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仍未冷-海外篇:战地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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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摇篮曲

    第二次世界大战征兵的喇叭响彻了整个日本。在北海道一个渔村,一对母子正依依不舍。儿子名叫板田恒,现年十九岁,正是服兵役的年龄。这是母子团聚的最后一个夜晚,母亲先是哼唱了一段摇篮曲:“快安睡吧,宝贝,妈妈轻轻摇着你——”然后郑重嘱咐儿子板田恒,“记住这首摇篮曲的每一个字,这是找到弟弟安德烈的唯一线索。”

    板田恒和安德烈是一对混血儿,母亲是日本人,受过高等教育,精通日英两国语言,父亲是来自于苏联的学者伊万。在北海道,日俄通婚的有很多,他们这一家四口,本来和和睦睦地生活着,但当到了两兄弟十三岁时,日本国和苏联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父亲伊万不得不带了安德烈渡过白令海峡,回到了苏联。板田恒则跟了母亲,仍旧居住在北海道。

    此后母亲单独把板田恒抚养到了十九岁,其间没有听说过伊万父子的任何消息。可她每时每刻都忘不了小儿子安德烈,她说:“板田恒,我这首摇篮曲是我自己编的词,自己谱的曲,只教给你们俩兄弟唱过。你出去后多多留意,如果遇上也会唱的人,多半就是安德烈了。要是能找回来见上我一面,就是死也瞑目了。”

    板田恒听了说:“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回弟弟安德烈来,摇篮曲我很久就会唱了,而且还会用日文英文写出来,您放心吧。”就这样,板田恒踏上了出征的路途。转眼到了1945年8月,他随军来到中国黑龙江省虎头要塞。就在这里,他发现了弟弟安德烈的踪影。可惜的是,弟弟好像在对面苏军的阵地里。

    二、 全家福

    虎头要塞是日军经过六年才建起来的军事重地,有大约一千四百名日本关东军驻守。虽然战局越来越不妙,不过依靠工事的坚固,还是始终在和苏军对峙。战争打了多年,这些日军包括板田恒在内,内心都麻木了,只知道开枪,杀人,或被杀,什么大东亚共荣圈之类,早就忘光了。只是偶尔闲下来时,会格外思念家乡的亲人。

    板田恒是名狙击手,隶属于大木正队长麾下。因为枪法出众,弹无虚发,不但自己人赞不绝口,连苏军也从俘虏嘴里听说了,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死神”。在这半年来,虎头要塞多次被苏军攻克,又多次被板田恒他们夺下来。

    虎头要塞修有大量地下工事,供士兵躲避地面炮火。每当苏军的大炮怒吼时,板田恒就躲在一条地道里,用子弹壳在洞壁上刻字。这一次他刻的就是摇篮曲,因为实在是想念妈妈了。由于怕别的士兵嘲笑自己软弱,他是用英文刻的:“等你进入梦乡,妈妈带你游天堂——”他只刻了这两句,队长大木正就喊叫起来:“快出去,苏军攻上来了!”他只好拿着狙击步枪出去射击。

    然而这一次苏军攻势猛烈,占领了虎头要塞。大木正立刻重新组织力量,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要塞。于是,经过一轮强攻,他们又夺回了要塞阵地。板田恒又回到了那个山洞,结果惊讶地发现,在自己刻的那两句摇篮曲后面,又增添了两句英文:“天堂温馨光辉,天使的笑容多美丽。”板田恒一看大惊失色,这两句正好是接着自己那两句的,妈妈编的摇篮曲啊。难道说,弟弟安德烈就在对面苏军的阵地里?他立刻续了下去:“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炸弹横飞。”

    这个虎头要塞之战,是不折不扣的拉锯战。几天后阵地到了苏军手里,再过几天,又被日军夺回。这一次板田恒完全能够确定,安德烈在另一边了,因为自己那两句又有了续:“有糖果糕饼随你选,还有绒毛小黑熊。”他看看上司大木正不在身旁,就悄悄用英文刻下一句话:“安德烈是你吗?我是板田恒。妈妈在想你,战争结束后我带你回家吧。”

    就这样,两兄弟就用这种方式交谈起来。经过十几次的拉锯战,他们已达成了一个约定,父亲已被轰炸而死,等战争一结束,两人也不用受什么封赏,直接回北海道陪妈妈度过最后的岁月吧。为了互相不误伤,两人都在自己左臂上缠白毛巾。有了白毛巾,虽然不能让别人的子弹长上眼睛,至少兄弟不会相残了,希望能熬过这场该死的战争。

    在停战的间隙,板田恒怀着兴奋的心情给妈妈写起了家书,讲明自己找到弟弟安德烈了,只要战争一结束,就带他回去。不过他可没敢写弟弟在对方阵营,不然万一被大木正看到,就有通敌的罪名了。看着家书被通讯兵带走,他内心一阵激动,妈妈看了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一个月后,妈妈的信到了。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全家福照片,是临别时在北海道照的,爸爸妈妈神情凄惨,小板田恒和小安德烈还不知道分手在即,笑得还是那么天真烂漫。照片后,也是两句摇篮曲:“祝福天下平康,人间再不会有眼泪。”

    板田恒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贴身藏好,暗想战争快结束了吧,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弟弟安德烈?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战争就宣布结束了,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到安德烈。

    三、 白毛巾

    1945年8月15日,日军阵地的收音机响起了裕仁天皇的声音:“从今天零时起,日本无条件投降。”驻守虎头要塞的日军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战争真的结束了?板田恒心头狂跳,我活下来了,我要带弟弟回家!就在这时,队长大木正跑向后面的电报台,过了几分钟又匆匆跑回来,说:“刚才我发电报问了司令官仓茂少将,说这个声音是对方伪造的,我命令,立刻全线突击!”

    就这样,板田恒不得不端起狙击步枪,随战友们一起朝山下的苏军冲锋。苏军显然没什么准备,有的人甚至在打铺盖卷,所以一开始日军占了上风,消灭了不少敌人。

    板田恒通过狙击步枪的瞄准镜,看到前面树林里有三个人正分头逃窜,其中一个的左胳膊上,正好绑着一条白毛巾!安德烈!板田恒大喊一声,可是此时枪炮声像爆豆一样,对面根本听不清。就在这时,大木正一拍他肩膀:“还不开火?”板田恒只好扣动扳机,两个点发干掉了两个没绑白毛巾的苏军,然后假装子弹卡壳,最后一个乘机逃掉了。

    可是苏军毕竟装备精良,人数上更占绝对优势,日军很快就落了下风。但大木正像疯了一样,还是催促士兵冲锋。枪林弹雨之下,日军成排成排倒下,板田恒心中念诵,妈妈,弟弟,还有我,一定要活下来,然后不停地开枪。在这种人间地狱,根本没时间考虑战争的对和错,更不能软弱,活着就是胜利。

    忽然,战场头顶掠过一架日本飞机,飞机的大喇叭传来司令官仓茂少将的怒骂:“大木正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听从命令停火?我给你发了电报的!”这话一说,日军纷纷停了火看大木正,只见他僵立在战场上,忽然抽出指挥刀说:“我不相信大日本会投降,我要战到最后一刻!”说着就要剖腹自杀,旁边猛然窜出几个苏军,把他按倒在地。

    战场上剩余的日军,这时才知道,原来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是真的,战争结束了。板田恒把枪一扔,兴奋地大叫:“我是日俄混血儿,有个苏联弟弟叫安德烈,安德烈在哪里?”一个懂日语的苏军翻译官过来,耸耸肩说:“你有个叫安德烈的弟弟?我们这里有十几个人都叫安德烈。”板田恒补充说:“我弟弟左胳膊绑着白毛巾。”翻译官返身回去,不多时叫来一个左臂绑白毛巾的年轻人,板田恒一看,对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就问:“你父亲是伊万吗?你出生在北海道?”翻译官翻译后,对方摇摇头:“我出生在基辅,我父亲也不叫伊万。”板田恒大叫:“安德烈·伊万·基诺耶夫在哪里?你胳膊上的白毛巾又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经翻译,苏军就让出个通道来,只见不远处停放着一具军人尸体,那个少年安德烈说“他在刚才被你们狙击手打死了。这条白毛巾就是他的,就在前些天,他把白毛巾给了我们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兵,还说,这条白毛巾有着神的祝福,会让子弹改变方向。因此这条白毛巾就在我们少年兵里传递,一个死了传给下一个。可是刚才,我们两个少年兵和他组成小分队防御,结果就被狙击了。”

    原来是这样。板田恒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弟弟,看到他年轻英气的脸都被鲜血染红了。在弟弟衣兜里,露出一个角,他抽出来看时,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背后用英文写着摇篮曲:“妈妈为你祝福,祝你平安,我的宝贝。”板田恒大吼一声:“大木正,我要杀了你!”他握着拳头就要朝大木正那里冲,结果被苏军制住:“你现在是战俘,不能随便行动。”

    就这样,板田恒先是被押进了战俘营,然后又被遣送回日本,准备接受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但板田恒报仇心切,一心想亲自手刃大木正这个罪魁祸首,竟在遣返轮船上的士兵睡觉时,悄悄跳入大海,又游回了北海道。

    战争中的你死我活,可以归咎于军人在服从命令,但是在已经宣布投降以后,仍然开枪杀人,和谋杀有什么不同?

    四、 行刑者

    照板田恒本意,是想先看一眼妈妈,讲清来龙去脉后,再找机会刺杀大木正的。可是到了自家门前,他却退缩了,不管怎么说,弟弟安德烈是死在自己手上啊。想了又想,他觉得还是给弟弟报了仇,再回来请罪为好。想到这里,他就写下一封信,托邻居送给妈妈,信里讲明自己的去向,并发誓,不杀大木正誓不回头!

    大木正是军官,按规定会被押到东京受审。板田恒就来到了东京,在关押战犯附近的监狱住下来。他已经打听了一些情况,这一次远东国际法庭开庭并不顺利,原因是各战胜国意见不一,所以迟迟难以审判。看着押解大木正他们的汽车从门前走过,开进法庭,又安然无恙地开回来,板田恒不由怒火上冲,他决定利用自己的枪法,就在门前狙杀大木正。

    战争刚结束,东京有大量武器藏匿在民间,所以板田恒只花了一点钱,就买到了一支不错的狙击步枪,和十发子弹。他在一处高楼上找到最佳射击点,又买通关押战犯的监狱看守,得以提前知道战犯提审时间,就这样万事俱备了。

    1945年岁末,板田恒终于找到了机会。看守传来消息,由于大木正曾经在菲律宾枪杀俘虏,盟军决定把他押到马尼拉受审,押解他的汽车将在一小时后经过门前这条路。板田恒立时来了精神,他迅速提起装有狙击步枪的箱子,然后向那座高楼走。可是刚刚出门,就被以前带过信的邻居挡住了:“板田君,总算找到你了,这是你妈妈的回信。你妈妈读了你的信后,写了这封信要我来东京监狱附近找你。幸好我也搬到东京生活了,不然可没时间专门找你。”

    板田恒接过信,打开来,里面是妈妈那种熟悉的字体:“大木正是罪人,应该受到惩罚,但是不应该受到你的惩罚啊。放下你的枪,千万不要以暴易暴,如果大家都跟你一样,就会爆发新的战争啊。能够惩治罪人的,永远只有法律。立刻回北海道吧,我不想失去另一个儿子。”

    板田恒边看边流眼泪,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押解大木正的汽车轰隆隆开过,却没有动手。然后,他也没回北海道,就此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两年后。国际军事法庭在马尼拉开庭,判处大木正等人死刑。死刑场上,一名执行士兵平稳地端起枪,扣动扳机,大木正应声倒下。就在这时,这名士兵忽然放下枪大声痛哭:“弟弟,我终于替你报仇了!”随后面向军事法庭的法官说:“请把我也抓起来,我也曾经参加过战争,我还伪造过国籍。”立刻有几名士兵上前,把他绑了起来。

    这时,看台上一位老妈妈流着泪走下来,抚着这位士兵的头,向众人讲起了一段往事,“这是我的孩子,日本军人板田恒。而我另一位孩子,是苏联军人安德烈——”

    原来大木正被押来马尼拉,板田恒就随后跟来,并伪造了自己的国籍,装成印尼人加入了印尼的部队,因为他精通英语,倒也没露出破绽。然后通过常人难以想像的努力,他顺利加入到行刑队,终于合法地亲自枪杀了大木正。事前,他寄了一张飞机票给远在北海道的母亲,使她老人家也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听了这位老妈妈的讲述,观众席上的人都是一阵唏嘘。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这位,为弟弟执着复仇的哥哥板田恒,只见他正和妈妈喃喃地哼着歌曲:

    “快安睡吧,宝贝,妈妈轻轻摇着你。

    等你进入梦乡,妈妈带你游天堂。

    天堂温馨光辉,天使的笑容多美丽。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炸弹横飞。

    有糖果糕饼随你挑,还有绒毛小黑熊。

    祝福天下平康,人间永远不会有眼泪。

    妈妈为你祝福,祝你平安,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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