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为了全力处理好保险公司事件,中午下班前,卢晓东将新闻110电话移交给了部里另外一名记者。“去他妈的,”卢晓东在心里对自己说:“捅一下这个马蜂窝,看能把我怎么样。”
午饭时,卢晓东给费雯雯打了个电话,两个人都没什么事,随便闲聊了几句。费雯雯突然想起来,问道,“保险公司的小姑娘找到你了吗?怎么样?”卢晓东说:“现在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要等见到那个总经理才好下结论。”费雯雯说:“有什么情况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卢晓东说:“这样吧,明天晚上约上秦颖和吴静再玩两把牌,还在老地方。”费雯雯埋怨道,“到了一起你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人家都对你有意见呢,没劲。”卢晓东打着哈哈说:“好了好了,明天不带手机行了吧。”约定之后,两人又说了一通费话,才挂了电话。
下午的等待,令卢晓东有几分焦虑和不安,他清理着思路,认为最可能出现的麻烦无非是寿险公司拒不理睬,总经理暂时消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要费些周折,才能达到预期目的。那么,所谓的周折第一步该怎么走呢?反正这件事容不得绕圈子,必须简捷明了、立竿见影,因此,第一步是至关重要的。
卢晓东在一张纸上画着事件的示意图,矛盾的主体很明确,一旦他介入,对抗的双方将是报社和寿险公司,黄月将退居次要位置。而寿险公司和报社之间一直有着良好的业务关系……
正谋划着,电话响了,是分管他们部门的尤副总编打来的,点明要卢晓东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总编们占了一层办公楼,就上面一层,卢晓东三步并两步上了楼。
卢晓东进门之后,尤副总编让他把门关上,然后用手指了指隔壁,轻声说:“来找你的,在那边呢。”
“找我?谁啊?”卢晓东说: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还装蒜,人寿保险公司的人,你上午找人家的嘛,人家害怕了啦,直接上门来拜会你了。”尤副总编说:“现在人在童总那边呢,你看怎么办,过去见见吧。”
卢晓东笑了,脸色尴尬地说:“这帮人来得到快,我还没来得及向尤总汇报呢。”
尤副总编说:“你小子也学会这一套啦。”
卢晓东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今天上午的事,我还没弄清楚哩,他们是不是恶人先告状啊。”
尤副总编说:“人家很诚恳的,说是来向你赔理道歉,童总呢也很为难,他分管广告经营,人寿保险公司可是咱们的财神爷啊,你必须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寿险那边来的是什么人?”卢晓东问。
尤副总编捡起桌上的两张名片,看了看,说:“总经理助理和办公室主任。”
“是他们啊。”卢晓东自语道。
尤副总编说:“怎么,嫌人家级别低啊?”
卢晓东摇了摇头,说:“不是。上午我为了见寿险的总经理和那个助理吵了一架。”
“人家不是来赔理道歉了吗?”
“他赔什么理道什么歉,这事根本与他无关。”
“好了好了,我不管那么多,你先去跟人家见见面,人家好赖是客人嘛。”尤副总编站起身,轻轻推了一把卢晓东。
卢晓东只好硬着头皮进了童副总编办公室。一个四十出头,一个年近三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坐在办公室一侧的长沙发上。童副总编站了起来,说:“晓东来啦,来来,坐这边。”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站在面对面的沙发之间。
童副总编介绍说:“这位就是群工部的卢主任,这两位……”
卢晓东说:“童总,我上午和他们通过电话,也算认识了,是不是?”他给对面二人递去了个积极的眼神。
那位娘娘腔总助立刻眉开眼笑地答道,“是的是的,我们上午通过电话的,不到之处,希望卢主任不要放在心上。”
卢晓东面朝着童总,说:“我倒是无所谓,总得给人家投诉人一个答复吧。”
总助接过话头喋喋不休地说:“啊呀,这事儿我立即跟总经理汇报了,总经理严厉地批评了我一顿,要求我主动上门赔理道歉,总经理已经跟那个业务员联系过了,要她下午到公司去,总经理决定当面向她赔理道歉,这事你看……”
卢晓东没想到事情一下子变得如此简单,戏还没开场好像就要落幕了,他望着对面的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童副总编似乎是从卢晓东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奥秘,他走过去,坐在卢晓东的身边,说:“晓东,这事我看就大事化小了吧,人家内部的事自已处理好了,我们该监督的监督,也不要过于苛求,毕竟两家是关系单位。”
听童副总编这么一说:寿险公司来的两个人立即附和道,“我们回去一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不让你们为难,我们对问题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请你们放心好了。”
卢晓东想了想,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起身告辞,出门时童副总编捏了捏他的肩膀说:“晓东,过一天我请你吃饭啊。”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卢晓东下楼的时候想,觉得有些意犹未尽。黄月小巧玲珑的身影在他脑子里晃了一下,突然不见了,卢晓东竭力想捕捉住她上午诉说时的表情,但是,除了她一口米色牙齿,他几乎无法完整地记住她的模样。
自从开办新闻110以来,卢晓东接受读者的各类投诉应该以千为单位计算,产生一定社会影响的也有二十多起,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一起投入了最大的兴趣,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策划好了如何去炒作这件事,他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成为年度最佳新闻之一,关键是看题外功夫做得如何。
窗外秋色正浓。下午三点一过,就渐渐有了点凉意,卢晓东却感到浑身一阵阵燥热,办公室里的窗户紧闭着,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他一人来到小会议室,用手机给黄月拨电话。对方关机了。“一定是正在和总经理谈着话呢。”卢晓东想。又拨了两遍还是不通。
卢晓东走过去打开窗户,望着窗外,头脑里一片空白。
卢晓东燃起一根香烟,马上就想到了费雯雯,但这个时候她正在柜台上班,手机肯定关着。卢晓东试了一下,果然是关机。卢晓东在会议室里接连着抽了三四根香烟,断断续续听到有人大声说着话往外走,他知道下班的时间临近了。
卢晓东回到办公室,无聊地翻着当日的报纸。一直到五点半钟,黄月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
卢晓东显得比对方还要着急,先是责备她把手机关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电话,然后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们老板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她的态度怎么样啊?”
黄月在电话那头迟迟不说话,过了好一阵才说:“我没有接受她的道歉……”
“什么?”卢晓东说:差点跳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月说:“我要她在晨会上公开道歉,然后怎么处理我都行……”
这个结果是卢晓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他像是被对方的话噎住了,愣在那里。
黄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过分了?”
“倒不是过分,”卢晓东说:搜罗着适合的话来回答对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这么爽快答应,你却不肯接受,那么,她的态度是什么?”
卢晓东担心她说出更离谱的事情来,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巧玲珑的女孩不一般,像个人精似的。
“她说让她考虑一下。”黄月说。
卢晓东想,这把火恐怕明天一早就会烧到他头上来。
“如果她不愿意那么做,你一定坚持吗?我看你也不要得理不饶人……”卢晓东说:很奇怪自己内心想的和说的竟然不一样,其实他很想看看火势究竟会蔓延到什么地步。
“不行,”黄月态度坚决地说:“如果她不同意在同样的场合道歉,收回影响的话,我就是跟她上法庭也决不让步!”
卢晓东仿佛感到黄月的米色牙齿之间闪过了一道寒光,通过声音直接灌到他的耳朵里,令他为之一颤。
“那,那样的话,”卢晓东斟酌着语句说:“我可能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你害怕了?”黄月说:“正是这样才需要你的支持呢,你不是说这是最有价值的新闻吗?”
卢晓东从黄月的说话方式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被动,他试图回避过于敏感的话题,却找不到搪塞的字眼,只好敷衍道,“先看她怎么答复,再考虑对策吧。”
八
第二天一早,卢晓东突然决定到河东县去做一次采访。上个月,河东县信访局专门派人来找过他,请他去采访一下县信访局近两年来所取得的成绩。卢晓东一向对这类采访不感兴趣,认为那不过是做官样文章,替一帮无所事事的人脸上贴金。卢晓东当时假模假式地向来人询问了一些情况,实际上他已经让对方意识到了他对采访的婉言拒绝。
卢晓东给河东县信访局打了一个电话,表明意图之后,立即得到对方热情回应。
卢晓东说:“我还想到基层看一看,多了解些情况,恐怕今晚就要住在河东了,不知道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
对方马上就接住了他的话头,说他们正是求之不得,不要说住一晚,只要他愿意,不耽误繁忙的工作,住十天也行。然后又主动提出派车来接他,并且打算把他的家属和孩子一起接到河东玩两天。由于当初婉言拒绝过对方,卢晓东没好意思接受对方的盛邀,表示就由他一个人代表全家了。
安排好去河东县的工作之后,卢晓东主动给人寿保险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打了电话。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对方,“怎么样了啊,一切都顺利吧?”
“卢主任哎,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对方一副哭腔,说:“黄月这个小丫头,得寸进尺,你知道她怎么说:竟然要老总公开道歉……把老总气病啦,喏,今天都没来上班。”
“真的?”卢晓东表示自己吃了一惊。
“我骗你干吗呀,火烧眉毛了,请你帮我们想想法子吧。”
“这是她和公司之间的事,我们不好干涉的,”卢晓东说“你懂我的意思吧,报社已经从这件事情中退出来了,我本人现在只是个旁观者,今天上午我就要出差,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我去完成呢。”
这个电话打完以后,卢晓东一下子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直奔长途汽车站而去。
汽车开了一阵,已经了出市区,卢晓东突然想起,他约了费雯雯她们晚上炒地皮的,她们又要指责他说话不算话了。于是急急忙忙给费雯雯拨电话,对方关机。
卢晓东知道费雯雯一定会问人寿保险公司的事,如何向对方解释他已经想好了。他打算这样告诉费雯雯:他对黄月这个女孩印象不太好,不想管她的事了,尽管他已经帮了她很大忙,但这个女孩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懂得见好就收,他挺讨厌这样的人……还有,他还想告诉费雯雯,黄月也有一副米色的牙齿,但却引不起他的兴趣。
卢晓东很满意自己酝酿好的解释,他相信费雯雯也会赞同他的说法,并且不会在意他的爽约。
汽车驶入河东县车站,卢晓东老远就看见上次到报社找他的那个小青年,正伸长脖子望着这辆汽车。卢晓东刚想下车,手机响了,一看是新闻110的号码。
“卢主任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对方说:也不知110此刻在谁的手上,反正是部里的记者,“人寿保险公司的老总,是个女的,刚才来电话找你,知道你出差了,让我务必转告你,她已经答应了那个叫黄月的业务员的要求,好像是准备在明天的晨会上向她道歉……
卢晓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白白听清了,却又让对方重复一遍,然后一叠声说:“知道了,知道了。”其他话什么也没说。卢晓东脑子晕晕乎乎地下了车,又跟着那个小青年上了一部小车,糊里糊涂地问了一句,“几点了?”小青年告诉他已经十一点了,他们现在就去酒店,局长在那里等着他呢。
中午十一点通常是费雯雯换班吃饭的时间,卢晓东还记挂着晚上的约会,赶忙又给费雯雯拨电话,这次一拨就通。
费雯雯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的电话就来了。”
卢晓东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嘛!说:找我什么事。
“今天晚上……”费雯雯说话吞吞吐吐,“我有事,恐怕……”
“正好正好,我正要和你请假呢,我到河东县采访,可能赶不回去。”卢晓东说:“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是那个人寿保险公司的事,轻轻松松搞定啦,他们一开始不买账,我就告诉他们,不买账不要紧,可以把这件事拿来供平洲市民讨论嘛。他们一下子就傻眼了,那个总经理啊,这回老实了,决定在明天的晨会上向黄月公开道歉……”
费雯雯那头没支声。
卢晓东觉得有点奇怪,问她是不是在听,费雯雯“嗯”了一声。
卢晓东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费雯雯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我们的事,我们好聚好散吧,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卢晓东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猛地咬了一下,他忽然就想到了费雯雯的米色牙齿。
“你不是开玩笑吧?”卢晓东说:知道这是自我安慰。
“这件事我想好久了,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费雯雯的声音越来越轻,慢慢地,卢晓东什么也听不见了……小汽车一个缓缓地刹车,停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
注:①炒地皮,扑克游戏的一种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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