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慧质子想起刚看过的电影,她躲在礼堂的角落里,不敢看任何人,生怕有同学发现她是个日本人,她担心她会被愤怒的同学撕碎。她脑子里翻滚着电影里的画面,恐惧过后便是深深的内疚。她理解了黄芬芬,南京是她的家乡,那些被无辜杀害的就有她的亲人,她是在日本军人犯有滔天罪行的环境下长大成人的,对日本军人所犯罪行的痛恨,代表了这个国家的民族心理。
雪野慧质子推开了门,同学们坐在自己的床上,见她突然闯进来,顿时鸦雀无声。
雪野慧质子直直地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水,她看不见同学们惊讶的表情,突然她大声说:
“我向中国国民道歉,对不起了,对不起了……”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以后,她和同学的关系一下子变了……
雪野慧质子想到这里,不由地无奈一笑。此时此刻,雪野慧质子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调查刚刚开始,就引起了许多日本人的关注,人们开始了解慧质子的背景资料,于是,国会议员赤尾隆太郎和反右勇士秋贞美玑子被媒体推上了舞台。这一切,是雪野慧质子始料不及的。但是,雪野慧质子并不知道,正是从这时候开始,她才真正卷进了日本右翼势力所设计的政治怪圈。
夜色黢黑,那片树林成了一个梦幻。蟋蟀仍旧叫得欢畅,让她想起了远方的人儿,想起了心爱的国建。与此同时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您是雪野慧质子?”男人道。
“是的。”雪野慧质子机械地答道。
“秋贞美玑子的女儿?”
“请问您是……”雪野慧质子听到有人提起她死去的妈妈,顿时警觉起来。
“我只是给您提个醒。一切随着消亡走吧,不要让时间再回头。”
雪野慧质子正想说话,电话却挂了。
雪野慧质子忽然想起妈妈的死,连忙记下电话号码,一查是来自东京新宿的公用电话。
舅公的葬礼才过去几天呀,他们就找上门来了!雪野慧质子愤愤地想。可想而知,当年妈妈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进行调查的。妈妈的勇敢令他们毫无办法,以至于最后对她下了毒手。这些人到底是谁?“战友会”的人,还是他们的后代,或是右翼分子的追随者。她想起在舅公松子屋太的追悼会上,曾有几个老人出现在现场。雪野慧质子以为是爸爸请的客人,可是握手时父亲表情十分冷漠。当老人走到雪野慧质子面前时,专注地看了她一眼。那些人莫不是舅公中国战线的战友,一些僵死了的灵魂。
雪野慧质子突然为他们感到悲哀起来。
电话铃又响了,雪野慧质子镇静了一下,想好了抨击的话语。
“听着,不管你是谁,代表什么样的势力,历史不能重写。掩盖过去,只能说明你们懦弱!在中国你们躲藏在地下,六十多年了,你们还像鼹鼠一样害怕阳光。你们这些人,只能使日本蒙受奇耻大辱。让你们的灵魂见鬼去吧,我不怕你们!”
“雪野慧质子。”电话里大声叫道。
雪野慧质子一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国建是你。对不起。”她眼睛湿润起来。
“怎么了?你遇到麻烦了?”崔国建关切地问。
雪野慧质子忍住自己的哽咽,镇定一会儿说:“没什么,只是很想念你。”
“我也想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你舅公怎么样?”
“前天为他开完追悼会,我们有很多的交谈,真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对不起雪野慧质子,我们远隔重洋,不能为你做什么,希望我的电话能为你分担一点忧伤。”
“谢谢你这么说,国建,我感到孤独,很怀念学校的日子。”雪野慧质子说着终于呜咽起来。
“慧质子,别哭,我想象的到你遇到了什么,从刚才诅咒的话里,我已确定了三分。”
雪野慧质子顿时觉得十分虚弱,孤立无援。“国建……”
“刚才那段话让我看到了一个不畏强暴的雪野慧质子,你的对立面只是少数穷途末路的人,要揭露他们想掩盖的历史,就要坚强。慧质子,你还记得前年冬天在颐和园救人的事吗?”
“记得。”雪野慧质子抹去泪水。
“那天特别冷,湖面上结起薄冰,其实你不会水,情急中还是跳了下去。当时真险哪,幸好孩子会游泳,我才把你们俩弄上岸。”
“当时我一定很傻。”雪野慧质子轻声说。
“那时我才知道,雪野慧质子不仅漂亮,而且善良、勇敢。”
“谢谢你国建。”
“就是那天起,我喜欢上了你。”
“谢谢你这么说。国建……我十分地想念你,就在此刻。”
“慧质子,我也是。”
雪野慧质子觉得一股热浪袭遍全身……她喘着气说:“国建,我爱你!”
国建没有说话,但雪野慧质子仿佛听到了国建的心跳,能感觉到国建那双有力的手抚着她的身体,丰满而又固执的唇在她脖子上游动,她完全陶醉了。
良久,雪野慧质子仿佛才从梦中醒来。发现崔国建还在电话那边。雪野慧质子突然想起什么道:“这要花你多少钱呀,我挂了。”
“慧质子。”崔国建制止道:“我想告诉你,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了你写的文章,我完全支持你!你要做的事在中国才能得到更多的证明。如果能不断公布现有的证据资料,你反而会安全些。”
“谢谢,我会去做。”雪野慧质子果敢地说。
雪野慧质子恢复了原先的信心,因为有崔国建这样的心上人,有大多数热爱和平的日本国民,更重要的是,还有13亿中国人民!这样坚实的后盾,雪野慧质子什么也不怕了。
十天以后。雪野慧质子以《北海道老兵的忏悔二》为标题,进一步整理了舅公的录音。该文章在日本《赤旗报》、《今日商报》上刊登,中国日本问题专家迅即翻译成中文刊登在《海外瞭望》上,由此引发了轩然大波。
舅公说:
“医生们将三楼的房间称之为‘三界’。也就是说,关在三楼房间内的活人,都是供日本细菌部队研究人员进行活体试验用的,被用作实验的人员,从来没有活着出去过,三楼就成了生与死的分界岭,‘三界’之语由此而来。
如果说南京1644部队看到的是人间地狱的话,那么哈尔滨的平房就是恶魔的摇篮了。
1942年8月,日军采取‘浙赣行动’前,关东军第731部队长石井四郎到南京视察我们的工作,看了我做的资料档案十分满意。尤其看了我对实验过程的图画,大加赞赏。石井派人专门把我叫去,了解我的一些情况,要我为大日本帝国好好干。紧接着,我接到近食中校的命令,要我次日到哈尔滨石井四郎部队报到。
从此,我更加丧尽天良。
我在一科,当时的科长叫本田。
在一科实验室里,用活人来进行各种各样有关传染病和毒素的试验,是医生们的日常工作。一科的医生不仅是尉级以上的军官,也包括随军的工程师和技术员。由医生组成的专门小组,对鼠疫、霍乱、伤寒等细菌、病毒以及蜈蚣、蝎子、蝮蛇等小动物的毒液、毒草、毒药对人体会产生何种影响进行了人体试验。此外,兽医和医生共同进行的狂犬病的研究,也使用了活人体。染指于活体试验的,并不限于一科专属的军医,也有专程从日本本土赶来参加试验的医生,取得研究成果后立即将资料归结起来再返回日本。
令我难忘的实验对象是一名中国少女。
宪兵部队专门为一科提供进行活体实验的‘材料’,二科负责运输。在深夜从哈尔滨宪兵队那儿将活人体带来。卡车外面盖上罩子,像牲口一样被关进笼栅内。负责管理活人体的是熊代中佐。医生们根据各自的研究小组需使用多少活人体,向熊代作出申报,然后领取。参加活人实验的人员都认为,活人体不是俘虏,甚至不是人,对他们的处置,不受任何国际条约和人道主义的约束。那一天,熊代有些兴奋地让我去,我对活体实验已习以为常,但今天却带来一个少女。这个少女还相当漂亮,她身体发育得很好,白净的脸上还留着几分天真的稚气。我们不知道她叫什么,多大年龄。这个少女被做各种各样人体实验,其残忍难以言状,直到不能再用了,最后惨遭杀害。”
令雪野慧质子没想到的是,第二篇报道刊出后,全日本数十家报纸作了转载,大多数舆论对雪野慧质子所写的内容表示惊讶,许多国民还写了自己的读后感。雪野慧质子听到最多的就是鼓励的声音。只有少数报纸刊登了对临死前老人叙述经历表示怀疑。认为老人死前编织了这个故事,像是留给雪野慧质子的一份遗产。因为老人的述说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而且没有更多的事实为其佐证。还有几个与舅公同在中国战线的老兵,很赞赏雪野慧质子的做法,认为雪野慧质子对右翼分子所谓“自虐”的说法是一种“虚弱”的观点所透视的内涵,切中了那些军国复活主义者的要害。他们和雪野慧质子观点相同,认为只有承认历史,才能正视现实。从历史的教训中汲取经验,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
在所有的书信中,雪野慧质子看到了最短的一封信,这封信寄自日本中部城市名古屋。信上写道:
“假如您有足够的勇气,到名古屋来。”
信上没有留下地址、电话号码和联系人。
雪野慧质子反复看这封信。除了信封上的一个邮戳代码,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字是毛笔写的,笔画工整,苍劲有力,加之书写习惯和用字的特点,雪野慧质子判断,写这封信的应当是个老人。
可是上哪里去寻找这样一个老人呢?
名古屋位于日本本岛中心位置,是个有二百多万人居住的现代化的城市,也是日本的第四大城市,它介于东京与大阪之间,自古以来就是东海道上往来的重要驿站,在这样的城市里寻找一个不知姓名的老人,一如大海里捞针。
雪野慧质子不知所措了。
“假如您有足够的勇气。”信中这样说。就这句话,把所有的意思都包含在里面了。这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写信人留下了仅有邮局代码的信封,凭这个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下定这个决心,就需要足够的勇气。从北海道到名古屋,遥远的路程不断抵消人的意志,同样需要勇气。信中没有内容,对写信人做出有价值的判断,也需要勇气,尤其是妈妈被害之后,雪野慧质子继续了这项调查,面对无形的危险,能够只身前往名古屋,需要更大的勇气。
雪野慧质子想起了中国的一本古典小说《水浒传》,第一章里有个叫洪太尉的官员,为了镇灭国灾,受命从京都到达信州龙虎山拜见天师,忍受着途中的劳顿,白虎恶兽的惊吓,最后感动了天师。想到这里,雪野慧质子觉得此行有许多相像之处。
雪野慧质子决心已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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