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北方-世道人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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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大铸件从砂型里起出来。这真是一个庞然大物,巍巍峨哦犹如一座山丘。铸钢车间党总支立即组织了二百余人的报喜队,敲锣打鼓、高举红旗,前往工厂党委和运动工作团党委报捷。

    厂党委对铸钢车间的这个创举,非常赞赏也特别重视,这是开展运动以来的第一个重大收获;党委副书记郑向鸿还专门向市委书记兼工厂党委书记林子秋,作了汇报。林子秋听了非常高兴,他知道上级对新产品试制工作看得很重,抓得很紧,大铸件是这部新产品的关键部件,它的铸造成功,无疑地将大大推动这个工程的进展,应该借这个报捷会的东风,鼓舞全厂职工乘胜前进。他是个很务实的人,对实实在在的成绩,总是重视的。考虑到厂长出差在外没有回来,因此,他专门抽出时间从市里赶来参加了报捷会。

    报捷仪式在工厂办公楼前广场隆重举行。会场由党委副书记亲自布置。对这样的群众活动,郑向鸿还是有经验有办法的。整个广场到处红旗飘扬,锣鼓喧天,充满了节日景象。全厂各车间、处室闻讯都派来代表参加报捷会,同时对铸钢车间表示祝贺。他们也是举着红旗,敲着锣鼓,排着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走来的。

    报捷会由党委书记林子秋亲自主持;本着运动工作队领导的精神,一致推举运动工作团团长兼党委书记许键讲话。

    许键是从部队转业不久的副军级干部,现任省工交政治部副主任。这是最近为突出政治而新设置的机构和职位。许键也刚刚上任没有多久,便奉命前来领导北方机器厂运动工作队。许键在讲话中热烈祝贺这次铸钢车间浇铸大型铸件的成功,高度评价了其深远的政治意义和历史意义,认为这是运动的丰硕成果,是以革命促生产的光辉范例,是毛泽东思想在科技战线的伟大胜利!他号召全厂职工向铸钢车间学习,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保证运动生产两不误,再接再厉,乘胜前进,把大型尖端新产品早日制造出来。到时候,我领着你们,向党中央报捷,向毛主席报捷!许键用鼓舞人心的语言,结束了他充满革命激情的讲话。

    由于市委工作太忙,林子秋开完会就赶回市里去了,临走时,他嘱咐郑向鸿:

    “先和赵厂长打个招呼,请他向部里作初步汇报,让部领导也高兴高兴,知道我们在努力工作,没有白吃干饭;等厂长回来之后,要和有关技术人员一道,认真总结一下这次大铸件浇铸工作的经验,为下一步工作打下牢固的基础。”

    郑向鸿对这些话并不十分受用,他心里想:总结工作为什么非得等赵风回来,这点小事难道我们就没有能力来做?不过,出于对林子秋权威的尊重,只能唯唯称是。

    铸钢车间的领导,以不断革命的精神,回去后,立即落实运动工作团党委的号召,责成车间主任杜洪,组织对大铸件进行清砂处理。杜洪不敢怠慢,亲自在现场督战,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他感到遗憾的是,周向明和萧奇不能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了;如果有他们俩在场共同商讨,共同琢磨,那一定会事半功倍的。可惜啊……每当想到这里,老主任总是暗暗地为这两个年轻人抱不平:这叫功过不分,赏罚不明啊!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年轻人一时的失误呢?他虽然身为主任,也爱莫能助。但愿上级领导能明察秋毫,公正地处理他们!

    由于杜洪的指挥有方,清理工作进展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清理完了,老头长舒了一口气。谁知,一经技术检查部门检验,问题出来了,正如周向明和萧奇所料:由于没有及时地进行补缩和热处理,铸件的冒口处凹陷下去,有几处产生很大的裂缝。无情的结论是:质最不合格一报废了!

    这一下子,冶金处和铸钢车间的领导可慌了手脚。出了这样的大事故怎么向厂里交代?怎样向部里交代?于是,两个单位的党组织连夜召开联席会议,研究解决和处理办法。

    会议是在冶金处的会议室召开的,由牛奋主持。参加人员有李收、冯骥、杜洪、林杰,还有其他几个党支部成员。会议的气氛很压抑,人们情绪低沉,神色严肃,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尤其是牛奋,眉头紧皱,双唇紧闭,脸色铁青;会议开始时,他谁也不看,也没像通常那样长篇大论,妙语连珠,而是直接点了杜洪的名:

    “老杜,你先讲一讲吧!”

    杜洪没有料到这次会昏先让他发言。他原以为两位书记会先定下调子,然后他根据这个调子,见机而作,适当地谈一点自己的看法。现在要他开这个头,真有点不知所措。好在情况是明摆着的,他只有如实讲了。首先,他以亲身参加者的角度,讲了在浇铸过程中的失误,特别提到由于未能及时对铸件进行补缩造成的后果。最后说道:

    “事故的情况并不十分复杂,不用多费什么周折,就可以搞明白了!”老头说这话时,语气很肯定、很实在,没有一点儿模棱两可的地方,从细微处还可以听出点情绪来。

    我不同意杜主任的分析!杜洪的话音刚落,林杰马上接着发言,语气很严肃,看问题不能只看现象,不看本质,更不能就事论事!我认为应该用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来剖析这次事故产生的原因及其后果!

    林杰同志的话很有道理,我认为应该这么看,牛奋对杜洪的发言很不满意,这显然是一种单纯业务观点的分析方法嘛!哪有一点突出政治的味道?他本来想立即进行纠正,防止把会议引向邪路,但他还没来得及表态,却被林杰讲了出来。这个年轻人不错,有敏锐的政治嗅觉,能够见微知着,这一点甚至超过了他的身为干部处长的哥哥。为了不致使另外的人产生错觉,沿着杜洪发言的路子走下去,他也及时地发了言,我们看问题决不能就事论事!他又强调了一下林杰的话,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用阶级斗争这把金钥匙来解开我们所遇到的问题症结,否则,你就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我们不是正在学习毛主席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方面的语录吗?现在正是活学活用的时候。好,我不来先定调子,还是请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吧!在牛奋的引导下,会议很快便纳人正确轨道。发言者再没有出现杜洪那种言不及义的岔头此后,老头再没有吭气儿,只是低着头在那里抽闷烟儿;而会议主持人再也没点名要他发言,因此,很快地揭开了事故的种种疑窦。

    经过反复地、认真地、充分地、细致地剖析,会议得出一致结论同时以书面形式上报给工厂党委并呈报运动工作团党委:这是一次严重的质量事故,是由于在浇铸过程中违反操作规程造成的至于具体怎样违反操作规程,在哪个环节上违反操作规程,没有说明事故的主要责任者,是现场浇铸的正副总指挥周向明和萧奇。由于他们事先未能做好浇铸的充分准备工作,事后又没有认真地进行必要的补救和处理,致使铸件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形成今天这样令人痛心的后果,给革命事业带来巨大的损失革命群众早已对他们的问题有所察觉,现在正在对他们进行审查。

    两个单位的领导,也本着对党负责、对国家负责、严于律己的精神,作了深刻的自我批评:“由于对毛主席着作学习不够,阶级斗争观念薄弱,缺乏高度的革命警惕性,未能选任根红苗壮、政治觉悟高的技术人员,来领导这次浇铸指挥工作;在浇铸进程中也督促检查不力,以致出现了这样的事故,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我们应该负领导责任。谨请上级党委和行政主管部门,给予我们以严厉的处分!”

    与此同时,两个单位的党组织还分别研究了技术员周向明和萧奇的问题,对他们工作上的失职和抗拒运动的种种表现,运用阶级斗争的观点作了深人细致的、历史和现实的分析,最后形成一份完整的文字材料,上报党委和运动工作团。

    这份材料非常重要并具有关键性的作用。因此,牛奋责成林杰来起草。他对林杰和周向明的微妙矛盾也略有所闻,相信他不会有包庇的感情因素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另外,林杰不仅政治敏感,而且文字水平也高,牛奋曾经多次阅读过他在工厂的厂报上发表的有关活学活用毛主席着作、搞好思想革命化的文章。这些文章都写得很有深度,很有特点,给读者留下很深的印象,因此,屡受党委副书记郑向鸿的表扬。现在正好发挥他的这个专长。

    当牛奋向林杰交代这个任务时,林杰略为谦虚了一下,随即愉快地接受了。不过,他还是很有分寸地向牛奋说:

    “那就让我先来打个草稿吧,最后由牛书记亲自定稿”。

    牛奋回答的却异常谦虚,他说:

    “我哪里有这个水平?等你搞出来初稿后,咱们大家分头传阅,共同定稿,共同负责。"

    其他人都理解牛奋的意图,平时也读过林杰的文章,当然没有异议,少不得也说几句恭维加客气的话:凭林杰的水平,写出来的材料肯定错不了。杜洪也想说点什么,但他的嘴呜噜半天,谁也没听清到底是个啥意思。牛奋对此也未以为意。

    林杰果然不负众望。他专门找了个僻静地方,一个人埋头苦干了一个昼夜,就把材料起草出来了。不过,为慎重起见,他先请哥哥林德过过目。

    干部处长仔细看了弟弟精心撰写的材料。他感到很满意:这个家伙确实大有长进,政治上成熟多了。他没有提出更多的意见,惟一的一点是:觉得林杰把萧奇在事故中的作用写轻了,对其错误也有某种淡化的成分,而在实际上,这个女技术员比周向明更有心计。因此,哥哥教导弟弟:

    "你这里是不是对萧奇还笔下留情?这样不好!一是不合乎实际情况,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更瞒不过牛奋的眼睛;这个家伙精着哪!第二,你不应该对萧奇再抱什么幻想,她和你不是一路人,用不着在她身上多费心思!"

    林杰一听,觉得哥哥的话很有道理,姜,还是老的辣呀!于是,就遵照哥哥的意见改了一遍,然后才送给牛奋过目。

    牛奋看了之后,也感到非常满意。材料有事实,有根据,有分析,有论证,观点明确,层次分明,全面周详。让人看了,无懈可击,比他想象的都要好。牛奋不禁想到:这的确是个人才,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其前途将远远超过他的哥哥林德。看来,此人不可小觑,对他今后也得防着一手。他想:林杰对这两个年轻人的错误能够按照领导意图编排得这么恰如其分,天衣无缝;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也犯在他的手里,安知不会有这样的结果?此事只要心里有数就够了,自然是不能和别人交流的。

    另外,牛奋还有一层想法:"对待这份材料虽然十分满意,但也不能在林杰面前完全吐露出来,还应该给他指出来其不足之处,否则,自己岂不显得太没有水平了?"

    因此,他又亲自打电话把林杰找来,当面对他说道:

    "材料我初步看了一下,基本上符合那天会议上大家共同议定的内容。不过,我还有几点小小的补充,你拿回去再充实充实,好不好?

    我站得不高,考虑得肯定不够全面,还得请牛书记多加点拨!林杰连忙说道,态度极为谦虚。"

    当仁不让,牛奋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林杰听了牛奋那几点补充,心里有些好笑。因为书记说的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鸡毛蒜皮的东西,写不写上去,根本无关宏旨。怛是,他当然不能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而是装作十分虔诚地说道:

    "牛书记,您的这些意见非常重要,属于点睛之笔,还是您站得高看得远;我一定按照您的补充意见,认真加以修改,然后再请您过因!"

    好好。牛奋这次没有再表示谦虚。

    这次修改当然轻松多了,不到一小时就完成了。不过,他不能马上送上去,那样就显得对领导太不尊重了,而是放在手里又抻了半天,才又亲自交给党支部书记。

    牛奋拿了过来非常认真地浏览一遍,然后高兴地说:

    "改得好,就这样吧!再给他们几位传阅一下,如果没有其他意见,就可以呈报上去了!”

    既然已经经过牛书记修改、审阅过了,别的人谁还会有什么意见?都一一在自己的名字上划了圈;只有车间主任杜洪因为高血压的病又犯了,告病假回家休息,没来得及审阅,自然没有画圈。

    杜洪这次高血压来势很猛,一下子就高压升到190,低伍130,属于医学上的危象。大夫建议:应该立即休息,保持情绪稳定,不能受任何刺激!牛奋本来想:既然老头病成这样,传阅材料的事他就免了吧!但认真一琢磨,觉得这样做不妥!为免除后患,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把儿!于是,就派专人把材料送到杜洪的家中,请他过过臣并签署一下意见。

    去人来到杜家之后,被杜洪的老伴挡在外面,没有直接和老头见面。她把那份材料拿到房里,老两口嘀咕一会儿,之后,老太太便对来人说:

    “大夫讲了,最近几天,千万不要拿工作的事来影响他的休息;更不能看文件一类的材料,免得情绪波动,导致病情恶化。请领导谅解一下吧!等他好一点再补这一课。老太太小时候也念过几天书,加上现在天天听广播,说起话来也是有板有眼的。”

    既然这样,来人也不便勉强,只好回去如实向书记汇报。牛奋想:这个老滑头,一定对这件事仍有看法,找个借口躲避了;躲就躲吧,反正这是集体决定,个别人不画圈,也无碍大局,还是按既定方针办吧。

    根据那天会议的决议,将这份材料和铸件不合格的分析报告放在一起,以铸钢车间、冶金处党组织的名义,呈报给工厂党委和运动工作团党委。

    两个党委接到这份材料后,非常重视。他们以雷厉风行的作风,立即召开了两党委联席会议,对材料反复地、充分地、细致地进行了分析研究。大家一致认为,这个事故是阶级斗争在新的形势下一种新的动向:“用破坏生产的办法,企图给运动抹黑,这是别有用心的异己分子对抗运动的典型案例,必须严肃处理,以免影响全厂运动的正常开展;并以此为生动教材,教育全厂职工认识到开展运动的必要性和及时性。”

    厂党委书记林子秋由于市里工作太忙,又加上身体欠佳,没能前来参加会议,按理是可以形成决议、做出决定的。但是,运动工作团团长兼党委书记许键坚持要听取厂党委书记的意见,于是,又专门派遣工厂党委副书记郑向鸿去市里向林子秋进行专题汇报。

    北方机器厂距离市区尚有近五十公里的路程。根据事业发展的需要,现在正在修路一把原路加宽取直。因此,到市里就需要绕一大弯,加:路上冰雪太厚,行车不快,等到郑向鸿抵达市委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种了。来到办公室一问,那里的同志告诉他说:

    “林书记正在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现在还没有散会”

    郑向鸿便直接来到了会场,通过秘书把林子秋请了出来。他向林子秋简单地作了汇报,又传达了工作团党委书记的意见。林子秋稍事思索,然后便对郑向鸿说:

    “整个浇铸工作是赵厂长抓的,全过程我不十分了解,我看还是等老赵回来后,听听他的意见,他最有发言权;另外,对人的处理要特别慎重,接受过去运动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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