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仍未冷-现代篇: 血仍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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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段民谣

    郑铁自副县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就搬回了邻县老家居住。他的老伴早丧,只有一个儿子叫郑归航。他这个儿子可了不得,大学一毕业就出国留学,三年后因为成绩好留了校,居然得到了该国的国籍。前几年,儿子又回国发展,成了企业界成功人士。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郑一个人喝酒时常常对自己说。他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向谁低过头服过软,为此得了个外号叫“郑不怕”。虽然为此影响了升迁,但他从来没后悔过。现在,儿子隔三差五打电话,要他离开郊区老房,搬到新盖的小别墅,他总是拒绝。理由也简单,儿是好汉,老子也不能是孬种。既然自己有退休工资,有老房住,何必麻烦儿子?不过一个人过得时间一久,难免有点寂寞。不是说他想找个老伴,而是一个身体健壮思维敏捷还不服老的人,总得有点事干吧?

    做什么呢?老郑会上网,经常看本地论坛帖子,这一天他被一条帖子吸引住了,上面写着一段民谣:鱼进缸,猪上楼,半夜鸡叫听歌吼。这是什么意思?老郑一琢磨,想起以前看的少数民族养猪的图片来了。据说有的南方人家,盖好竹楼以后,一楼养猪,二楼住人,这样照顾方便。那么这个民谣是不是一种新式养猪法呢?把猪养到楼上人住下层,够稀奇的。还有鱼进缸,半夜鸡叫听歌吼,想必也是新式养殖法了。

    老郑一想搞个养殖也不错,现在猪肉多贵啊,自己院子又小,养楼上正合适。他又看帖子下面,找到了发帖人的地址,就是本县的一个村。老郑一看乐了,就想马上去一趟,因为他对这个村太有感情了,三十五年前,他是这个村所在公社的书记,虽然后来调走了,可是老忘不了那里的一草一木,还有那条长长的大清渠。

    第二天出发前,他想最好先查下发帖人的名字,好联系,就又上网打开论坛,发现发帖人是实名注册,叫刘东源。但是很奇怪,昨天那段民谣却删除了,只剩下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老郑一想,还是到村子实地考察吧,也就是三十多里地。老郑找了个城乡公交,几个小时就到村子了。要说现在,村子跟三十多年前大不一样了,一座座楼房拔地起,一条条大路亮堂堂,老郑都有点不敢认了。可奇怪的是,亮堂堂的街面却没几个人,只有几个老人家蹲在家门口晒太阳。老郑打眼一瞧,就看见一个老哥挺面熟,这不是当年七队队长二柱吗?他高兴地喊一声:“二柱子,看看我是谁?”二柱子看看眼前同样头发全白的老郑,老半天才说了声:“你是郑不怕?”

    老郑心里这个高兴,自己的外号居然还有人记得,他伸手就握二柱的手,对方却急急忙忙起身,回头进了自己楼房,还啪地关了门。老郑这个纳闷,回头再看其他老人,也有几个面熟的,可这些人却个个神色大变,呼啦一下子全走了,当街只剩下老郑一个,站在那里发愣,这是怎么了?

    二、 一位老友

    老郑心里纳闷,三十多年前,这些人和自己修大清渠的时候,白天同吃一张饼,晚上同睡一条炕,感情像铁打的一样,这是怎么了?老郑性子硬,蹬蹬蹬走到二柱楼门口,敲了起来:“柱子,还记得我郑不怕的脾气吗?再不出来我可砸门了。”

    当年的二柱子,如今该叫老柱了,慢腾腾地打开门,说:“老段,刚才我家里煤气炉上烧的水开了,没顾上招呼你。”老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大咧咧进了楼,背着手东看西看直点头,盖得不错,但就是不见歌谣里说的,什么鱼进缸,猪上楼,半夜鸡叫听歌吼。这时老柱砌上茶来,他就问那个民谣是怎么回事。老柱一听就说:“就是一帮小年青瞎编的,唱着顺口罢了,你就别问了,先喝茶吧。”

    老段倒不渴,说:“要不咱们去大清渠走走?说真的,这些年我没少梦见它。”老柱看看表,说:“行。但是不要超过半个小时。”两人说走就走,很快来到村外两里多的大清渠。如今这条渠早干了,渠底只有一滩黑糊糊的污水。但老郑对它有感情,当年是他带领大家伙儿修好的,那年为了堵这条渠的决口,结果把归航他妈还耽搁了。

    一想到妻子,老段眼圈有点泛红。那时候他带队在这条渠上防洪,昼夜和二柱子等人堵管涌。眼看水位越来越高,是老段带头用身体堵住口子村子才安然无事的,当时他根本就走不开,所以妻子眼要大腹便便,只是托亲戚照看。结果,她因为独自上厕所,摔了一跤早产了.亲戚慌忙往医院里送,但是当时交通不便,郑铁又不在,结果妻子耽误了时间没救了,只保了孩子,也就是郑归航。

    老柱看见他神色黯淡,就说:“又想起孩他妈了?大家经常说起呢,她是为大伙儿走的,当时你要是离开大渠,咱们村子就不在了。”老段说:“我倒是要感谢大伙儿才对,还记得当年的七角饼吗?没有七角饼,就没有归航——”他还想往下说,被老柱拦住了,他一看表,说:“半小时到了,咱们赶紧回家吃饭。”老段还有点意犹未尽,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片白房子,提议去那边再看看,没想到老柱慌了,拉着他就跑:“赶紧走,不然饭菜都凉了。”

    老段心里纳闷,不过还是跟他回家了。这时,老柱老伴已经在一楼张罗了一大桌子菜,还有老段爱吃的臭豆腐。老段有点感叹,多少年了,老哥们居然还记得自己好这一口,足见感情深厚。不过,老段的心思没在这上面,又问起了那个民谣。可老柱还是一问三不知,只是张罗着请他喝酒。老段喝着喝着,就听见二楼有声音,仔细听,像是猪崽哼哼,就假意说,要上厕所方便一下,但他一拐弯就上二楼了。他把二楼的门一拉,顿时一股臭气扑鼻而来,里面居然养着八头小猪崽!

    老段有点明白了,难怪会上臭豆腐呢,多半就是为了掩盖这些猪的臭气!他有点不高兴了:“老柱,你怎么对我也藏着掖着了?这不就是猪上楼?”说着他又奔水缸去了,一揭盖子,嗬,里面果然有一条鲤鱼游来游去,“这就是鱼进缸了吧,有了新式养殖法,就该老实告诉我,这可不够意思啊。”老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老半天才说:“老段你是领导,这个养殖法不适合你,我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段气乐了:“再叫领导我跟你急啊,老实交代,半夜鸡叫听歌吼是怎么回事?”老柱连连摆手:“没那事,没那事。”就在这时,忽然冲门外闯来一个小伙子,接口说道:“怎么没有?爸,你不敢说我说!”老柱立刻把小伙子推出门去,回头对老段说:“东源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老段立刻想起来,老柱姓刘,这么说小伙子就是刘东源了,正是在论坛上发帖的人!

    三、 一个真相

    老段立刻追出来,想问个明白,可是门外空荡荡的,刘东源已经走了。

    这时天色已晚,老段就想干脆在老柱这里住一晚,明天再找刘东源不迟。没想到老柱居然下了逐客令:“老段,你还是回城吧,我这里不方便留你。”老段性子硬,一听这话就有点生气,这么多年交情,怎么能赶自己走呢?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改口了:“好吧,那我不打扰了。”

    话虽这么说,老段出了门可没奔进城的大路,他找了一家小旅店,悄悄住下来。这是他的一条小计策,要杀一个回马枪。想当年他对老柱的个性可是一清二楚,绝不是这么冷漠的人。联想到在大渠上,在饭桌上的表现,他知道这里肯定有事,想等明天天亮后,在村子里继续逛逛。那些老人不是躲自己吗?那就找年轻人聊聊,如果能找到刘东源就更好了,被人蒙在鼓里不合他老段的性格!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老段正要入睡,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老段开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老柱的儿子刘东源。老段这个高兴,忙把他让进屋来,问:“帖子那个鱼进缸猪上楼,半夜鸡叫听歌吼是你发的吧,怎么又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东源叹口气说:“您的事情我爸跟我说了,他不让我告诉您这些。可我气不过,要不,您跟我到我爸家一趟?眼见为实嘛。”老段点头同意。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旅馆,就奔老柱家来了。这时老柱两口子在卧室看电视,屋门紧闭。不过刘东源有楼门钥匙,轻手轻脚开了门,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有个大大的阳台,上面排着一大堆鸡笼,看样子有上百只鸡。刘东源看看表,说了声:“差不多了,咱们先躲起来。”就带老段藏在另一边的角落里。

    才过几分钟,就见老柱提着个录音机走进来,放在鸡笼前面,然后放进一盘磁带,一按键,顿时传出崔健唱的《一无所有》的声音:——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老段大感惊奇,以前只听说,有地主老财装半夜鸡叫的,现在还有让鸡半夜听摇滚的?再看那些鸡,一个个精神抖擞,看上去都习惯了。就在这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就像谁在拉响防空警报。老段一个不留神,差点惊叫出声,不过好在崔健的声浪也不低,压住了这声音。

    足足过了五分钟,刺耳的声音没有了,老段这才过来关了录音机,正要回身下楼时,看到了角落里的老段跟刘东源。老段怒容满面:“刚才是哪里的噪声在扰民?难怪会让鸡半夜听歌,不然鸡会被吓死!”老柱有点结结巴巴:“我,我也不知道。”刘东源冷冷地说:“爸,到现在就告诉段叔吧。不就一家化工厂吗,我就捅捅这个马蜂窝!”

    刘东源终于说出事情的真相。原来他们这个村,几乎所有田地都被这个化工厂占用了,而化工厂就是老段在大坝上看到的那一大片白房子。化工厂来头大,有钱,不但补偿了占地费用,还盖了一座座小楼供村民们居住。刚开始,大家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但是很快就发现不对了。首先是,化工厂每天要定时排污,把没经过处理的化学污水直接排进大渠,流往田地。老柱带老段看大渠时,之所以半个小时就带他回家,就是怕他看到排污的情景。而持续不断的排污,已经开始影响村子的地下食用水了,经常有异味散出来。村民们被逼无奈,用了一个土办法来应对,就是在水缸里养了鱼,只要鱼活着挺正常,就吃缸里的水。如果鱼一旦死了,那么干脆买矿泉水喝,渡过这一段时间再说,这就是鱼进缸的来历。

    至于猪上楼,是因为大家的地都被占了,出去打工吧,又是老的老小的小,没力气,坐在家里吃补偿款吧,眼看物价跟吹了气似的,那点钱越来越缩水,还真就跟歌里唱的一样,一无所有了。那就搞养殖吧。但是大家的小楼都没院子,于是猪就上二楼了。老柱在阳台也养了鸡,但是鸡怕噪音,就放起了大分贝摇滚,好压下化工厂放废气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老段沉默了一下,才问:“你们就没向上面反映吗?”刘东源苦笑:“没用的。我就是在论坛上发个帖子,都被人家花钱删除了。”老柱也说:“老段,我知道你的脾气,所以不敢跟你说实话,人家财大气粗,咱们斗不过他们啊。”话音未落,老段忽然把袖口一挽,露出好几片伤疤:“你忘了我的外号吗?我叫段不怕,堵决口我没被石头砸死,难道会被他们吓死?这个化工厂,我斗定了!”

    四、 一车废料

    老段的倔脾气,在村子里老一辈心目中是有名的,老柱干脆不说什么了。刘东源见状就拉着老段往自家走:“段叔,您还是住我那里吧,咱们叔侄两个好好唠唠。”

    老段就和刘东源去了旅馆,收拾了东西住到他家里。一进门,老段就问起删帖子的事。刘东源说,网上也不是一片净土,有一种精通网络技术的人,专门靠收钱删负面言论为生。这不,化工厂一定是花了钱,才有人删掉他的帖子。

    老段一听倒来了兴趣:“他不是花钱才能删吗?你干脆不停地发那段民谣,还说明其中真相,看他删得快还是你发得快?”刘东源觉得是个办法,于是开始在论坛的各个板块发帖,上面是那首民谣,下面是解释,还附了化工厂排污的照片。要说化工厂还真是耳目灵通,两小时后就有人开始删贴了,不过删得没有发得快,到最后,对方发了狠,不知怎么竟买通了论坛总版主,封了刘东源的号。刘东源毫不气馁,重新注册了新号继续发,这下对方没招了。

    两人正在高兴,一个电话打给了刘东源,声音很生硬:“姓刘的,你真要坏我们的财路?记住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电话一挂,老段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的大腿有多粗,东源你别害怕,有什么事段叔给你撑腰。”刘东源表示感谢,不过他照已往的经验也知道,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老段陪刘东源在网上鏖战到半夜才睡,第二天八点多才醒来。他洗罢了脸,一推大门就愣住了,只见门外是一座高高的垃圾山。这垃圾山还不是生活垃圾,是化工废料,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刘东源也出来了,看见这一幕,气愤地说:“看来,这就是他们对我的警告了。”老段怒火上冲,说:“我们找人证,告他们。”谁知道他接连问了好几个附近的人,都说没看见是谁倒的。

    这可怎么办?老段对刘东源说:“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我去找化工厂说理!”说着他就奔那排白房子而去。白房子从外面看整洁堂皇,门口还有值班经理。老段一眼就看见,门里的大院里停着一辆大卡车,车斗里还有没倒净的化工废料。他直接问保安:“刘东源家门口的废料是你们倒的?你别不承认,倒废料的卡车就在那里。”经理见老段白发满头,但是如同怒目金刚,倒不敢放肆:“我们的卡车吗,都好几天没出去了,至于废料,我刚才也看见了,但我哪知道是谁倒的?”老段说话不再跟他客气:“附近只有你一家化工厂,你们要承担法律责任!”

    ,    经理摊摊手:“有事您找我们老板,他可是老外,乡长都怕他呢。”老段火往上撞:“这是在中国,什么老外我都不怕,你喊他出来。” 经理说老板不在,老段只好往回走,他已打定了主意,门口的废料就是铁证,他要用这个来状告化工厂,到时候一定能牵扯出后面的黑幕。可是没想到,等他到了刘东源家门口,只见一伙人正铁锹箩筐地清理废料,为首的,正是老柱。

    老段大吼一声:“都停手,这是铁证,我要拿这个告状!”老柱抬起头,但是手没有停:“老段啊,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是你斗不过他,还是算了。”老段眼看废料堆已经挖去一大半,那是真急了,忽然之间,他腾腾上了废料堆,一俯身就趴在上面:“谁再敢挖,就从我身上挖过去!”

    五、 一记耳光

    这一下,大家都不敢动手了。老柱看着老段颤巍巍的白发,有点不忍:“你我都这把年岁,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不行,这件事我管定了。”眼看两人僵持不下,刘东源过来了,他手里还拿着照相机,说:“段叔,我拍了照了,这个也能做证据,就让他们挖吧。”

    老段这才从废料堆上下来,他年纪毕竟有点大了,一下来就是一个趔趄,幸好有刘东源扶住:“给我照片,我去乡里找乡长。”刘东源立马回到屋里的电脑前,打印出照片,交给了老段。

    老段拿着照片,就往公路上走,这时被一个中年汉子挡住了:“段叔,我看还是算了吧,您是退休的领导,这样做影响不好。”老段看看这个人,问:“你是化工厂老板?”汉子赔着笑:“我是村里的村长,有事咱们慢慢商量。”老段的脸色一变,手指着村长就训上了:“你这个村长失职,还有什么事比村民能吃上干净的水,能过上放心的生活更重要?你现在拦我,是不是受了化工厂的贿赂?”

    村长被这话噎了个张口结舌,正要辩解,一个老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对老段说:“您误解他了,让他阻拦是我的主意,他是我儿子。”老段一看,立刻认了出来,当年八队队长大海。大海摇头叹息:“老段,您要是认为我们村子里的人窝囊,受人欺负还不敢告状,那您就错了。但是,唉,”他看一眼老柱,欲言又止。

    老段更加生气:“受人欺负不敢说,这还不是窝囊?大海,当年修水渠时,有一大片石头从上面掉下来,眼看就要砸住你,是我一把推开你,却砸中了我的胳膊。现在,我只希望你们父子不要再拦我。”说着,他推开村长,大步流星往公路上走。

    公路边有个站牌,每半个小时就有去乡里的公交车路过,可是老段足足站了两个钟头,也没见一辆公交车路过。他大感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实在等不下去了,他干脆往上一站的站牌走,想去那里问问别人。

    不多时,站牌到了,可是老段看见,有四五个老头正在拦截公交车,让车绕过自己等的那个站牌,另行回去,内里就有老柱和大海。老段这个气,这些人都是当年随自己修渠的老兄弟,现在竟然玩了这一手,还是成心不让自己告状啊。他忽地脱掉上衣,露出内里的白背心,背心外面的肌肉上满目斑驳,都是伤疤。他对那些老人喊:“你们不要费事了,我不坐车,我就走着去告状!”

    老郑前面走,后面老柱他们跟随。当走了十多分钟后,有辆小车迎头截上来。这是村会计给乡里打了电话,乡长慌忙开车赶来了。乡长一下来就搀老段上车:“老县长,您要去乡里只要打个电话就行,干吗走路啊?”老段没上车,连珠炮一样直接就问他了:“化工厂污染扰民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乡长抹了抹头上的汗,才说:“化工厂是我们乡的利税大户,再说,这是外商投资的,影响比较大——”

    老段闻言立刻甩开他的手:“我说一个化工厂这么嚣张,原来有你在背后支持,不说了,我去县里找县长!”说着又迈开两条腿,朝前走去。乡长想拦又不敢拦,最后拿起电话打起来,他想还是让化工厂老板自己解决吧。

    不多时,一辆宝马车远远追来。追上来后,以同样的速度和老段并行。车里的人摇下车窗,露出满身的西装革履,看样子就是化工厂的国外老板了:“您也该体谅我的难处,如果处理污染的话,我可能就会赔本。”老段此时走得都有点晕了,听完这话才反应过来,他扭过头,看看说话的人,突然,挥手就打了老板一记耳光,然后晕倒在地!

    因为这个国外老板正是他儿子,郑归航。

    六、 一跪千钧

    老郑晕倒,郑归航慌了手脚,急忙抱起来要往车上放,没想到老郑又睁开了眼:“别碰我,我不认识你。”他看见老柱他们也围过来了,就对老柱说:“带我去你家,我没事。”郑归航知道老爸的脾气,只好看着老柱他们喊来车,把老郑拉回村里。

    老郑一回村就醒了,但是一言不发,一张脸阴沉得可怕。老柱和几个老哥们围着他,劝他吃点东西喝点水,都被他拨开了。老柱想了想,觉得还是讲出原委好,就慢慢说:“以前我们也告过状,可是当知道化工厂老板是您儿子后,我们一帮老哥们就认了。当年修水渠您可是拼了命,嫂子也为此而死,没有您当时奋不顾身堵决口,村子就没了。所以,我们嘱咐后辈人就忍了这口气吧,等你亲自上了门,我们也都尽量躲着,因为知道你的脾气,父子俩非反目不可。可是刘东源他们这些年轻人,却不那么听话了。你看这事闹的,您还是消消气——”

    老郑还是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这时,老柱的手机响了,是郑归航打来的,他想跟老爸说句话,道个歉。老柱把手机递给老郑,老郑却扭脸不接。这半晚上,郑归航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就打给老郑,他是放心不下老爸,说到底,他还是个孝顺孩子。到半夜的时候,老柱忍不住了,他对郑归航说开了:“郑老板,你爸一点事没有,那件事我们帮他慢慢开解,你就放心睡去吧。”刚说到这里,老郑忽然抢过他的手机,嘶哑着嗓子说:“明天六点钟,你到村口来!”

    早上六点,正是太阳将出未出的时候,郑归航来到了村口,看见一个老人正跪在晨曦微光里。不错,正是老郑。老郑看见儿子到来,低吼一声:“还不跪下!”郑归航膝一软,跪在老爸的身后。

    此时,老柱大海刘东源他们,还有村里许许多多的人都来了,都看着这一对父子。老郑说:“归航,我不止一次跟你讲过,你妈是怎么死的,可是你知道,你是怎么活的吗?今天当着村里人的面,就说说七角饼吧。”

    老郑拿出一个圆圆的烧饼,说:“你妈死了,我一个人养活着你。可是当时是大灾年啊,我这一个公社干部的工资,除去养活父母之外,竟然无法养活你这个两岁小孩子。就在我带大家修清水渠的时候,你在家里饿得嗷嗷叫。当时,大家在水渠干一天的工钱,就是这么大一块玉米饼子。为了养活你,老柱大海他们,发明了七角饼。”

    说到这里,老郑取出一把水果刀,把烧饼切了三刀,分成了六个角块。不过每一刀都稍微斜了一点,这样烧饼中心就剩下一个小角。“这就是当年的七角饼,切三刀,却有七块。大家劳累一天,本来一块窝头不够吃,但是都宁愿这么切出中心一小块来,让我带回家给你吃。你眼前的这些叔叔大爷老百姓,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不磕头给他们赔礼道歉?”

    郑归航眼中有泪,跟着老爸把头磕了下去,不过很快就被老柱他们扶起来了。郑归航说:“这个事,我一个人还做不了主,需要跟股东们说,还要请县里协调。”老郑站起来说:“没问题,我跟你去县里,咱们不坐车,就走着去,想当年红军长征二万五,这点路算什么。”

    此时天色大亮,老郑领着儿子朝县里走去,后面跟随的是黑压压的村民。

    就在这时,路旁出来一群人,走前面的正是本县县长,后面跟着的人扛着摄像机,是本县电视台的摄影师。县长一把握住了老郑的手:“老县长,这个状您告准了。其实我昨天就听到了汇报,一大早就来了,不出声就是为了拍下刚才的一幕,好在县电视台播出,教育干部们。我只知道化工厂赚钱,却忽视了污染,该道歉啊。您说得太好了,谁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谁是为谁服务,这个要搞清楚。”

    老郑握握对方的手,朗声大笑:“改过就好,不然我还会告你的状。我虽然退休了,但血还是热的。告诉你,我的外号叫郑不怕,就是说只要行得正站得直,就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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