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宝此时方知县长这副担子的沉重，怎么办？他开始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感到一种手足无措的恐慌。只有向上级真实反映情况了，再隐瞒下去，后果更不堪设想。他找到县委书记，两人边叹息边商量，最后决定向专区汇报饥馑情况，请求上级调拨救济粮。但当通往专区行署的电话挂通后，怀宝揉了揉发烫的脸刚准备说话时，未料接电话的行署秘书长先开了口：廖县长，我正要找你哩，全地区已有七个县发生了粮荒，我们准备从你们县调出十万斤粮食来救济他们……天啊……怀宝没听完对方的话就呻吟似的叫了一声，他不敢再犹豫，一口气把本县的情况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电话那头出现了一阵长长的沉默，许久许久，对方才说：好吧，我马上向领导汇报，不过我先告诉你，你们不要对由外地调粮抱太大的希望，这次粮荒是全国性的……

    全国性的？怎么会是全国性的？他昏昏沉沉地回到家，看见妻子晋莓正在由笼屉里向竹筛中捡刚蒸好的雪白的馒头，还好，家里倒不缺吃的，这要感谢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他在刚入冬不久的一天，让人送来了十袋面粉，当时怀宝还嫌保存这么多面粉麻烦，未料这倒是一种先见之明。来，尝尝！晋莓腆着怀孕几个月的肚子把满满一筛雪白的东西朝他递来，他惊慌地向门外看了一眼，而后接过筛子快步向里间走去，进了里屋后扭身对晋莓交代。今后吃饭一律在卧室，不要端到外间，明白？晋莓先是一愣，随即把头点点……

    当天晚上半夜，专区来电话通知：无力调拨大批救济粮，你们可先从本县的国库粮中调出二十万斤解急。同时告诫：加强对国家粮库的保卫，严防抢粮事件发生！

    二十万斤粮食对于一个有五十五万人口的县来说，杯水车薪，能解什么急？不过七天之后，各公社就相继来电话报告：已经开始死人，死者多为壮年男性。半月之后的一个头晌，柳镇公社社长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里，他一拿起话筒，那惊慌的声音就掉到了桌上：廖县长，今天早晨，仅柳镇四条街上，就发现饿死的男尸十一具，女尸五具，如此死法，怎么办？你快给想个办法呀！

    怀宝长久地捏着话筒，直到对方没有了声音仍在捏着。他的目光穿过对面的墙壁，分明地看见了柳镇，看见了他熟悉的柳镇街道，看见了一个个横躺着的尸体，大片的水雾漫上他的眼睛，那些水雾很快凝成了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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