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雪野慧质子回到家里，她第一个看到的是森木一郎。
森木一郎正在洗车子，看到雪野慧质子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停下了手中的活道：“小姐回来了。”
“我爸爸在吗？”
“我正要去接赤尾先生。”
雪野慧质子没理他，自顾走上了台阶。
走进房间，看见墙上挂着许多她孩提时的照片，不少照片拍摄甚至没有了当时的记忆，童年的生活犹如一片云，一层雾，一阵风，一场雨，零零星星，朦朦胧胧，是个没有知觉的过程，这些点滴的碎片，完全沉睡在当今的潜意识里。雪野慧质子走到一张照片前。妈妈告诉她这是她6岁时候拍的。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盛开的樱花，远处的大海一望无际。她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哭，妈妈说那天他们照了很多相片，唯有这一张是哭的，所以特别珍贵。小雪野慧质子剪着短发，刘海儿齐齐的，低垂着眼，嘟着小嘴，长长的睫毛湿润着，两颗硕大泪珠挂在圆圆的脸蛋上。这张照片后来被放大成头像，越发显得天真可爱。
雪野慧质子取下照片。照片背景的樱花在泪水中模糊了，大海更显得迷茫。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泛起了北海道的轮廓，这是日本国的一部分。在她脑际深处，还有名古屋、东京、京都。那里有许许多多景致以及与自己相关的故事，这一切从小就溶解在她的身体里了，就像她对这个国家的爱完全渗入在她的骨髓当中一样。日本国的血在她身体里流淌，根永远无法拔去，她是这个国家的一体。而当她决定离开时，体内产生一种撕裂般的痛苦，一种肌体分离过程的痉挛与颤栗。她无法想象，是她抛弃了这个国家，还是这个国家无情地抛弃了她？她无法想清这个问题，无法想清！
良久，她望着怀里的相片，欣赏孩提，只有怜惜与留恋，所有单纯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对成熟的期望得到的只是更多的痛苦。她不知道往后的路怎么走，她像是一根稻草，被狂风卷起，无奈地被吹到天涯海角。但她不在乎，她要走下去！
雪野慧质子抹去泪水，从柜子里拖出一只箱子，把照片放进去，装上日用行装，环顾四周，拿起桌子上的电话：
“国建。”雪野慧质子哽咽了。
“慧质子，慧质子，这些天你上哪了，我打了很多次电话。”崔国建急切问道。
“国建，我都想好了，只想问你一件事。”雪野慧质子哽噎得说不下去了。
“你说。”
“你还爱我吗？”
对方沉默，好一会才传来国建低沉的声音：
“我爱你！慧质子。”
“这就够了，什么也别说了，这就够了……”雪野慧质子挂了电话，“哇”地哭出声来。好些时间，她才从沙发上起来，洗净了脸，倒退着看了一眼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屋子，提起箱子往外走。
拉开门，差一点撞在爸爸赤尾隆太郎身上。
赤尾隆太郎手里拿着一打报纸，面容苍老憔悴。
雪野慧质子盯着爸爸，不说一句话，她能感受到当年妈妈的心情。
“刚回来就要走。”赤尾隆太郎叹了一口气道。
“我无法面对这一切！”雪野慧质子冲着他喊道。
“可是你我都得面对。”赤尾隆太郎将报纸举到雪野慧质子面前。
雪野慧质子有一种胜利的快感。她讥笑道：“这回中江史雄要感谢熊代草根的儿子赤尾隆太郎先生了。”
“难道毁掉的一切都不是雪野慧质子的吗？”赤尾隆太郎道。
“但是妈妈呢？”雪野慧质子大声吼道。“妈妈死了，她什么都没有了。赤尾先生在紧要关头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呀！妈妈就站在断头台上，只要赤尾隆太郎愿意，完全可以救出她来，但是赤尾隆太郎做了什么？割断了悬刀绳索，看着妈妈人头落地……”
“不是的，不是的！”赤尾隆太郎吼道，目光迷乱。
雪野慧质子怒视着赤尾隆太郎，反倒忍住了泪水。
半晌赤尾隆太郎才慢慢走向沙发，有气无力地说：“我很难摆脱他们，我父亲的历史……”
“还是想着自己吧。妈妈，还有我，会在乎赤尾隆太郎的历史吗，我们能改变前人的历史吗。赤尾隆太郎先生想的是拥有的财富，想的是国会议员，舍不得抛开这些，却拿妈妈的生命作了赌注。”
赤尾隆太郎背躬了下去，他双手抱着头，痛苦说道：“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妈妈和你。”
“但是您毫无人性地选择，最后还是失去了妈妈，也同样失去了我！”
“为了你妈妈的事我后悔至今，这是惩罚呀。”赤尾隆太郎终于哭泣起来。雪野慧质子觉得爸爸很可怜，一贯严肃自尊的爸爸，现在软得像一摊稀泥。
“您在后悔？在妈妈死了以后，赤尾隆太郎先生还不是把女儿当作诱饵给抛出去了吗！您是想通过我找到妈妈的笔记本，最终消除您和您那帮人的后患！您是我爸爸呀，您让我怎么面对……”雪野慧质子痛苦地嚷了起来。“赤尾隆太郎的行为让我联想起了熊代草根，想起了向妻子开枪的那个男人，那是您的亲生父亲！他都做了什么罪恶勾当呀——向他妻子开枪，真让我感到痛恨！真让我感到痛恨！如果当时赤尾隆太郎先生能像妈妈美玑子一样勇敢地站出来和他们战斗，您可能会失去国会议员的位子，但您在拥有产业的同时，会拥有妈妈和我，拥有我们更多的爱，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呀。”雪野慧质子泪流满面。她继续道：“爸爸，我一直为您感到骄傲，从小您就是我心中的偶像，可是面对妈妈的死，您的选择令我痛心而且羞愧。现在中江史雄的事已经败露，您的历史也将昭然若揭，除了失去了全部，您还失去了做人的尊严。”雪野慧质子说着提起箱子。
“慧质子，你要去哪儿？”
雪野慧质子站住了脚，泪汪汪地望着爸爸。“北海道失落了，札幌失落了，美好的过去成了我痛苦的回忆……我想我有了自己更好的归宿了。再见了爸爸……”
雪野慧质子说着冲下楼，冲出大门，她听到了爸爸的叫喊，但她再也不想回头。
森木一郎挡住了她的去路，雪野慧质子一愣，正要让他闪开，森木一郎先开口了：
“雪野慧质子小姐，城里很乱，我送您去机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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