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说:“这是留下给您补身子的。”
父亲说:“保命要紧。”
做好豆腐后,蓉儿一大早转了好几个村子,都没人买豆腐。眼看快要黑天了,蓉儿又饿又累,望着没动过秤的豆腐,蓉儿没舍得吃一口。终于又到了一个村子,蓉儿看见在村口有户独门独院的人家,她想讨口水喝,正巧从大门里走出一个后生,他对蓉儿说:“我想和你打个赌,我要是能把这一车豆腐全吃光,就算你输了,分文不给。要是吃不光,就算我输了,这车豆腐钱我如数付清,一个子儿都不少你的。你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蓉儿说:“你要输了不认账咋办?”后生说“你就坐在我家在门口,我还能插翅飞了不成?”蓉儿心想,看来这车豆腐要想卖出去是没指望了,他这是年轻气盛,这车豆腐看起来不起眼,想吃光可没那么容易,赌就赌吧。
后生的胃口出奇的好,一小会儿把豆腐吃去了一大半,吃到后来速度越来越慢,看样子实在吃不下去了,后生又不想认输,对蓉儿说:“我回家撒泡尿。”蓉儿说:“这赌你是输定了,你还想赖账?”
后生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要是撒完尿不出来,你一把火把我家房子烧了都成。”
果然,后生是个守信用的人,不大会儿就从院子里走出来,二话不说,接着吃豆腐,直到把一车豆腐全部吃光。后生回家后,蓉儿愣在那里,半晌,才明白自己打赌打输了,蓉儿放声大哭。有过路的行人告诉蓉儿:“傻瓜,你上当了,刚才那两个后生是一对双胞胎。”这时从大门里走出一位老太太,大概是饥饿的缘故,老太太的脸肿得像馒头。老太太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从头上拔下一个银簪子,递到蓉儿手上,说:“姑娘,你把它送到县城的当铺,换些钱来,权当是我替两个不成气的儿子还你的饭钱。”
蓉儿心里惦记着在家挨饿的父亲,只好接过银簪,看看天色将晚,谢过老太太,匆匆赶回家中。她把一天的经历告诉父亲,并提到了那只银簪。簪子的顶端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耳朵直直地竖起,非常可爱,令人费解的是兔子只有一个耳朵。父亲用手摸索了半天,显得非常激动,说:“是她!她是春兰小姐!我总算找到她了!”
蓉儿被父亲搞得一头雾水,说:“谁是春兰小姐?”
父亲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向女儿讲述了银簪的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常去一户大财主家送豆腐。财主家有位小姐叫春兰。财主家指名道姓买咱家的豆腐,就是因为春兰小姐说咱家的豆腐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味道好,口感也好。日子久了,我对春兰小姐产生了爱慕之情。我俩同岁,都是属兔的,她生日的那天,我没钱买礼物,亲自动手剪了一只纸兔子送给她。也不知咋剪的,兔子只有一个耳朵。春兰小姐并没怪罪我。我每次送豆腐时,只要跟前没人,她都笑着打招呼:“一只耳的兔子来了。”后来我俩私订终身,我用卖豆腐攒下的钱给春兰小姐定做了这个一只耳的银簪子。本来我想定做一个金簪子,可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的钱。就在我和春兰小姐准备私奔的头天晚上,老财主发现了我俩的秘密,一气之下,把小姐反锁在房中,又把我骗来送给了抓壮丁的人贩子,当时军阀混战,我在途中偷偷往回跑的时候,差一点丢了性命。回家后,不敢去找春兰小姐,后来我实在太想念她了,又偷着去了一次,结果,管家告诉我,春兰小姐早就离家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
第二天,父女俩又到了那个老太太的家中。蓉儿的父亲问:“你就是春兰小姐吗?”
老太太的脸肿得更厉害了,只能眯缝着眼睛看人。
老太太说:“你找谁?”
蓉儿的父亲说:“我就是当年给你家送豆腐的那个一只耳的兔子呀。”
蓉儿原以为这对年轻时的恋人会抱头大哭,她正想躲出去,却听见老太太说:“啥一只耳两只耳的,我咋不认识你呀?”
蓉儿的父亲也发现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当年的春兰小姐,他把女儿叫到一边,说:“你看看她的眉心间有没有一颗美人痣?有黄豆那么大。”
蓉儿说:“没有。”
父亲说:“看来是认错人了,我估摸着这事也太巧了,天底下哪有这种巧事?人一老就犯糊涂。”
蓉儿把春兰小姐的事讲了一遍,老太太说,我娘救过一个小姐,她得了伤寒病,临死的时候把一个金兔子交给我娘,并求我娘想办法把这只金兔子转交给一个做豆腐的后生,小姐没来得及说出后生的名字就离开了人世。这个银簪子是小姐送给我娘的,算是对我娘的答谢。这只金兔子成了娘的一块心病,她找了大半生也没找到那个后生。乡下人的日子都过得很难,父亲好几次和娘要这只金兔子,娘就是不交,常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娘说不是自己身上的肉就不要硬往自己身上贴。父亲是饿死的,死的时候口吐鲜血。娘临终时,把金兔子交给我,要我无论如何转交给那个后生。我找了这么些年也没找到。说到这里老太太泪如雨下,哭泣着说,我的两个儿子老是和我要这只金兔子,都老大不小的,穷得连房媳妇都娶不上,昨天骗你家的豆腐吃,被我臭骂了一顿,结果哥俩儿狠狠心撇下我这个孤老婆子,走了。连个话儿都没留下。老太太的哭声越来越大,一边哭着,一边拿出那只金兔子,好漂亮的金兔子,黄灿灿的耀人眼睛,一看就是照着那个银簪子的样子定做的,耳朵直直地竖起,也是一只耳朵。金兔子放在掌心沉甸甸的,足有一个苹果那么大。它能让老太太过上骡马成群,米粮满仓,锦衣玉食的宝贵日子,可现在老太太却落得众叛亲离。蓉儿和父亲执意不收,老太太说,人活得就是信义,不要枉费我和娘两代人的心血。
蓉儿扑通一声跪下,说:“老人家,你让我知道了一个理儿,黄金有价,人心无价啊。”
第二年,老太太那个村子闹瘟疫,家家往外抬死尸,蓉儿和父亲把老太太接到自己家来。谁知到了夏天,河里发大水,村里人又淹死了不少人。当时若有座桥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三个人一合计,把金兔子捐了出来,造了一座非常坚固的石桥,取名叫金兔桥。老太太常在桥上一站就是大半天,嘴里念念叨叨:“大宝!小宝!”这是她两个儿子的乳名。自从有了这座桥,村里的人也不用害怕发大水了,来来往往也方便多了,只是老太太一直没把她的两个儿子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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