是谋杀,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失控杀人也未可知。不过,你不要忘了罗菁菁有抑郁症,她有自杀的倾向。遇到这些事情,心理健康的人应该不会自杀,可是罗菁菁就不同了。”

    我说:“抛开这些事情不说,说说白羽的那间‘白室’。罗菁菁的坠楼案里有没有关于白室的记载?”

    乔安说:“我特意叮嘱朋友留意一下卷宗里的现场情形,可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录,更没有提到那间白室。”

    我说:“那间白室的门和墙壁的颜色相同,并且白羽家那样的单元房,套间里再套一个房间的布置是罕见的。因此警察可能并没有发觉那间白室吧。”

    乔安说:“也许即使警察发现了,也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或者被白羽给糊弄过去了。”

    我说:“我觉得那间白室大有文章。那里面一定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乔安说:“你准备怎么办?这件事本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样做很危险。”

    我说:“可是和你的关系重大不是吗?如果你认为我是你的朋友,那么就和我有关系。”

    乔安说:“我和你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朋友算不上。”

    我有点儿语塞,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这么说是为了不牵连我吗?”

    乔安竟然说:“是的。”

    我本来已经打算和乔安联手调查了,谁知道乔安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虽然他是为了我好。我不喜欢勉强别人,更不喜欢改变别人,所以,我淡淡地说:“好吧。”

    挂了电话后,我长时间呆坐在沙发上,想这件事。许多支离破碎的情节凌乱地闪现。我突然想到,乔安说方默默失踪了。可是在我的世界里,失踪的人不止方默默一个,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秦源。

    我一直认为秦源在我的世界里消失,是为了离开我,证据是他发来的那条短信“默默,对不起。”从那以后,他的QQ永远是离线状态,手机是关机状态。

    而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虽然方默默的失踪和秦源的失踪看起来八杆子打不着,可是我竟然想到一起了。我不知道这是女人的直觉呢,还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引导着我。

    我开始心神不定起来,急于知道答案,一刻都不能再等。

    6

    一个小时之后,我来到了青城市文学院。文学院里有一座楼,青城几乎所有的杂志社都汇集在这座楼上。秦源所在的《美尚》杂志社也在这里,四楼最后一个房间,我去过几次。

    我敲开这个门的意图很简单——看看秦源在不在。如果我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坐在角落里忙碌,那么,不管他理不理会我,哪怕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我也可以安心离去。

    门开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衣着前卫的短发姑娘,化着很漂亮的容妆,问:“你找谁?”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找秦源,请问他在吗?”

    姑娘立刻摇头,露出异样的眼光:“你是他什么人?秦源早就不在这里了。”

    我的心突然就往下沉,但是下面深不见底,使得我恐慌不已:“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门里有个声音说:“默默,是你吗?”然后,跑出来一个优雅柔美的长发姑娘,见到我就说:“默默,你也不知道秦源去哪儿了吗?”

    我下沉的心终于见了底。谷底黑暗而冰冷。

    长发姑娘是秦源的同事,知道我跟秦源的关系。所以她见我来这里找秦源,便发现事情有多严重了,正如我发现事情有多严重。

    我详细问了长发姑娘关于秦源的情况,惊讶地发现秦源开始旷工的那一天,正是他发来“默默,对不起”这条短信的第二天。而发短信的那天是周日,不上班。之后,杂志社的人便与秦源失去了联系。一周后,杂志社按照相应的纪律,单方面解除了和秦源的工作关系。我感叹杂志社的人没有将这件事按照失踪对待,没有报警,这种行为非常冷漠的同时,也想到自己不是也没有去查清楚真相吗?难道我和秦源之间的感情,真的就可以用一条短信而结束吗?可是,我又觉得委屈,不管发生了什么,秦源为什么不告诉我,怎么可以只用一条短信就把我打发了?

    我决定去秦源住的地方找他。我之所以没有先去他的住处而先到杂志社,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场面:门开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很亲密靠在秦源身上,用警惕的眼神打量我……

    秦源的住处离杂志社不是很远,我打了辆车,花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我一口气爬到第六层,稍稍定了定神,按了门铃。

    五分钟之后,我确信不会有人给我开门之后,从包里掏出一枚钥匙。

    这枚钥匙是秦源给我配的,但我从来没有用过。如今它派上了用场。

    门打开了,我走进去,发现一切几乎没有变化,和我们在一起时差不多。唯一的变化就是地板和家具上蒙上了一层尘埃。

    我呆呆地站在房间里。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选择面对秦源和他的新欢一齐出现的场面,也不愿意对面这样的事实。

    秦源真的出事了。我正在想秦源可能会出什么事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想起来是秦源的房东。从房东处了解到,秦源大约就是和我发了诀别的短信前后没有再回过这里的。房东很久联系不上秦源,该交房租了,正好看到我,想起来我是秦源的女朋友,所以赶紧找过来。

    我编了个秦源家里有急事要处理的谎言,以秦源女朋友的身份替秦源交了两个月的房租,然后留下我的手机号码。我说我要在这里待一会儿,让房东先走了。

    我想,我或许可以从秦源这里找到关于他失踪的蛛丝马迹。

    虽然这么翻他的东西不是我所希望做的,但我别无选择。秦源是个有点轻微洁癖的男人,物品放得很有序,所以我翻找起来很顺手。我没有找到他的手机,也没有看到类似信件、纸条那样的东西,更没有发现日记本。最后,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秦源的笔记本电脑上。

    一款小巧的白色笔电,我曾经用过,但没有乱翻过他的文件夹。

    我开始大海捞针般在他的电脑里翻腾,找一些我无法预知的东西。

    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文件夹,就算上面已经标明了内容。电脑里几乎没有一个多余的文件夹,没有一个不知所云的文件。系统文件、应用软件、游戏、电影、电子书……似乎并没有反常的情况。我甚至没有看到一般情况下年轻男人的电脑里应该有的那类片子。也许是因为秦源没有这个癖好,也许是因为秦源看过即删,也许是因为秦源用特殊方式隐藏了文件。

    这样想的时候,我悲哀地发觉我根本没有了解过秦源。

    我打开照片的文件夹,看到照片是按照时间整理的,时间跨度虽然长达五年,但是并不算多,开始我以为是秦源不大拍照,后来发现,文件夹的时间是秦源依据导入电脑的日期整理的,因此文件夹虽然少,但每个文件夹里的照片非常多。我用缩略图的模式批量浏览着,大多都是风景照。秦源喜爱旅行,这不奇怪。而且照片里几乎没有秦源本人的照片,更没有我臆想出来的与美女的合影。

    我突然想,也许秦源是去旅行了,或者在旅行的过程中遭遇到了意外。这样想的时候,我放弃了电脑,开始翻箱倒柜找他的宝贝相机。但无果,加上我并没有找到他的身份证、驾驶证等证件,因此更证实了我刚才的猜想,秦源外出了。

    我继续回来看翻他的照片。文件夹就要翻完了,就在我的猜想就要确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文件夹。这个文件夹不是纯日期命名的,而是日期和英文混合着,所以混在正常的文件夹里。

    一打开这个文件夹,我就立刻从白天跌入了黑夜。我的身体开始发冷,既而心生恐慌。只看了几张照片我就看不下去了。我的手指剧烈地抖动着,几乎无法操作鼠标。

    这些照片里全是一些诊所里,护士给病人进行肌肉注射的场景。大部分照片画面模糊,光线昏暗,人物离镜头较远,一看就是偷拍的。

    秦源怎么会有这种变态的爱好?我在恐惧之余,感到了恶心。

    直到这时,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秦源本人偷怕的。也许他仅仅是喜欢收藏这些图片吧。这么想的时候,我把鼠标放到了照片的缩略图上,点击右键,选择属性,点击摘要,系统显示出来拍照的相机型号——果然就是秦源的相机。

    我彻底绝望了。想到我曾经与他甜蜜缠绵的场景,我感到一阵后怕。原来我曾经和一个魔鬼相爱过!

    我利用秦源的电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看他的QQ登录信息。我点开小企鹅,然后点账号后面的黑色小三角,显示出这部电脑所登录过的QQ账号。

    有两个。第一个是我熟悉的主账号,另外一个是陌生的,昵称“童年”。我开始尝试破译密码。

    我凭借着和他的所谓的熟悉度,试着他可能会使用的密码。在试到第二十多个密码时,QQ终于不再报错,小企鹅摇摇晃晃地登上了!

    我先登录的是秦源主账号,见上面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基本上都是熟识的同学和朋友,而且,也没有特别的离线消息。

    而当我用相同的密码隐身登录上另外一个账号,QQ里的头像开始疯狂闪动,消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那些好友发来的信息让我目瞪口呆,他们的消息基本都是一个内容——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上线,还打不打算见面了。

    这些人基本都是外地的,而且聊天记录都是一片空白,显然秦源平时很小心,每次聊天完毕都把聊天记录清空。

    这些QQ好友中,只有一个男性,而且是本地人,昵称是“白色翅膀”。

    白色翅膀——白羽,这个人一定就是白羽!原来秦源真的认识白羽!我点击了聊天记录,也是一片空白。白羽的状态是在线,我强忍住给他发消息的念头。我想,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关了电脑,离开秦源的家时,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再度判断了秦源的下落,应该有两个可能。一是去见她的某个女网友了,这种可能还很大,他去之前给我发了那个诀别的短信。这么想的时候,我心里如同被一千把刀切割一般疼痛。我和秦源也是在网上认识的。所以,我也许就是那么多与他联系密切的女网友中的一个,最多也就是占了个近水楼台的便利,与秦源同城。

    第二个可能就是,秦源的失踪跟白羽有关联。证据之一是他们有着相同的“爱好”,证据之二是他们在QQ里有联系。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乔安。拿出手机,号码却没有拨出去。我忽然想,我凭什么相信乔安?我曾经那么相信秦源,那么爱他,可是结果呢?我心里又痛了,强忍着不哭出来。我把手机放回口袋,决心一个人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7

    天刚刚黑下去的时候,我穿了一件不引人注意的黑色外套,戴了一副大墨镜,用刘海遮住额头。我悄悄地潜入了白羽家的楼房,准备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白羽家门的猫眼里透出了一丝光线,告诉我这个时候白羽在家。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只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一男一女的声音,男的是白羽。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心里像长了草一般。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在白羽家里装上窃听器,甚至是摄像头,这样就可以知道他在做什么了。嗯,一定要将窃听装置放在那间诡异的白室里……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我浑身一激灵,赶紧缩回身体,像只小猫一样,一下就蹿上了高一层的楼梯。

    我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然后是高跟鞋的声音。我探出半个脑袋,见白羽家的门已经关好,于是装着从容不迫的样子下楼。我穿的是橡胶底的运动鞋,所以声音很轻,但楼道里的灯还亮着,我经过白羽家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白羽此刻就躲在门后,目光从猫眼里穿出来,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进我的身体。

    我走出楼道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姑娘的背影。她扎着马尾辫,穿白色上衣黑色超短裙。

    我一直跟在那个姑娘身后。出了小区,她没有坐车,而是一直步行。这正合我的心意,方便跟踪。虽然天色已晚,但她身上的白衣很显眼,一直没有逃脱我的视线。

    我一直跟着,直到她钻进一间不引人注意的网吧。我犹豫了一下,装作找人的样子,推开网吧的门,在门口晃了一下又出去。我看到白衣姑娘已经找到位置坐下来。我看到了她的侧面,那是一张看起来非常年轻的脸,却化了很浓的妆,感觉苍白和怪异。

    我在网吧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白衣姑娘走出来。我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继续盯梢。这次只走了十分钟,她就拐进了一个大门。门口写着某某大学的招牌,原来她还是在校的学生。

    我想都没想就跟着她走进校园。刚进校园,我就听到一个人喊了声“盛莲!”。白衣姑娘一回头,和一个追上来的短女女生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两个人一起往校园里走。

    我停住了脚步。不用再跟下去了,白衣姑娘的身份已经清楚,原来她就是盛莲。她最终还是没有经受住白羽的蛊惑,进了白室。

    我出了学校,回到了盛莲刚刚去过的那家网吧。盛莲刚才坐的位置还空着。她只是将卡拔掉,主机没有关闭。我赶紧去前台办了一张上网卡,在那台机器前坐下来,插上卡,打开IE浏览器,发现历史记录都在,便开始查看盛莲刚才打开的网页。

    一个是开心网,一个是网易邮箱,还有一个是新浪博客。

    我感兴趣的是新浪博客。博主的名字是“莲儿”,博客的名字是“一朵莲的天荒地老”,博客的背景是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我的心脏兴奋地跳动着。这正是盛莲的博客,她刚刚更新了一篇博文,题目是“兴奋后的虚无”。

    内容不多,只有短短的两段:

    我信了他的话,以为连日来积累的痛苦和压力真的可以释放,最起码有所缓解,可是我错了。那个白色的房间,那个一尘不染的房间,却不是纯净的天堂,而是罪恶的地狱。

    兴奋之后是虚无,漫无边际的虚无,让我觉得身体只剩下一具躯壳,而灵魂却在受着谴责和煎熬。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开始即是结束。

    我仔细琢磨着这两段话,想象着那间白室里,刚刚上演过什么样的场景。白羽肯定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是盛莲却没有感觉到快乐,相反是空虚和自责。我的心里浮起一丝欣慰,看来盛莲姑娘还有救。

    我又翻看了盛莲以前写的博文,基本上是在诉说着两个主题:失恋了,很痛苦;面临毕业,压力大。

    走出网吧时,我在想一个问题:白羽现在见过了盛莲,一定知道我是假冒的。我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逃离这一切,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可是,渴望知道真相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8

    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蹲点,摸透了白羽日常活动的规律。这一周把我折腾得够戗,不过收获很大。白羽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都会雷打不动地去附近的一家网球馆打球,每次都是打到再也挥不动拍子了才作罢。于是,我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了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

    我在网上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开锁工具和开锁秘笈,进行了临时抱佛脚式的研究。一天一夜之后,我便掌握了各式各样的开锁技巧。

    第二天白天我一直睡到下午三点。三点半的时候,我坐在白羽家小区对面的咖啡馆里,点了一杯咖啡慢慢地享用着。三点五十分,我看到白羽背着网球拍走出小区。四点二十分,我确信这个时候白羽正在网球场上挥汗如雨,于是悄悄地走出咖啡馆,走进白羽家的楼。

    虽然我知道白羽家这会儿没人,还是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才放心。我戴上薄手套,从挎包里拿出开锁工具。门锁比我想象得难开一些,但总算搞定了,而且没有被人撞见。我套上鞋套,溜进去,关好门。房间里的陈设和我那天来时一样,冷色调的家装,没有多余的东西,没有灰尘。我走进卧室,在贴着墙纸的墙壁上找到暗门,然后,轻轻一推就开了。我记得没错,这道门没锁,因此省了不少力气。

    我刚刚将白室的门推开,就听到了一个异常的声音。我的身体僵住,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然后,我听到了要命的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

    糟了!白羽竟然回来了!

    我懵了,忘记了白室是最危险的地方,想也没想就扑了进去。我刚把白室的门关好,就听见了轻微的,却是清晰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在最危险的地方。我惊慌失措地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窗帘——不行,白色的太透明,我穿着黑色的衣服;壁橱——我拉了一下,竟然是锁着的,这个时候我没有任何开锁的时间和能力;家具——桌子椅子凳子都没有藏身之处;床——下面是实心的,无法钻进去,上面的被子太薄,不可能藏一个人……

    我听见脚步声已经到了白室的门前,心中最后的侥幸——白羽回家后不会来白室,很快就会离开——破灭了。

    我背靠墙壁站着,惊恐万状地看着白室的门,脑海里一片空白。

    仿佛只是在眨眼之间,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终于开了。

    走进来的人看到我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都是惊骇万状。因为我有准备,所以我的情绪收敛得比他快。他的惊骇延续了好一会儿,他说:“默默,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乔安,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白羽。”

    乔安又问了一遍:“默默,你怎么在这里?”

    我反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乔安看了我一会儿才说:“你还是不愿意抽身而退。好吧,既然你的好奇心这么大,我也没有权利阻止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说:“我绝对不止是好奇。我又发现了一些事情,证明这件事与我的男朋友,不,前男朋友秦源有关系。”

    乔安问:“你发现了什么?”

    我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出去再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乔安说:“大概和你是一样的。我说我怎么没有看见你进来,原来你换了装扮。这一身很不错,你穿什么都好看。”

    乔安这么夸奖我的时候,眼睛里的表情却是淡漠的。但不管怎么样,他的话让我很受用。我紧绷的神经松弛多了,吐了口气说:“咱们要抓紧时间了,他随时都可能回来。”

    乔安“嗯”了一声,然后开始四处搜寻起来。我发现他也戴着手套和脚套,差点笑出来。乔安的表情却一丝不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乔安研究的重点是桌子的抽屉。

    乔安说:“默默,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我说:“是医院的味道吧?我对这个气味非常敏感。我小时候是个药罐子,是医院的常客。”

    乔安一边试图打开抽屉一边说:“我几乎没有得过病,有病也不看医生,自己就好了。白羽的职业是医生吗?”

    我说:“不知道。我发现他从来不上班,但过得挺滋润的,也许是自由职业吧。”

    乔安已经用他那套和我差不多的开锁工具打开了第一个抽屉。打开之后,医院的味道更浓了。我凑过去,见里面放了两个白瓷盘。乔安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瓷盘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一个白瓷盘里是棉签和酒精棉球,另一个白瓷盘里是注射器和针头。

    乔安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照原样放回。不一会儿,他打开了第二个抽屉。

    是满满一抽屉的注射针剂。乔安一盒一盒地往外拿,发现大部分是VC注射液,还有一些注射水和生理盐水。

    乔安把第二个抽屉放回原样,然后打开最后一个抽屉。

    他把抽屉打开之后,身体就僵住了。可是他蹲着,脊背将我的视线挡住了,我看不到里面是什么。过了片刻,乔安的身体开始颤抖,频率很快,是那种不由自主的抖动。这让我既恐惧又好奇,同时还很担心他。

    乔安终于站起来了,手里拿着一串白色的链子。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明白乔安为什么对这条链子反应这么大。于是我有点胆怯地朝抽屉里面看了一眼,发现竟然空空如也。

    他说:“这条手链是兰珛的。”

    我吃了一惊:“你确信?”

    乔安把链子拿到我的眼前说:“你看,这条链子是我找银匠定制的,本来是一对,每条链子上都有一只小鱼。兰珛的星座是双鱼。”他用另一只手将那条小鱼捏起来:“你看,小鱼的背面刻着两个字母,Q和L,是我和她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兰珛出事的那天,手上只剩下一条手链了,我一直找不到另外一条,原来在这里!”

    乔安的脸色更阴沉了,像是随时会下一场雨。我安慰他说:“链子在这里,只能证明兰珛的死极有可能和白羽有关,但不能证明兰珛来这里做过什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乔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的心莫明其名一阵痉挛,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感动。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落泪。我知道,乔安真的很爱兰珛,就像我一直爱着秦源,所以才无法接受现实。

    乔安用我递给他的手帕纸把眼泪擦干,将那条链子放回原处。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壁橱前面。

    我们现在的搜索对象仅仅剩下这个壁橱了。而且,我觉得这里面会大有文章。

    “这上面有锁,而且,看起来很难打开。”我说。

    “不是很难打开,是根本就打不开。”乔安说,“这是一把密码锁。”

    我吃了一惊,见锁孔旁边真的有一个圆形物体,上面刻着数字。

    乔安不甘心地摆弄了几下密码锁,然后叹了口气。我把耳朵贴在壁橱上,过了一会儿,我叫道:“乔安,这里面有人!”

    乔安吓了一跳,不相信我的话。我示意他也把耳朵贴上去。他照做,过了一会儿说:“默默,你不带这么吓我的。这里面没有人,你也别自己吓自己。”

    难道是我听错了?可是,我刚刚明明听到了呼吸声。

    乔安说:“这个壁橱这么严实,不透空气,怎么可能有活人在里面呢?”

    我想了想,也是。可能是我太紧张了,疑神疑鬼。

    乔安说:“默默,我们走吧,白羽随时有可能回来。”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离开白羽家。

    乔安说请我吃晚饭压惊,我拒绝了。然后他让我去他的书店坐会儿,喝杯茶也行。他的邀请既不热情也不冷淡,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劲头。我想起来我有好久没有去那家书店了,于是就跟着他走。

    路上,我把盛莲的事告诉了乔安。我问他的想法,可是乔安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于是我也沉默。

    已是深秋,书店门前种着两棵法国梧桐,泛黄的叶片落了一地,乔安也不扫,任由它们铺成金黄色的地毯。我从上面走过去,感觉妙不可言。

    我坐在书店里,喝一壶乔安给我泡的茉莉香片。窗户打开着,风轻轻将窗帘掀起来,窗外有葡萄架,葡萄架上挂着几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

    我想起了兰珛,这些一定都是那个兰心惠质的姑娘的杰作。而乔安继续把这家书店经营下去,应该就是对他们的爱情最好的交待。

    喝完茶,我的心情好了许多。乔安一直在书架前忙碌着,还是不说话。偶尔有一两个顾客光临,天色就快黑下来了。

    我忽然想起来有很久没有去看留言板了。我刚站起来,就有一个人在外面喊:“送快递喽!”

    乔安出去收快递的时候,我在看留言板。我发现我写的那张纸条没有了。难道是乔安撕掉了?还是白羽撕掉了?我这样想的时候,听见乔安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我回过头,看到乔安捧着一个盒子发呆,那个盒子一定是刚才送来的快递。乔安忽然说:“默默,你快来看。”

    我看到盒子上面的快递单上,收件人的名字是兰珛的。再看寄件人,我不由也是一声惊叫——罗菁菁!

    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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