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炳发

    冯大吹四十多岁的样子，是从开封府来到苇子沟的。

    来时，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在苇子沟住了几年后，冯大吹的那个高大女人，又给他生下三个孩子。

    五个孩子加上冯大吹和老婆就是七口之家了。

    于是，日子就显得极其艰难起来。

    冯大吹好像很不在乎日子的艰难，每天晚饭后，仍有闲心去“二子茶铺”里闲聊神吹。

    冯大吹有嘴皮子功夫，坐在茶铺胡编胡吹几个时辰，编和吹出的东西也不会重样的。

    苇子沟的人知道他说的话净是瞎吹，但也愿意到茶铺来听他神吹瞎侃，为此给“二子茶铺”招徕了不少茶客，二子就把冯大吹每晚上的茶费免了。

    冯大吹来得就更勤，吹得也就更来劲了。

    冯大吹给人家吹他年轻时的事。他说自己二十岁时，二百来斤重的大麻袋，扛上肩能走上三十里路都不用歇气儿。还说他在老家，一个人赤手空拳打死过老虎。

    大伙儿知道他把武松打虎的事硬往自己身上贴，就捧着肚子笑。

    冯大吹见大伙儿笑，就说：“莫笑，还有比打死老虎更神的事情呢！那时俺在老家，有一天，一只羽毛鲜艳的大鸟从我家门前飞过，恰巧被我家孩子见着了，孩子就哭着吵着和我要那只好看的大鸟。没法子，为了哄孩子不哭，我就豁出力气去追那只大鸟。”

    说到此，冯大吹不讲了。

    大伙儿急着问：“快讲，到底追上那只鸟没有？”

    冯大吹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又看看众八说：“那只大鸟硬是叫我给追得活活累死了。”

    大伙儿听后，发出一阵叹气之声。

    冯大吹给苇子沟“裕生堂”的陈爷跑差，所谓的“跑差”，就是给陈爷跑腿学舌。跑好了，事情办成了，多得点儿赏金；跑不好，事情办不成，陈爷顶多责备几句也就罢了。

    这样的差事冯大吹也倒是蛮愿干，因为他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事情十有八九都能办成。

    冯大吹有时看陈爷脸色好时，就说：“陈爷，你的这几间房子算个鸡×，俺老家开封府的乡下，还有俺十间大瓦房呢！那才叫房子呢，门脸儿全是用上好的木料雕刻的龙和凤。”

    陈爷听后甚惊，后又疑惑地问：“这事情是真的？”

    冯大吹说：“骗你干啥，你又不能抢了俺的大瓦房。”

    陈爷就不问了。

    后来，苇子沟的人问起这事时，冯大吹还拍着胸脯子，说：“俺老家的那十间大瓦房，在你们这儿是找不到的，那才叫真正的房子。”

    说到这儿，冯大吹的眉头皱起来，双眼凝视不动，神思好像沉浸在对房子的回忆之中。

    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冯大吹突然得了肺病。

    得了肺病的冯大吹，辞了“裕生堂”的差事，在家养病。

    初得病时，冯大吹只是不住声地咳嗽，后来就开始咯血，那血挺黏稠，黑色的。

    冯大吹的高大女人，每天就一个劲儿地哭。

    冯大吹就说：“哭有啥用，我死后你可要找个好人嫁呀！”

    高大女人就搂着冯大吹的脖子，哽咽着说：“俺不嫁。俺领着孩子们过。”

    苇子沟的一些人，自发性地凑了点粮食给冯大吹送来，顺便也看看冯大吹的病情。

    冯大吹见此情景，不无感动地对大伙儿说：“平时和大家说的那些话都是瞎扯，过着苦日子，不扯干啥去？扯扯也宽心呀！”

    冯大吹从来到苇子沟后，十几年中，就说了这么几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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