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人生 幽默大师——方成传-少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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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香山的童年时光

    方成的老家在广东香山县南蓢墟左埗头村,现称“中山市南朗镇左步村”。中山古称“香山”,唐代此地设置为香山镇,南宋绍兴22年(1152年),由于香山镇的发展,升级为香山县。北宋《太平环宇记》记载:“香山在县南,隔海三百里,地多神仙花卉,故曰香山。”清代的史学者认为,香山县名之“香山”乃因五桂山上有许多神仙花卉,香飘四溢而得名。

    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和便于中西文化交融的独特地理环境,成为香山“名人辈出”的丰厚土壤,涌现出了孙中山、郑观应、唐廷枢等一批风云人物和诸多文化艺术界的杰出人物。

    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家乡就在香山县南蓢墟翠亨村。左埗头村在翠亨村的北边,距翠亨村就十几里地。翠亨孙氏与左埗孙氏为同源宗亲关系。1912年,孙中山回乡省亲期间,曾与亲人在视察南蓢墟之后,专程到左埗头村拜会左埗乡亲,并到左埗孙氏宗祠拜祖,然后又与左埗的部分乡亲合影,方成的父亲也在合影的行列之中。而今,左埗孙氏宗祠仍完好地保留在村里。

    1925年,孙中山先生逝世,为纪念孙中山先生的民主革命功绩,香山县改名为“中山县”。1983年,中山撤县置市。既然现在左埗头村已改称“南朗镇左步村”了,我们下面也就统称“左步村”了。

    左步村有“欧、孙、阮”三大姓,接下来再多一点的就是“方”姓了,其他杂姓户相当少。这个村侨居国外的人很多,在港澳和国内各地就更多了。其中孙姓人家则几乎每户都有人在国外,主要是侨居在美国和南洋一带。

    第一章少年生活方成的祖父早年就是带着方成的伯父,冒着危险远涉重洋,到了美国旧金山,在那里的矿区开了一个小商铺,艰苦创业,诚信经营,慢慢扎下了根。而今,已经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人去楼空,方成祖父的这间小商铺却仍被美国人作为纪念物保存了下来,风貌不改当年。方成祖父、伯父的照片都还挂在老房子正中的墙上。由此,亦可想见早年像方成祖父他们这一代老华侨和美国人长期友好相处,结下了怎样一番美好的情谊。

    方成的父亲、叔叔没有随父辈远涉重洋去美国,而是在同乡的介绍帮助下,到了北京谋生。方成父亲叫孙笑平,是平绥铁路局文牍课的课员。“平”就是指“北平”(当时北京叫“北平”),“绥”是指“绥远”,即现在的内蒙古自治区。方成是1918年在北平出生的,本姓孙。他的母亲是继室,方成是她的长子,原名叫顺潮,有一个小他2岁的同胞弟弟叫顺伶。同父异母的大哥早夭,二哥叫顺理,大姐叫顺合。方成4岁那年,母亲带着他和顺伶回到老家香山县南朗左步村。左步村老家住着方成的祖母和伯母,还有方成的叔母和她的儿子,也就是方成的堂兄顺蛟。方成的大姐顺合服侍祖母,和祖母同住。方成母亲带着他们小兄弟俩回来陪方成祖母和大姐生活,在老家住了5年。

    左步村虽然村子不大,却出过一些有名人物。有一位抗日英雄欧初是最值得全村人骄傲的。欧初高举革命红旗,带领一支队伍,在香山县五桂山红军根据地一直坚持战斗到全国解放,日本侵略军和国民党军都奈何他不得。1948年方成从上海回左步村探亲时,父亲常对他提起欧初,说“在日寇侵占时期,一到夜间村子就是欧初队伍的天下”。父亲还颇为自得地告诉方成说:“欧初对我不错,还拍过我的肩膀。”方成对欧初也是早就仰慕。欧初的战友杨子江政委的爱人也是左步村的,这位女战士还是方成的同族妹子。解放后,欧初和孙顺理这两位左步村人,还光荣地被选为了全国人大代表。

    20世纪40年代,有好几位左步村人便在香港的洋行当上经理了,其中最有面子最阔气的一位是闻名世界的美国固特异橡胶公司的代办。此外,那位著名的电影演员阮玲玉也是左步村人。方成在北京上小学时,就看过阮玲玉主演的影片,虽然只看过一次,但却记得格外清晰,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与方成家同住一个院子的那位表姑长得和阮玲玉很相像。表姑不仅好看,打扮也摩登。后来方成随着别人学唱粤剧,会唱一小段在广东很流行的《野草闲花》。这恰好是阮玲玉演的悲剧里的一段唱词,方成说,“听起来很动人。”

    左步村离南蓢墟(当地方言称“市镇”为“墟”)不远,走路也就半小时左右。每到墟日,墟里非常热闹。公共汽车站在墟外,可以直接坐到澳门,这里离澳门很近。方成记得,“那时父亲从北京汇钱来,取钱是在一家南货铺,不是邮局。”方成更记得,墟里“做的点心饼食比北京点心好吃得多”。

    方成在老家左步村的这五年童年时光过得很愉快,充满天真的乐趣。岭南农村自然风光的一切,都令在北京出生的他感到是那么新鲜,那么好玩。

    方成母子三人住在祖母家旁边。那是方成祖父、伯父在美国旧金山矿区开小商铺赚的钱寄回给祖母盖的房子。这房子离村口不远,从村口进去往右拐进一条小巷,走进巷里不远便是。方成晚年回忆说:“广东乡间家居房子较讲究的有两个厅。我家有三个门。最外面的是齐腰高的薄木门,开着可使厅内见光。中间是用大约十条横图,如今的左步村风光的圆硬木棒制的门,叫搪笼。木棒碗口粗,两棒间隔大约半尺。里面是厚重的大门,夜间才关上的。晚间我有时从搪笼偷偷钻出来,和小朋友一同到夜校看看去,所以会认识两三个字。”

    村子周围是一大片良田,土地肥沃,插过秧后不长时间,田里就是绿油油的了。再过些日子,田里便不时飘来一阵阵的稻花香了。离村子不远,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叫鸡头角山,山上长满了绿树。小顺潮和小伙伴们常常会跑到鸡头角山上去玩,站在山头上便能看到海。平时,那海水是黄色的。早晨,一片霞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能看到一片红色。到了傍晚,夕阳辉映下的海水,又另是一番金光灿灿的景象。

    回到老家才一段时间,小顺潮就能说一口香山县的闽语家乡话了。这南蓢话与当今的中山城里说的语言可不同,是把“下雨”说成“着火”的。南蓢话在香山县里,隔几里地的人就听不懂,更不用说县城石岐和省城广州了。

    小顺潮和小伙伴们常在一起玩斗蟋蟀的游戏。那时乡下小孩哪有什么像样的玩具呢,这斗蟋蟀自然成了小孩们最喜欢的游戏。从田间地角草丛里捉了蟋蟀来开斗,不要钱买,又好玩。有一个名叫祖福的小伙伴是捉蟋蟀的能手,年纪比顺潮大一点,他教顺潮几个小伙伴怎样在草丛石头底下捉这种好斗的小东西,还教大家怎样看蟋蟀的筋骨强弱。祖福有一只眼睛不好,在广东一带把这叫做“单眼”。小伙伴中竟有人听别人说,蟋蟀中最强的是“铜头铁颈乌须单眼”的。不知这是真的,还是一种对祖福的嘲戏。

    斗蟋蟀可有意思了!用草刷它的须须,便会把它的斗志很快挑起来。几个回合下来,有时难分难解;有时胜负会很快决出,那斗败的蟋蟀一蹶不振,垂头丧气,不敢再上战场。这时,有人懂得将那败将放在左手掌心里,用右手拍着手腕颠它,颠个一尺多高,颠起,落下,再颠起,又落下,颠个十来个上下,直颠得它晕头晕脑的,再将它放进“决斗场”里。这败将竟又能冲锋陷阵,大战几个回合。此时,围在周围的小孩们可兴奋了,嘴里嚷着,叫着,甚至挥着手,叫它们“冲呀!杀呀!”

    在顺潮长大一些时,祖福还同他玩过乒乓球。祖福不会打乒乓球,看到球掉在地上乱弹乱跳,他会用双手去抓捉,可怎么抓也抓不住,好不容易才捡拾了起来。他边叹气边说:“唉!这家伙比蟋蟀还难逮!”这话把顺潮逗得大笑,到老了都还记得祖福这句话。

    小顺潮他们玩的游戏还有一种是捅蜂窝。几个调皮的孩子,用竹竿猛捅几下蜂窝就赶快飞跑开,等蜂群飞散开了,再折回去拾起蜂窝来从里边掏幼虫吃,真是又好玩,又好吃。可是有一次,小顺潮被一只黑色大毒蜂蜇了一针在太阳穴上,可痛了。好在旁边有一位老农,那老农赶紧叫他撒泡尿在地上,抓一把那尿湿的泥敷在伤口上,才医好那钻心的伤痛。打这以后,小顺潮再也不去捅蜂窝掏蜜吃了。

    不捅蜂窝了,玩什么呢,顺潮又和小伙伴们改在小河里捞小鱼小虾玩。晚上,点个小灯,几个人在河边捉螃蟹,在乱草中用苍蝇钓青蛙。没想到,螃蟹和青蛙还真是那么容易任人捉弄。一晚下来,运气好的时候,能抓到不少,够几个小伙伴美美地吃一顿了!

    白天,小顺潮看到一些小伙伴在小河里光着屁股游泳,便也脱了裤子,光着小屁股要下河去学游泳。可是母亲怕他出危险,硬是不许他下河。结果,小顺潮没能学会游泳。母亲脾气好,只要他不胡闹,她是不大管的。顺潮成天贪玩,光着脚到处跑。他胆小,不敢惹祸,只是爱在墙上画山、画房子和画树什么的。他爱这样画些东西,与这样一次偶然经历有关。一天,他在一个小伙伴家里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他心里觉得很有趣,于是就在回家的路上,从地上拾了小半截砖头,也在路边一堵墙上画了起来,居然还画出了个像模像样的房子和山水。他觉得真好玩,以后就常常画一些见到的东西。他长大后他能够一生画漫画,也许就跟这次偶然的经历有些关系。

    顺潮从小本分,八九岁的时候,母亲让他去打酱油,在回家的路上,有个人逗他说:“哎,你的瓶子漏了!”他边问“漏了吗?”边把瓶子倒过来看,结果酱油洒了满地,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

    让顺潮沮丧的还有一件事差点在后来影响了他的前程——就是被算命的说成是“败家子”。南朗一带民间历来都有“赌牌九”的旧习,平常大人赌,不让小孩玩。过年时却允许小孩子小赌赌,玩一玩。顺潮同小伙伴凑热闹赌着玩,却把压岁钱输光了。还不懂事的顺潮回家找母亲要钱:“妈!再给我点钱输去!”母亲顺口对在场的一个亲戚嘀咕:“唉,这孩子怎么只会想输呢,真是个‘败家子’!”原来母亲此前曾找过一个相士给顺潮看相,那相士说他以后会是个‘败家子’。过了年,母亲又找了另一个相士来给顺潮看相,这相士仍然说他今后会是个“败家子”。这把迷信的母亲说得心里好不难受:“难道我们家顺潮真的会是个‘败家子’吗?”

    在左步村,小顺潮头一次看到了电影。那是两个高鼻子蓝眼珠的外国人在祠堂里放映的。片子都很短,是无声电影。那两个外国人一个人管操作机器,一个人在旁边当解说,用一种半咸不淡的广东官话(广州话)讲解着。留在小顺图,方成的祖屋内景潮印象里的,只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个人在躺椅上呼呼大睡,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叫他,可老叫不醒,便用一盆水往他头上浇下去。他被浇得惊醒过来,跳起来便去追那人。然后电影就完了。

    如今,快一个世纪过去了,方成的祖屋仍在。房子空置着,由一位远房的已七十来岁的堂侄代为看护。祖屋周围环境幽静,堂侄在两边空地上栽着花,种着瓜菜。每年到新年时,堂侄会给祖屋贴上大红对联。到端午了,堂侄会按照家乡习俗在祖屋门口挂上香茅草以祈求平安吉祥。

    不过,这间祖屋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在老房子的旧址重建起来的,那原来的祖屋已因年代久远被白蚁严重侵蚀而拆掉了。这重建的祖屋房子不大,堂屋正面墙壁上挂着方成亲人的两排画像或照片,有他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大哥大嫂等。贴墙的供桌上常摆放着一些由远房亲戚供奉的供品。祖屋里还保留着方成先人用过的历尽沧桑岁月的古老家具,木床、桌椅都有。

    2.在北京成长的日子

    小顺潮9岁时,母亲带着他和弟弟返回北京上学。这一年是1927年。

    当顺潮回到北京插班读小学四年级时,这个本来在北京出生的孩子讲话已是一口的广东话了。同学们见来了个“小广东”,都蛮好奇。那些同学都很朴实,喜欢和他接近,和他都要好,年纪大一点的还爱哄着他玩。一开始,同学们都听不懂这个“小广东”嘴里“叽里呱啦”地讲些什么。于是,顺潮那念中学的哥哥每天有空时就来教他用北京话念书。

    顺潮进的学校是离家不远的铭贤小学,就在西城礼路胡同,离平民中学不远。这学校是基督教会“伦敦会”办的,四五年级便开始学英文,教师是密教士(音译)。这位女教师除教英文外,还教体操、手工和图画。顺潮考试得分最高的也正是这三门课。密教士给小顺潮带来了不少学习的乐趣。她教图画不是光画苹果、茶壶,上课时还常给孩子们讲一些好听的童话故事,讲完后再让孩子们自己想着画出来。这样一来,让小顺潮更爱上这门课了。密教士教的英文课顺潮也很爱上,英文课本里有许多插图,都画得都好,顺潮老喜欢在本子上照着画这些插图,虽然画得并不怎么样。

    顺潮父亲上班的铁路局位于西四牌楼南边路西的羊肉胡同里。父亲为图上班近,先后搬过几回家,最后在牌楼东的大拐棒胡同1号安顿下来。顺潮读高小和在市立第三中学读初中时,家都住在这里。

    这大拐棒胡同1号是一座四合院,而且是北平西城唯一有楼房的院。院子里的人家都喜欢种几棵树,有枣树、棉子树和夹竹桃,还有梨树和蓉花树。北房是木结构的两层小楼,顺潮家就住在北房楼上。楼下陈家是广东顺德人,也在铁路局上班。顺潮家住的北房,正是当时北平西城唯一有楼的那间房。顺潮为此还得意过,有时他和同学站在北海公园白塔底下,他会指着西城一大片平房之间突起的一间楼房说:“瞧见了吗?那就是我家。”

    那时四门大牌楼还在,离牌楼大约两三百米处,有个“西安市场”。市场里除了熙熙攘攘的各色小摊小贩外,市场东头还有书铺,书铺对面有茶馆,茶馆里有表演。市场中央有一片空场,顺潮家离这市场可近了,读高小和初中的几年间,每天放学后,顺潮便拐进市场去看书、听书。星期天和假期,他也常带着弟弟顺伶去逛那市场,看书听书。空场旁边的那个小书铺成了顺潮天天去看小说的地方。这个小书铺里新书旧书都有,卖书兼收购旧书。这个书铺和市场里的曲艺表演潜移默化地给了顺潮不少熏陶,让他从中获得了一些传统文化和曲艺的滋养,为他后来成长为漫画艺术家打下了初步的基础。

    还在顺潮念高小的时候,父亲看他喜欢画画,就特地给他买了一套线装的《西游记》。书里面有许多精美插图,令顺潮非常高兴,常常翻看,爱不释手。升入初中后,父亲怕他误了功课,就不再给他买小说了。可是他看小说看上瘾了,除了常到市场的小书铺看书外,还用自己那套《西游记》到书铺换一套薄些的小说带回家看。看完了,又去换一套更薄的看。换了多次后,薄得不能再换了,就又添点钱另换一套厚的。就这样,书铺里的线装书他都看得差不多了。很多线装小说里都有插图,他便把喜欢的插图描下来,有时还按小说中的情节自己想着画点什么……

    父亲注意到他从读高小时就喜欢上图画课,也喜欢在本子上照着英文课本里的插图画画,还爱在家里墙上画一些涂鸦之作。有心培养儿子的父亲在顺潮初三时,便托人和当时北平美术界颇负盛名的国画家徐燕荪说好,请他每逢周日上午教顺潮一次画画。就这样,顺潮得以跟着这位有名的徐老师学了两个多月。可是后来父亲就被裁员了,经济状况急转直下,顺潮不得不中断了学画。虽然跟徐老师学画的时间不长,但徐老师经验丰富,精心指点,让他确有长进,对水墨画技法有了初步了解。初中教图画课的老师常把顺潮的画张贴到墙壁上,让同学们观摩。有一次,图画老师还特地奖给了他一盒水彩颜料,以资鼓励。

    这段时期,《实事白话报》上每天连载漫画《毛三爷》,顺潮喜欢看这连载漫画,他从中开始受到了漫画的启蒙教育。当然,在这个时候,顺潮还没有想到自己日后会当画家,更没有想到要画漫画,而且是画一辈子的漫画。

    顺潮后来无意中走上从事漫画创作的道路,是因其他一些因素决定的。但他后来能走好漫画创作这条道路,却是与他这段少年时期受到的影响和熏陶分不开的。他在晚年不止一次地回忆道:

    “那时我开始看小说,从《西游记》、《三国》、《水浒》、《聊斋》、《济公传》、《七侠五义》、《粉妆楼》、《说岳传》等等,到《雍正剑侠图》这些武打、滑稽小说我看个遍,都是从高小和初中这三四年在这里天天看的。书铺对面是茶馆,里面有唐山皮影戏表演。空场里有杂技和曲艺表演:撂跤的,打弹弓的,变戏法的,说相声的等等。我常带着弟弟去听说唱鼓书《杨家将》。后来还常骑车去西单商场听高德明、绪得贵、张傻子(杰尧)、朱阔泉(外号大面包,侯宝林、王凤山的师傅)说相声。”“我后来从事漫画工作,和常逛市场看曲艺表演有关,受影响。我爱看滑稽表演,还爱看滑稽幽默内容的书,……有人问起我画漫画的原由,我说我是由‘市场文化’培养的。《聊斋志异》不但文字很美,其中有不少幽默情节和笔法,令人喜爱。现在许多年轻人只看白话译的《聊斋》,那真可惜了!白话很难译得不失原味的。”

    1933年,顺潮初中毕业,要升入高中了。

    在此之前,顺潮他们家一切都蛮顺心。他顺利念完了高小、初中,哥哥也考入了北平大学工学院,弟弟、妹妹读小学,儿女懂事,家风仁爱,一家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父亲在铁路局工作可以说是“铁饭碗”,月薪120元,收入稳定,尽管局里不时欠薪,但生活还是过得不错。房租每月用去12元,雇保姆(当时称“老妈”)养护小妹妹和弟弟,每月仅3元。瓜菜价格很便宜,胡同老太太到油盐店打几大枚香油,走时顺手拿上几棵葱、一块姜不付钱,掌柜的见了也只笑笑不说话的。顺潮上初中时,每天家里给一毛钱,他就能在西安市场里花两大枚铜板买一碗豆浆、一套烧饼子当早点,中午在学校附近小饭店花10大枚就能买一份炒饼或烩饼,“高汤”还是免费的。那时父亲下班时,路过四牌楼的食品店和街角的海鲜铺子,常常顺便就买些糕点鱼虾回来,黄鱼、白鳝、黄鳝都是他们家的家常菜。

    可是,就在顺潮要升高中的这一年,父亲的“铁饭碗”被打破了,他们家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被打乱了。

    这年,因铁路局文牍课改了名字,课长也换了。新上任的课长带来了另一帮人,将原来的文牍课作解散处理。顺潮父亲被裁员了,只好决定携妻小返回广东中山老家。因为经济一下子变得很拮据,父母亲就打算不让顺潮留在北京念书,跟他们一起回中山。父母亲还说就算再念下去也还可能是个“败家子”,不如不念了——看来顺潮童年时在老家乡下由相士看相时说的这话,还一直是父母亲心中驱不散的阴影呀!

    就在顺潮面临失学痛苦的关键时刻,在绥远(今内蒙古)做铁路小车站站长的叔父开口了。他说,“不让顺潮这孩子念书可惜了,得念下去!顺潮的学费开销由我来管吧。”就这样,顺潮才得以留在北平继续念书了。叔叔的援助,改变了顺潮日后一生的命运。

    于是,除了顺潮和二哥留在北平上学外,全家便迁回广东老家去了,他们家原来住的大拐棒胡同这间房子也租不起了。退了房,顺潮因无家可住,本来应升入市立三中高中的他,只好转学到弘达中学第二院,因为弘达中学有宿舍,可以住校。二院在月坛内,远离闹市,学习条件较好,管理也严格。

    在这里,学生们听不到嚣闹的市民吵嚷声,也没有繁华的商铺和娱乐场所,是个可以安静读书的地方。学校内有饭堂,包办伙食,有小店铺,卖日用品,学生一学期不出校门都可以。离学校不远处有一家叫“虾米居”的小饭铺,卖的兔肉很有名,一些学生有时也去那儿吃饭。校园外面是一片庄稼地,出校门只有一条路进城,就是到阜成门。学生有时出校门也就是为办什么事才进趟城。顺潮呢,也没什么事要办的,无论课后、周末还是假期中,他都不离开学校。

    弘达是一所私立中学,校长吴宝谦先生是东北人。弘达与志成中学是当时北平两家规模较大的私立中学,两家互相竞争,争相聘请有名的教师。弘达中学的马文宅等几位数学教师和物理老师、生物老师名气都不小。教顺潮他们这个班英文的教师是和林纾合作翻译过多部外国文学作品的英国留学生陈嘉林先生,国文教师是著名作家蹇先艾先生,体育教师是全国运动会比赛中的“三铁”冠军刘仁秀先生。

    顺潮他们在月坛的宿舍是一排排的平房,每间屋子住3人。顺潮先是与赵和梓、侯树杭同住,后来与郭佑民、李凤瑞同住。学校食堂是包给厨师的,吃饭也兴记账,每人一个小折子,吃一回记一回。校外“虾米居”那小饭铺也记账,花一块钱买个折子,每顿吃几块钱都欠着,过一段时间再结账。要放寒暑假了,外地学生要打行李回家,“虾米居”的厨师就在学校门口守着,催他们结账。顺潮看着这景象觉得蛮好笑的,便学着写了一首打油诗——这可是他那时写诗的“处女作”:光阴如箭飞,匆匆暑假放。校门厨子守,要账。

    3.第一幅漫画

    1935年,日本侵略者通过“华北事变”攫取了在华北的大部分权利,中国的民族危机空前严重。针对这种形势,中国共产党发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号召,推动了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涨。北平学生尤为痛切地感到“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11月18日,北平市大中学校学生联合会成立。随后,学联决定以请愿的方式,发动一次抗日救国行动。并发表宣言,反对华北“防共自治”,要求国民党政府动员全国对敌抵抗,切实开放人民言论、结社、集会的自由。

    12月9日,在凛冽的寒风中,参加抗日救国请愿游行的爱国学生涌上街头。事先得知学生要请愿游行的警察当局在清晨就下达了戒严令,在一些街道要冲设了岗哨,阻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等城外学生进城游行。学生与军警在西直门发生了冲突。城内一两千名学生冲破军警的阻拦,于上午10时许汇集到新华门前,群情激愤地高呼“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武装保卫华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五省自治!”“打倒汉奸卖国贼!”等口号,表达了全国人民抗日救国的呼声。可是,大批警察却手执大刀、木棍、水龙来对付手无寸铁的爱国学生。青年学生们不畏强暴,继续前进,不顾一切地与军警展开英勇的搏斗,有一百多人受了伤,许多人受的是刀伤,游行队伍被打散了。这就是有名的“一二·九”学生运动。

    顺潮所在的弘达中学的学生会也书写了“告市民书”对当局提出抗议,有些同学写了标语、文章在张贴,学生会的负责同学知道顺潮会画几笔,就要他画宣传画,配合全市的学生运动:“我们来搞些宣传画,顺潮,你会画小人,你来画!”

    “好,我画!”尽管从来没画过宣传画,但顺潮没有推辞,他找来几册《上海漫画》杂志作参考,认真构思。想好之后,他摊开纸,提起笔,紧赶慢赶地,一口气画出了好几张宣传画,学生会觉得画得不错,还拿了几张给学联送去了。有一张就贴在他们学校门口,顺潮和同学们每天都能看到,画的是一把血淋淋的大刀,不仅刀口沾满了血,还有大滴大滴鲜红的血在往下滴。顺潮还在画的旁边写了这样一行字:“中国人的刀,哪国人的血?”

    就这样,顺潮第一次拿起手中的画笔,用漫画作为武器参与到“一二·九”这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中。到了耄耋之年,有记者采访他,问他那时画了几张宣传画,他说,“一共画了几张我不记得了,但是这张我记得!这是我平生画过的第一幅漫画。”

    从这幅大刀滴血的漫画开始,顺潮与漫画结下了一生不解的缘分。这幅线条简单的漫画成为了他日后几十年漫画道路的起点。虽然此时顺潮并未想过他日后要走上从事漫画这条道路。

    一周后,12月16日清晨,北平各校学生分为4个大队,分别由东北大学、中国大学、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率领,再次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队伍浩浩荡荡,总计一万多人。上午11时左右,汇集到天桥广场上的学生和市民举行大会。大会通过了“反对冀察政务委员会”、“反对华北任何傀儡组织”、“要求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收复东北失地”、“争取抗日和爱国自由”等8个决议案。会后,游行队伍走到前门时,遭到大批警察和保安队的拦截。在宣武门,爱国学生遭到上千名军警的血腥镇压,有近四百人被打伤,二十多人被抓走。

    这一天,弘达中学二院的高中生们也满怀着爱国激情,参加学联统一组织的示威游行。当时月坛也布置有警察和特务包围,那些特务都穿着大褂,戴的是同样的帽子,他们的任务就是要阻止学生游行。天还没亮,顺潮和同学们便在黑暗中集合了,然后打开了校门冲出去,高声喊着口号往城里进发。队伍才走到绒线胡同斜对面的石驸马大街,便有保安队拿着用大刀冲进队伍里向青年学生乱砍,把队伍砍散了。混乱中,顺潮的后背也被砍伤了,伤势还不轻。刚被砍时他没感觉,跟被棍子打一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他觉得后背很疼,用手一摸是一手的血,这才知道自己被砍了。他赶紧跑到附近一个朋友家里,用正好带在身上的叔叔给的那种刀伤药敷上,最后才没有感染。这一刀砍得不浅,差点要碰到骨头,要是用力再大一点也许顺潮就没命了。

    顺潮这被砍的亲身经历倒真还印证了他那幅漫画的主题——“中国人的刀,哪国人的血?”

    到了高三最后一学期,顺潮的舍友李凤瑞去了日本,宿舍里就剩下他和佑民两人。快要毕业了,他俩都忙着准备考大学,成天温习功课。已养成了体育锻炼习惯的顺潮,在温课之余,也常安排时间打球、练双杠和长跑。

    那时京戏很流行,会拉胡琴的同学多,很多人会唱《捉放曹》、《甘露寺》、《乌盆计》、《卖马》、《四郎探母》、《贺后骂殿》等这些戏中的唱段。顺潮闲来也爱唱一点京戏,这些唱段他也能随便唱上几段。他极少外出去看电影听戏。要让他花两毛钱看一场电影,他还有点舍不得。有些同学喜欢进城去玩,顺潮不去,他一心一意在准备考大学。佑民常借他的笔记看,他和佑民的考试成绩总能名列前茅。

    学期结束,放假了,学校不能再住下去。他和佑民便骑着自行车去城里四处找出租的房子住,找了一大圈,有一些公寓住户很杂,不清净,觉得不合意。最后,他们找到西单附近的“宏仁公寓”住了下来。这公寓里住的多是外地来京上学和考大学的年轻人,平常都安静,可以安心温课。房租是每人每月20元,还包伙食,不算贵,他们还出得起。佑民对顺潮说:“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吧。”顺潮答:“得,先住下,考完就走。”

    顺潮一开始报考的是燕京大学医学预科,他想今后当个医生。这是因为受了叔父的影响。叔父为人很慈善,懂些医术,是笃信佛教教义的佛教徒,不过他并不迷信。顺潮初二暑假去过绥远叔父家,那时,当地不少人得了黄水疮,顺潮看着叔父为他们治伤医病。顺潮要回北京了,临别时,叔叔语重心长地对顺潮说:“长大后,你就做个医生吧!给贫苦人治病。”叔叔还给了顺潮好多药带回北京,以备不时之需。顺潮参加“一二·九”运动时,兜里就揣着叔叔给的刀伤药,他心想也难说会用得上,万一有人受伤了那他就用这药救人,没想到自己倒先用上了。

    叔叔让他长大后做医生给贫苦人治病这话,对顺潮的触动很大,他一直牢牢地记着叔叔的话,立志要做一名优秀的医生。所以,考大学时,他的第一志愿报的就是燕京大学医学专业。只可惜没考取,有两门课程不及格,“英文”和“智力测验”。然后顺潮又报考武汉大学化学系,他觉得化学与医药也是有关系的。这个志愿也得到了叔叔和父亲的支持。

    最终,顺潮考取了武汉大学化学系,离开了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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