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收拾行李,姐姐向学校请了假。我抱起小外甥女,回望着这个我待了2年零1个月的城市,心想下一次再来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回到莲城我们直奔医院。见到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母亲,姐姐伏在她床上失声大哭。医师示意我把姐姐叫过来,他说从ct片看,我母亲的骨折情况不是太严重,他建议不必做内部钢爪手术,而从外部用石膏固定,中西医结合治疗,大多数病人在几个月后就能痊愈,风险系数比较低。听过医生这番分析,姐姐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
腿部打上石膏后,母亲的疼痛一日日缓解,但活动严重不便又给她带来烦恼,得知终于可以出院回家静养,她马上又高兴起来。我笑说两年不见母亲她越发像小孩了,而姐姐眼看假期将近脸上明显焦虑不安。母亲回家第二天,姐姐就叫我联系家政公司请个钟点工过来帮忙。我说,“不用了吧,有我照顾咱妈呢。”姐姐说,“不行,你一个人哪忙得过来。等咱妈以后好了,生活能自理了,你想把人辞掉随你便。”母亲不到两个月就卸下了石膏。我在医生的指点下,帮她逐渐活动腿部,四个月后,她的腿基本痊愈,在家里她又恢复了以前的幽默。
自从经历了母亲的摔伤事件后,我才突然发觉她已经是个身边不能没人陪伴的老人了,而我在去墨尔本之前还把她看作中年人。对这两三年无所事事的日子,我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了,虽然母亲对我没有过任何要求。我跟范小乙说想做点现实性的工作,最好不要坐班,时间要灵活机动。范小乙说,“你有这个想法就不错,容我仔细想想,看什么工作适合你。”几天后,范小乙说给我联系了为几家房地产公司写文案、软文的工作,这工作的好处是不用坐班,房地产公司会把相关材料、沙盘效果图发给我,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在规定时间内把写好的文章发给他们。我说这样的活难不住我,我喜欢。第一个月给几家公司分别试写了一篇,对方单位都表示挺满意。我把这份工作持续了下去,算起来每个月也有几千元收入,赶上广告文案评奖什么的,还会有一小笔奖金。
母亲对这种现状很知足,跟我姐聊天时,说到我的变化,两个女人颇多感慨。偶尔她还会提到林郁,说她上次在医院门口,遇到林郁抱着三个月大的婴儿去打疫苗。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忙我的。过了一会,她又说,“我告诉她你回来半年了。”我从电脑屏幕上扭过头来,“妈,不要再打扰别人了,好不好?”她看我一脸郑重表情,便像个小孩子似的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生活回归平静之后,我准备写作有生以来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以前发表过的七八个都是短篇。通过这几个月写房产软文,我发觉人的脑力运作必须持续加强,否则只会退化,尤其是对我这样的人。三个月之后,这个中篇才艰难地完成,我把它寄给几家比较喜欢的杂志社,没想到两个月后有一家杂志社来信说准备采用。突如其来的兴奋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又开始了新的中篇写作。
我的写作状态越来越好,三年后,刚刚获得一个全国性知名度较高的小说奖,就有一家出版社主动要为我推出一部中短篇小说集。范小乙比我更兴奋,“怎么样,我以前就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验了吧。不过你这样更显出我们平庸了。”与此同时,他告诉我林郁已离婚,儿子给了男方。男方提出要把她调到市直中学,被她拒绝了,她现在住在乡镇中学的单身宿舍里。我心里震动了一下,语气却很平淡,“哦,没想到。”
就在事业刚刚向我展露出新鲜的玫瑰色,就在我以为可以稍稍弥补母亲因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带给她的诸多心理缺憾时,她却毫无征兆地在一个初秋的夜里,因心肌梗塞去世了。这时距离我当年突遭横祸几乎6年整。自成年后再没掉过一滴泪、哪怕在与死亡博弈命悬一线时也没为自己悲伤过的我,心中大恸,眼泪一次次流下来。
丧仪举办得比较简单,母亲原先单位的人和范小乙负责主持、接待,我一一通知了几个外地的亲戚,母亲生前的好友同事。下葬头一天的夜里雨持续下了几个小时,天气阴沉又阴冷。参加追思会的人群从我面前一队队缓缓走过,当一个一身黑衣的清瘦身形在我面前停下时,我从低垂的眼睑下认出黑衣人是林郁。她握住我冰冷的手,其实她的手比我的更凉,稍稍用力地握了几下她松开手,被后面的人拥着向前移去。
怀抱亲人骨灰走向墓地,眼看黄土一铲铲盖住了骨灰盒,那种与亲人从此生死两茫茫阴阳相隔的悲与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墓里的父亲终于等来了母亲的陪伴,这二十多年中,她很少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她的孤独,对父亲的思念,以前我还偶尔感到诧异,现在才知道不是那样的,是我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而她突发心肌梗塞,也是平日心神劳损过度所致,我却麻木不觉。当现在才明白这些时,亲人已不在了,我内心越发沉痛。
丧事结束后,姐姐姐夫因假期太短不得不赶回墨尔本。他们想让我和他们一起走,我说母亲刚去世,家中不可无人,我要守着这老房子。
只剩下我一人的家里冷清萧条。姐姐走后的第二天下午,我觉得头疼欲裂,浑身无力。量了一下体温果然是发烧,找了几片药吃下后躺到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我陷入一种奇怪的昏迷状态,身体一会儿滚烫燥热,一会儿冷得发抖,眼睛想睁睁不开,却有一分意识存在,好像始终能感受这些变化。朦胧中,感觉我的头好像被轻轻抬起,靠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咽喉有了水的滋润后,我觉得舒服了一些,只想躺在这温暖柔软的怀抱里继续睡下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梦开始闪现。我睡在旅馆模样的房间里,夜半时分,一股浓重的烟呛味把我憋醒,我睁开眼,突然发现面前火光一片。慌乱中我大声喊:“失火了,快救火,救火。”火苗继续蔓延,不行,不能等人来救火了,我赶紧跑吧。我摸着了晚上放在床前的一杯水浇到自己头上,抓起一件外套就向门口跑去。火光中我冲出一条路,仓皇下只知道往黑暗无火的地方跑。我没命地跑,一路跑一路摔倒,在身后传来隐约的人声。我爬起来继续跑,跑出漆黑田野,又沿着一条公路边继续跑。直到再跑不动一步,我栽倒下来,嘴里发出微弱的两个字音:“救我。”
醒来后,我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然而昨夜昏沉时的梦境还依稀记得。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感觉不仅仅来自那个让人留恋的温柔怀抱,我顺着梦境仔细地回味、搜寻,随后发现了一个令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
我从床头摸过手机,就在这时,范小乙的电话先于我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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