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蓉说,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当然是谈离婚,我不挡你的道了,我们好说好散,不必启动法律程序,解决后你也好安排她们。
孔东南放下包,闷声不响地坐回沙发。孔东南在茶几上摊开纸笔,谈拢一条他记录一条。协议还算顺利,房子和车子归孔东南,存款留给戴蓉母子。母子俩租房之前可以暂时借住,但一个礼拜后必须搬出去。孔东南只字未提要找孙邦定麻烦的事,戴蓉也闭口不谈盘妹母女兵临城下的窘迫。他俩似乎都在用一种大度和默契维持着某种矫作的平衡。
签完字,摁了指印,孔东南摔门而去,驱车直奔城东司法所。在那里,他发现大铁门上挂着锁,喊盘妹母女俩下来开门没人应声,再打电话,提示手机关机。
她们会不会去司法局找他?拿到鉴定结果,盘妹的目的达到,她有闯司法局的底气。
想到这,孔东南急忙往单位赶。在大门口,关伯拦住车,交给孔东南一封信和一片钥匙,说是上次那两个女人给的,交代他一定转给孔局长。
孔东南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
亲爱的爸爸:
您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十六年了,无论对一个父亲,还是对一个女儿来说,这一声呼唤都来得有些迟了。爸爸,女儿对不起您!
爸爸,我和妈妈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您安宁的生活,对您和戴阿姨还有孔飞弟弟都造成了感情上的伤害,请原谅您的女儿。
从这几天的交往中,我知道您是一个重感情、有责任、敢担当的男人。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那些事,我想,有您这样的好父亲,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像千千万万幸福家庭一样生活得温馨和快乐。可惜,您和妈妈没有这样的缘分,女儿也没有这样的福气啊。
我知道您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把我留在身边,我也真心想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可是我做不到,我要陪妈妈回大瑶山去。
爸爸,您还记得见面那天,妈妈让我叫您我却一直不开口吗?您是不是想知道我和妈妈这次来到底为了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只是想求证自己的出身,证明妈妈没有欺骗我。我听人说,妈妈在外打工大半年,回来后就生下了我。我怀疑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不齿的事情,可她一直对我说,我的爸爸是一名军官,长得英俊魁梧。我想这样的谎言谁不会编?一个瑶家女人,犯下这样的错误已经自轻自贱,如果还要用谎言为自己脸上贴金,那就太没廉耻了。所以我从骨子里一直瞧不起我妈妈,认为她是一个有生活污点的女人。为了揭穿她的谎言,无论多远,无论这样的寻亲会遇到多少困难,我都坚持要妈妈带我找到您。您知道吗,自从见到您,尤其是亲子鉴定结论出来的那一刻,女儿的心情多么矛盾啊。一方面,我为自己的身世清白而高兴,另一方面,我为自己对妈妈的怀疑深深悔恨,我曾经那样龌龊地怀疑她……爸爸,女儿此刻好后悔,后悔不应该来找您。
爸爸,女儿真想留在您身边,如果不是您有了家庭,我甚至希望您和妈妈能生活在一起。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您已经有了戴阿姨、有了孔飞弟弟,你们生活得很幸福,女儿从心里替您感到高兴。这辈子您有亲人陪伴身边,即便老了,他们也会悉心照料您。相反,妈妈没有我的陪伴就会感到孤独。妈妈为我吃过不少的苦,我还记得三岁那年,有一次她身上的钱只够买一块豆腐,妈妈把豆腐买回来后煎了给我吃,自己却饿着肚子去给人家砍甘蔗挣钱。我上学后,她一直在外打工,大热天别说空调,连电扇都不愿买,她说电扇耗电花钱。我还知道,经常有好心人给妈妈介绍男人,可为了我,妈妈都一一回绝了。每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欠了妈妈太多太多,永远无法偿还。所以,跟妈妈回去是我不二的选择,我相信,当您了解女儿的内心后,您也会赞同的。
爸爸,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妈妈已经坐上开往广西的火车。或许在您看来,我们离开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有些不近人情,但我和妈妈反复商量,觉得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最好。
爸爸,我会想念您的,如果可以,我也会回来看您。
代问戴阿姨和孔飞弟弟好。
女儿——孔雀 敬上
捏着信,孔东南问关伯,她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关伯说,走了大概有两个多钟头了。
你呀你,孔东南指着关伯说,你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孔局长,我手机刚交上话费,司法局两个月没给我发工资了。关伯带着哭腔。
孔东南抬腕看时间,离最近一趟开往广西的火车发车还有十分钟,也不知盘妹她们走没走。他掉转车头往火车站赶去,只到半路,有电话打进来。
关伯说,孔局长,不好了,刚才有人找你,说是你儿子出事了,让你赶快去三江口电站。
这时候孔东南才想起来,中午他和戴蓉在客厅争吵不休的时候,孔飞独自一个人跑了出去,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顾不了太多,猛打方向往三江口驰去。车子开上三江口电站大坝,透过玻璃窗看到大坝中端围聚着一群人,有人倚在栏杆边,伸长了脖子向河面望去——三江口电站已经开闸放水,汹涌的河水冲下闸门,从河底翻卷起几米高的浪花,雪白的浪花冰清玉洁,飞扬起来像一匹匹迎风招展的灵幡。孔东南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他把车子泊定后蹦下去,扒开人群,他看见了丢弃在人行道上的饮料瓶和蛋糕包装盒——都是孔飞最喜欢吃的东西——孔东南这才记起,拿到鉴定结果回家后,只顾着和戴蓉吵架,午饭都没做,孔飞一定是饿了才出去买东西的。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穿黄马甲的保洁员正绘声绘色地向围观者讲述事情经过……那个小男孩翻过护栏跳了下去,校服没扣紧,风把他的衣摆吹开,远看就像鸟儿张开的翅膀……隔得太远了,我来不及抓住他,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就再看不见了……唉,这可怜的孩子,我只差几步没抓住他,也不知道他父母这时候在哪儿……
孔东南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站立不稳。他感到身边的每张脸都在摇晃,大坝的钢架在摇晃,头顶的蓝天和白云也在摇晃……晃着晃着,他朝后一仰,倒了下去……有人从背后托住他的身体。
在意识尚清醒的瞬间,他听到大坝上传来一个女人悲怆的哭声。
我的儿啊……
责任编辑:刘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