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韬武略说曹操-为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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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平四年六月,下了整整二十天的雨,雨声哗哗地,在窗外砌出千道万道透明的墙。曹操有些坐立不安,同丁夫人说:“这么大的雨,半月了都不见停,怕是一路都不好走。”想一想,又补充说:“他的东西还多。”

    丁夫人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起来。

    她知道丈夫是在牵挂从琅邪来鄄城的公公曹嵩。中平六年,十常侍乱政,曹嵩辞去重金买来的太尉一职,回归故乡谯县。到董卓乱起,曹操举兵,曹嵩恐受连累,带着幼子曹德避祸徐州琅邪郡。

    曹操入东郡,俄而有兖州,与黄巾战,与袁术战,难得喘息,也就没有想过接老爷子来吃这个苦。到初平三年末,袁绍与袁术开战,袁术求助于幽州公孙瓒、徐州陶谦,袁绍与曹操联合出兵,大败之。

    至于此,曹操知道不能再让父亲和弟弟久居徐州了,特别这年,琅琊王刘顺又过世。曹嵩在琅琊失去庇护,终于下定决心,回应长子的好意,答应迁居到兖州来。曹嵩年事已高,舟车劳顿,偏逢大雨,不由曹操不挂心。

    丁夫人听见丈夫叹息,停下机杼,一本正经说道:“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产业所就孰与仲多?——如今郎君倒可以拿了这话问问父亲。”

    曹操闻言失笑。

    丁夫人说的是汉高祖刘邦的典故。刘邦少时无赖,常常被父亲责备,多年之后,刘邦成就帝业,与父亲说:“大人您从前常说我没出息,不能治产业,不如二哥本事,如今您看,我与二哥,谁的产业多?”

    说起来,父亲偏心弟弟,确有其事。

    父亲总担心他会闯祸,担心他会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而弟弟自小乖巧听话,勤勉治家,又总服侍在侧,自然更讨老人家欢心,不过他如今也是一州之主,虽然比不得高祖富有四海,也很可以在父亲面前夸耀一番了。

    西楚霸王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他功成名就,怎么能不希望得到父亲的赞许?

    曹操略一失神,口中笑道:“都怪我幼时淘气——”

    他幼时淘气的事儿多了去了,每每被叔父抓到,到父亲面前告状,挨的打实在不少,为了不挨打,他就想了个法子,在叔父的必经之路上,做出一副口歪眼斜的古怪样子,叔父大惊,问:“阿瞒你怎么了?”

    曹操战栗道:“我、我中风了。”

    叔父见侄儿中风,哪里敢拖延,赶紧去告诉他的父亲,父亲听说,急忙赶过来,却见他口貌如常,行动也如常。一时奇怪道:“你叔叔说你中风了,怎么我看着,像是没事——难道他看差了?”

    “本来就没事!”曹操回答道:“想是叔叔不喜欢我,所以才在父亲面前胡说吧。”

    父亲从此不再信叔父的告状。他于是也得以飞鹰走狗,放荡许多年——那些年少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光,虽然明知道不该游冶荒废,但是回想起来,总还是愉悦。父亲看到当年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如今也能人模人样,霸主一方,大约会唏嘘不已吧。曹操半是得意,半是忐忑地想。

    那或者就如有人说过的,近乡情怯。没准他还应该做上几件好衣裳,去见父亲的时候,也体面一点。曹操忖道。

    丁夫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莞尔:“放心都备好了。”

    还有……父亲走的时候,二郎才刚刚出生,如今已经会骑马击剑满地淘气,四郎也能开口叫人了,该教他喊“阿翁”和“小叔”。曹操不断地想着这些琐事,想着父亲与弟弟到来的欢喜。

    都很久没见了,不去想也就罢了,一旦想起,盼来人,望眼欲穿。

    雨越下越大,淹没了许多良田家宅,也淹没了人马行进的痕迹。曹嵩的车队抵达徐州的华县与费县之间,他怀里揣着长子的书信,信里说,他得了兖州。臭小子,他想,想不到这个臭小子有今天!他说派了泰山太守应劭来接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一直没有到,叫小儿子去看过几次了。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应劭是到不了了,就如同这时候曹操还不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和弟弟了。

    大雨掩映下的谋杀,血在雨水里,渐渐就被冲淡了。

    初平四年夏末,曹嵩与幼子曹德在徐州遇害,泰山郡太守应劭接应来迟,恐为曹操问罪,弃官而逃,往依袁绍。

    秋,曹操起兵复仇。

    后来曹操想起那一年的夏天,只记得下了很久的雨,雨下得铺天盖地,来势汹汹。到雨停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孤儿——无论什么年岁,失去父母,大概是都可以称孤的吧。依礼,他该守孝三年。

    去他的守孝,他想,我要报仇!

    即便谋士中最理智的荀彧也没有反对他的这个决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左右都知道没有置喙的余地。

    然而陶谦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陶谦为徐州牧多年,不比他,新得兖州,又是四战之地,人心未附。徐州是大州,人口百万。这些年又远避战乱,兵强马壮。曹操从前是打过黄巾,但是黄巾是流匪,无根如浮萍;也打过袁术,袁术也不过仗着家世,并没有长期经营过一地。陶谦不同,陶谦得徐州,参差有五年,于民有惠。

    他从前,没有面对过这样强大的对手。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可能战死沙场,再回不来,然而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他对丁夫人说:“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去陈留投靠张邈。”

    丁夫人说:“好。”

    他想一想,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就穿上铠甲,出了门。

    兵书上说哀兵必胜。

    初平四年秋,曹操起兵攻打徐州,连下十余城,于彭城决战。陶谦败走,死者近万,泗水为之不流。陶谦不得已退守郯城,又求援于公孙瓒。曹军粮尽回师,这时候已经是兴平元年二月。

    同年四月,曹操以荀彧、程昱留守鄄城,再击徐州,掠地至琅邪、东海,以陶谦部属血祭亡父。

    多年之后——那已经是很多年过去了,三国成为历史,连一统天下的晋,都只剩了半壁江山,苟延残喘。有个叫孙盛的人这样评价曹操的二征陶谦,他说:“夫伐罪吊民,古之令轨;罪谦之由,而残其属部,过矣。”

    ——讨伐有罪的人,拯救百姓是对的,但是因为陶谦的罪过,惩罚他的属部,过分了啊。

    时光的车轮滚滚,碾过所有在这世上活过的人,成就过的事业,存在过的痕迹,只留下青史,供后人瞻仰,他们在字里行间读到前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们额手相庆,他们长歌当哭,他们扼腕叹息,他们耿耿于史书上的暴行,指责不该如此,不该迁怒,或者不该复仇,不会有人记得那一年的雨,轰轰烈烈,从徐州一直绵延到兖州,没有人会在意,那一年雨里失落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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