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晴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真正鬼一样的男人，用甜蜜温柔的声音说着恐惧冷淡话语的男人，居然会是曾经无比疼爱她的表兄。
她望着被他折断抛落在地上的金钗，忽然想起这是“牡岳杉”送给她的，也是他亲手为她插上的。
那天是她生日，爹爹、娘亲、爷爷……甚至是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二妹白若梦也送了礼物给她，可白若晴还是嘟着一张嘴很不开心。
“若晴，怎么了？”娘亲轻声问道。
“她呀，大概是在等岳杉表哥吧！”白若梦一撇嘴，“若晴真是偏心，好像见不到岳杉表哥就闷闷不乐，那我们花的心思算什么啊！”
“若梦，别乱讲话。”爹爹制止了若梦，笑道：“岳杉这孩子啊，把晴儿宠坏了。他上次飞鸽传书回来的时候，还说若晴的生日他一定要赶回来呢。”
“岳杉确实个好孩子。”爷爷难得夸奖人，提到岳杉表哥却笑容满面，“心地善良，灵力高强，大有前途可谓啊，只是……”爷爷并没有说下去，只是拍了拍白若晴的脑袋道，“你如果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白若晴用力点点头。
听到爷爷夸岳杉表哥，她比听到爷爷夸自己还开心。
“若晴表妹！”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牡岳杉果真履行了他的诺言，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岳杉表哥！”白若晴立刻开心地奔过去。
牡岳杉笑着取出一支金钗，为白若晴戴上，说这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
当时的画面……如今历历在目。
白若晴觉得自己已经深深地陷入噩梦里，一阵阵的晕眩感让她终于无力地昏了过去。
感觉到白若晴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牡岳杉才“哼”了一声松开手，把指间的血迹抹在半昏迷状态的白若晴脸上，雪白脸庞上的一抹刺目的红色的痕迹，鲜明得可怕，让人看了便惊心动魄。
牡岳杉走到他的替身面前，微笑着说道：“那种女人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并不在乎，但是你是我的替身，你应该忠于我的，对吧？”
他的目光中充满期待，可只换来司祈的冷哼。
“我不是你……我何必要听你这混蛋的废话！”司祈怒视着牡岳杉，尽管他完全没有任何优势，可他眼中仍旧充满了高傲和怒火。
“你愤怒了吧？”牡岳杉笑着，仿佛找到了最好玩的玩具。
“你保护不了她……你喜欢的这个小丫头……你们的生死，都是我说了算！”
牡岳杉继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人的不甘心，司祈那愤怒不甘的目光，让他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告诉我吧，司祈，虽然你不过是个我用过之后就要扔掉的替身，但是我还是要问你，为什么我迟迟无法吸进你的全部力量？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吧——虽然我不可能放过你们，但是我可以让这个女人干净地死去，而不是凌迟。”牡岳杉盯着司祈说道。
虽然是鬼王，但是这话却异常地具备吸引力。他并没有说“告诉我的话就可以不杀你们。”这种话无论多么诚恳都是谎言。
司祈看着一旁的白若晴。
他甚至并不在乎世界到底会变得怎么样，当然自己也是一样，他只希望自己心爱的人活下去。如果不能实现的话，那么，让她毫无痛苦地离开人世，也许是唯一的选择。
而白若晴睁开眼睛，用尽剩余的全部气力摇了摇头，只是一个眼神，他便已经完全明白。
她不是他。
她是白家的继承人，她要守护的不只是她的家人和他，还有人界的安危。所以即使不能除掉鬼王，她也不愿让他得到一切。
为此她宁可粉身碎骨，千刀万剐。
而他如果爱她的华，应当负起让她的心愿实现的责任来——哪怕她会粉身碎骨，千刀万剐。
这才是你想要的爱吗？
司祈静静地看着白若晴，仿佛要将她的样貌刻进骨血里。
白若晴也这样看着他。
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共同拥有的记忆了。
“怎么样，决定好了吗？”牧岳杉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踢白若晴的脸孔，让少女的白嫩皮肤再一次留下了污印。
司祈凄切地看着这一切，长长地叹出可能是最后的一口气，再合上，再睁开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觉悟。
“好吧，我知道了，我按你所说的去做就是了。我告诉你，为什么你没有办法完全吸去我的力量，为你所用。”司祈缓缓地说道，趁牧岳杉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对话的内容上时，竭尽最后的力气，从身后摸出了一把银色的小刀。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那是因为我有了‘心’，不再仅仅是单纯的替身，而已经是‘人类’，因为我爱着白若晴，所以我成为了人类，所以我对人世有了留恋。而这留恋不是人力所控制的，如果你毁掉白若晴，也只会让我更加留恋而已……”司祈有意把声音越说越小，趁牧岳杉向他走进时，扬起了一直苦忍隐藏的小刀。
唯一一把的，唯一剩下的，可能的反抗。
白若晴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假如这一击不中，他们更加无反手之力，将会遭遇更加可怕的对待。
然而，刀子刺入了牧岳杉的左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是鬼王也会痛的。
“牧岳杉”失去了从容，用手掌捂住不断渗出红色稠液的伤口，无法忍受痛苦而发出的嚎叫声几乎将人的耳膜撕裂。
——比起幸灾乐祸，这种纯粹的痛苦表现让白若晴与司祈更加感觉到不忍，即使对方是鬼王，是仇人，但也曾经是最熟悉亲切的亲人。
——他的痛呼，实在很像是小时候的表哥，被自己失手用锤子砸了他的脚的样子。
因为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身体吗？
白若晴无可避免地想起来，那时候，她看见表哥迅速红肿起来的脚，子己吓得不停地哭泣……而表哥，虽然伤口仍是痛楚，但也勉强挤出笑容，对自己说，温柔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不要哭。
多么想要回到那个时候，多么希望鬼王什么的都是做梦。
那样的话，现在的自己，肯定也能够对他说，像那个时候一样流着眼泪，可以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表哥？
可那只是回忆。
她现在要面对的，是无比残酷的现实。
被激怒了的牧岳杉显然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白若晴身上。
他猛然举起手，紧握住拳头，向白若晴的脸上捶去：“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司祈想要飞扑过去，想要为白若晴挡住这一攻击，但他的肉体已经无法负荷这样重的伤势，即使他再急切再焦虑，但仍无法抬起哪怕一根手指。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牧岳杉的手向白若晴落下去——
那一拳，足以让白若晴头骨碎裂。
惨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司祈没有闭上眼睛，即使是死，他也绝不会逃避。
可他看到了什么？
“表……哥？”少女的声音怯怯地响起。
那声惨叫，竟然是牧岳杉发出了。
映入司祈眼中的，是牧岳杉的脸孔几乎完全碎裂的场景，鼻子完全塌陷进去，额角开裂，眉骨断开，眼珠一颗被打飞，另一颗则摇摇欲坠地挂在眼眶上。
这实在是一幅让人欲呕的画面。
“表哥……”
少女的声音夹杂着无可掩饰的沙哑，微微颤抖，忘情叫出的称呼亦让牧岳杉颤抖了起来。
虽然是因为痛苦的成分比较大。
“没关系的，没关系，你不要哭……没关系才怪吧，我死定了。”牧岳杉苦涩地笑了起来，在被血水染湿的脸孔中，一对模糊黑色瞳孔发出温柔的眼神凝视着白若晴。
简直是和“表哥”一模一样的表情。
但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啊？岳杉表哥？”白若晴已经分不出来，眼前的到底是她的岳杉表哥，还是鬼王。
为什么呢？
牧岳杉也不知道。
鬼王更加不会知道。
“若晴，别哭啊！我带你去玩，带你去摘果子，好不好？”一个“牧岳杉”这样想着。
“杀了她！杀了她！我要天下无敌的力量，我要力量！”另一个“牧岳杉”嘶吼着。
骤然间，牧岳杉猛然举起拳，用力锤着自己的胸口。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若晴表妹……”
“杀了她！”
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不断地重复，不断地捶打。
他到底是谁？是牧岳杉，还是鬼王？！
终于，碎裂的骨头无法再支撑身体，白若晴看着那个熟悉的人缓缓跌倒在她面前。
那双眼睛已经被流出的血浸染得快要睁不开，嘴唇却翕动着，露出一个微笑。
那是她熟悉的笑容。
牧岳杉跌跌撞撞，要向前走去，但是摔倒了。在黄河边。然后被浪水卷起。沙滩上原有的淡红血迹，也逐渐地被冲淡了，冲走了。
“……”
惊讶地张大嘴巴，好一段时间，司祈才迟疑地问道：“我们怎么办才好？要不要追过去？”
白若晴想要站起来，却连抬头的力气都失去了。当然司祈也是一样，两个人勉强将视线对在一起，都露出了苦笑。
他们已经没有追过去的力气了，即使有，他们又应该拿牧岳杉怎么办才好呢？他死了吗？还是活着？
如果他活着，难道要杀掉他？
白若晴想，她永远也做不到。
即使是刚才在愤怒中曾经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鬼王”，可是……若是有着“牧岳杉”记忆的鬼王呢？
封印？
谁有这样的力量？
也许就这样，让他消失在滔滔河水中，随波逐流才是正确的。
劫后余生的感觉非常好，但两个幸存者都没有办法笑出来。如果要说的话，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结果。
司祈轻轻地问道：“若晴，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能……才杀掉了那个人？”
“我没有这种力量，说起来你也不会相信的吧。那个人……牧岳杉他在最后关头，那一拳，并不是打在我的脸上，而是打向了他自己。”白若晴喃喃道。
司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当然并不愉快：“我相信。我是他的替身，或许，我明白是为什么。你的表哥一直都很疼爱你，他是不是曾经说过，如果有谁要对你出手的话，他一定要杀了对方。”
即使那个谁，那个对方，是他自己。
“但是……他……”白若晴痛哭起来，“他不是牧岳杉，是鬼王。”
“但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司祈忍着全身的伤痛，勉强站了起来，他慢慢走到白若晴身边，将哭泣的她搂进怀里。
我们或许没有能力拯救这个世界，但我们有能力拯救我们自己。
也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拯救自己，就是拯救了这个世界。
白若晴渐渐停止了哭泣，她紧紧地靠在司祈怀里，仿佛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他和她都痴痴地看着奔流不息的黄河水。
“若晴，你身上的封印，会不会也是他下的？”
“我……我不知道……”
“如果……如果他没有死，你还会去找他吗？”
“我……我也不知道……”
司祈长叹了一声，将白若晴搂得更紧。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好，但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你有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那个……消失在黄河水中的人。
三
“接下来，我们去哪呢？”
白若晴疲惫地靠在司祈怀里，突然发现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我听你的，你去哪我就去哪？”司祈温柔地看着若晴。
“陪我回家看看吧。”白若晴眼神忧伤，“不知道还会留下什么，业主……”
司祈搂住了白若晴。
“也许……就是有希望。”
他低下头，轻轻在白若晴的额头一吻。
“恩。”
白若晴点了点头，眼中渐有光彩闪动。
有希望，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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