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个人，真的很讨厌，他每天都会来面包店，每次都会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吃掉蛋糕上点缀的黄桃肉或是樱桃，然后还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他笑的时候，嘴巴有点歪，像是耐克的LOGO。

    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在奶油上嵌一颗毒药，含笑半步颠。

    明坤在厨房里，把黄瓜一片一片切成薄薄的青绿色的蝴蝶。我在一边，一片一片将它们叠在蛋糕的边缘，围成一圈花边。

    那个人走过去，吃掉最中间的两片。太可恶了，我又要推掉重新再叠。

    店东好脾气的过来招呼他，递给他一根黄瓜。他不接，店东又递过来一根烟。

    他真的很没品，他拿烟圈吐我。

    明坤一直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我却无法忍受了，停下来揉眼睛。

    “颖欣，你怎么哭了？”呆呆的明坤总算发现了我在流泪，问我。

    他问得很小声，可那个人还是听见了，走过来，把半截烟屁股塞在明坤嘴里。明坤不会抽烟，却只能那样含着，没有一点表情。

    那个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临出门还故意把花衬衫脱一半，露出后背的肌肉，还有上面的刺青。他的刺青是一尾跃起的鲤鱼。

    店东说：“现在的小混混也讲究彩头，他是想年年有余，我们可是天天倒霉。”

    我在水池边洗手，明坤吐掉烟头，又开始切黄瓜，切着切着，他对店东说：“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那个午后，他一个人坐在面包店后面的杂物间抽烟，里面黑漆漆的，只看得见烟火明明灭灭，还有他不停的咳嗽。他不会抽烟的。

    店东在门口安慰他：“你不要再难过了，我告诉你，那个人叫花雕，很凶的，这条街许多人都被他欺负。”

    02

    花雕隔一天又过来，坐在我对面，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低下头，不看他。

    他说：“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喜欢我对不对？”

    我斜了他一眼，我又看见他笑歪了的耐克嘴，真恶心。

    他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回答，他便伸手过来拽我的胸牌。

    我躲闪着。

    店东连忙过来：“她叫颖欣，她叫颖欣。”

    他笑笑地看着我喊了一声：“颖欣。”

    我没有回答。

    他又喊：“颖欣。”

    我还是不回答。

    他便推开面包店的门，对着大街声嘶力竭地喊：“颖欣，颖欣，颖欣，颖欣……”

    他喊得满头大汗，街上的人都停下来看。

    他喊得累了，又跑回来，托着下巴坐回我的面前，一脸回味的表情：“颖欣，这个名字真好听，很乖巧的感觉。”

    第一次有人说我的名字好听。可是他又开始无赖地问：“颖欣，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明坤一直在对面的操作间埋头工作，他用红萝卜刻玫瑰，用白萝卜刻睡莲，用青萝卜刻螳螂。花雕朝他走过去，他赶紧丢下玫瑰，睡莲，螳螂，钻进杂物间。

    他又开始抽烟了。好像就是从那天之后，他学会了抽烟。杂物间传过来一阵一阵的咳嗽声。

    过了很久，店东进去叫他：“明坤，花雕已经走了。”

    没有人说话。

    打开灯，看见明坤蹲在黑暗里，地上一滩血。他抓着刻刀，把自己的手臂刻烂了。原来他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了一只hello kitty。

    他难过地看着我，说：“我想刺一只猫，吃掉他的鱼。”

    明坤的伤口一天一天好了，他不愧是一名最棒的食品雕刻师，那只hello kitty在他的手臂栩栩如生。他的刺青一点也没有彰显出他的力量，不过真的很可爱。

    我说：“我也刺一只hello kitty，刚好一对。”

    他说：“很痛的。”

    我说：“我不怕。”

    他说：“我怕，我是不是很不配做你的男朋友。”

    他哭了。

    03

    我在蛋糕上挤出一朵一朵玫瑰，明坤跟在后面洒上金色的巧克力粉。花雕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把明坤推开去，他说：“颖欣，我帮你啊。”

    他很认真地一朵一朵地洒过去，每一个花瓣都很小心翼翼，嘴巴里还不停地问：“我这样洒对不对？”

    他把所有的玫瑰全都洒成金黄色，才满意地把嘴巴笑成耐克。

    他的手上沾满了奶油，便拽过明坤的衣服擦手，还用奶油在明坤的嘴唇上画了两撇胡子。

    他擦干净手，变魔术一样从衣服里掏出一款iPad，随后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我便听到了杨坤的歌《那一天》。

    他学着杨坤，脚碾烟头，手弹烟灰，痉挛扭曲地唱：记得那一天，上帝安排我们见了面，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春天……

    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唱得真的很像。看见我笑，他痉挛得更夸张了，整个人扭曲成一团。

    他把iPad举到我的面前：“生日快乐。”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我看向店东。他一脸讪笑，不用问，是他出卖了我。

    我看向明坤，他也在看我，只一眼，便扭头进了杂物间，丢下手里刻了一半的玫瑰。

    我接过花雕手里的iPad。其实，我也很喜欢杨坤。听说，从前他的声音也和张信哲一样清澈，后来生了一场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沧桑。

    那款iPad我带回了家，第二天拿出来娱乐的时候，才发现它的后盖上满是划痕，应该是刻刀划过的吧。

    我问明坤。

    他默不作声。他最近抽烟越来越凶了，呛得我的眼睛掉下泪来。

    他问：“颖欣，你哭什么，划烂了他送的iPad，你心疼是吗？”

    04

    店东求平安，请花雕吃饭。他带了一大群人过来，他们一起灌明坤酒，明坤一直不说话，来者不拒。花雕喝一杯，他也喝一杯。那是明坤第一次喝酒，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

    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倒下了，只有他一个人还醒着，举着手机不停地录像，录醉的人，唱歌的人，大声嚷嚷的人，不作声的人。录完所有的人，他又开始录自己，对着手机大声笑，笑得那么夸张，那么恐怖。笑完之后又开始哭，蹲在墙角，把脸对着墙壁哭得无比大声。

    我过去扶他，使劲掰他的脸，掰不动。我也哭了，“明坤，你怎么了？”

    他说：“颖欣，我是不是特没劲，特不像个男人。”

    我说：“怎么会啊，你把他们全喝趴了。”

    从酒店出来，已经午夜两点了，我们一群人互相搀扶着。

    初秋的天气，已经有微微的凉意。风一吹，明坤打了一个寒战，便趴在路边的一辆车上哗啦啦吐起来，一边吐还一边拼命咳嗽，拼命捶那辆车。

    一辆普通的桑塔纳轿车，里面居然钻出来十几个人，冲过来，对着明坤拳打脚踢。

    他是真的醉了，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都不知道躲闪。

    刚刚还被人扶着的花雕大吼一声冲进人群，挥舞着拳头。他不愧是这条街的街霸，几下就把那群人打散了，他们四散奔逃。其中一个人又钻回车里，发动引擎，朝花雕冲过来。

    我大声喊：“快跑。”

    已经来不及了，他轰隆一声倒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明坤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告诉他：“花雕双腿被撞骨折了，花雕说，他以后不能来捣乱了。”

    其实我很想告诉明坤，他是为了你才骨折的。

    05

    一群人抬着花雕连同轮椅闹哄哄地走进店里来。他的手里还拿了一只小喇叭，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喊：“颖欣，颖欣，我喜欢你。”

    他歪着耐克嘴，笑得坏极了。

    我问他：“你的腿好了吗？”

    他说：“还没有，如果你也喜欢我，那我就立刻站起来跑。”

    他看见我的手臂上刻了一只hello kitty，奇怪地问：“怎么他有一只hello kitty，你也有一只hello kitty。”

    店东忙过来解释：“颖欣是小安的女朋友。”

    花雕的耐克嘴歪向了另一边，他转过去问明坤：“怎么你一直都没有说。”

    明坤不说话。

    花雕又说：“你这人真没劲啊，你喜欢颖欣，我也喜欢颖欣，我们公平竞争好了。”

    花雕问：“颖欣，你喜欢谁，你自己选。”

    我看向明坤，他一直低着头，切了一桌子的黄瓜片，一只一只蝴蝶的形状。

    花雕喊：“你选啊。”

    我走过去明坤身边，把桌子上的黄瓜一片一片叠在蛋糕的边缘。可是，明坤还是不朝我看。他又哭了，抽搐着肩膀。

    过了一会儿，他走进杂物间，黑暗里，不停传来他的咳嗽，他又开始抽烟。

    杂物间飘出来一阵一阵的烟，那烟越来越浓。明坤冲出来，抓着我的手就朝外面冲：“快跑。”

    店东看见着火了，也冲出去。

    大火很快包围了整个面包店。

    我这才想起坐在轮椅上的花雕，我想冲进去，可是明坤死死地抱着我：“我就是要烧死他。”

    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咬烂了他可爱的hello kitty。

    花雕从轮椅上翻倒在地，看见我进来，举着手里的小喇叭疯了一样喊：“颖欣，快跑。”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他喊我的名字，隔着冲天的火光。火光熄灭，他也从我的生命中黯然消失。

    我们之间像是一款满是划痕的iPad，连一句完整的告别都没有，只剩下悲伤，断断续续地纠结。

    一直以为是他自作多情，却不知道，原来这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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