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男人的喊声惊醒。女人从床上坐起来，扯开窗帘，天上还挂着几颗星星。女人悄悄穿衣下床，蹑手蹑脚走到天井里。女人抱着一捆柴禾进了灶屋。女人和好了面，剥好葱，一张又大又圆的白面饼就擀好了。女人坐到炉子跟前时，皱了一下眉：火柴盒是空的。女人解下腰上的围裙，匆匆走出了家门。
天上的星星不见了。天色将明未明。女人径直来到村东头的一个代销店。店门关得紧紧的。女人在店门前站着，她的眼前又在晃动着男人吃饼时的样子。
男人对女人说过，我就喜欢吃你烙的饼。
女人对男人说过，我就喜欢看你吃饼的样子。
女人转身往西走。
女人来到第二个代销店时，刚好店主正在开店铺门。女人掏钱时，身上只带了张五十元的票子。那是男人昨天晚上刚交给她的，男人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挖水渠，挖一天挣十元钱。
店主没零钱找，表情神秘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明晃晃的大元宝。
天爷爷！好大的一个元宝，足有三斤沉！
女人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元宝。
店主说：“五十块钱卖给你，也别问是真是假。你要是能出手嫌了，咱就两清了。你要是出不了手，元宝，你给我拿回来。钱，你再收回去。”
女人抱着元宝走出了店门。
女人没把元宝抱回家。
女人朝着和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女人一直走到了男人干活的工地上。工地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
男人醒了，屋里屋外找不到女人。男人记得头天晚上，女人答应给他烙油饼的。男人胡乱吃了几口剩饭，就匆忙走出了家门。
男人走在路上，心想：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人就是女人。最不可信的话，就是女人说过的话。男人走到村子的十字路口时，看到了自家的女人打远处走过来。女人像是刚喝过酒，脸上红扑扑的。不知女人和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的脸上立时也像是刚喝过酒，说红就红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男人在工地上一锨一锨地挖土，男人挖出了一件宝贝！
民工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看这件宝贝。
男人把宝贝上的土用褂袖子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大伙全都瞪直了眼！
一个大元宝！
整个工地上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了。工地上像开了锅，有的在猜测这件元宝是不是真的，有的在给这件元宝估价。最后，大伙一致认为这件元宝不可能是假的，因为这个元宝是在大伙的眼皮子底下挖出来的，又不是别人从家里随便抱出来的。如果不是挖水渠，也许这个元宝就会永无出头之日呢。
山里的人见不得大世面。一丁点的小事，眨眼间，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
几天后，一个从城里来的中年男人知道了这件事。中年男人是来这走亲戚的。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说了元宝的事情。中年男人让亲戚把他领到女人的家里。那个元宝让中年男人的脸也一下子红扑扑的。中年男人说什么也要买这个元宝。女人说少了二百元钱不卖。中年男人二话没说就去掏钱。身上的钱不够，中年男人怕别人会把元宝买走，非要让亲戚留下，他自己回亲戚家拿钱。刚才来得太匆忙，盛钱的包还在亲戚家放着呢。中年男人走在路上，脚底下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个小塑料袋，里边包着三百元钱。中年男人心花怒放，心下暗自思忖：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中年男人刚把元宝买走，女人就后悔了。后悔得还不轻，快把肠子悔青了。刚才都是因为卖元宝心急，出价也太低了。
女人又来到了中年男人的亲戚家，说：“俺男人回来了，他想把元宝自己收藏起来。”
中年男人说：“不成。”
女人说：“俺男人力气大着哩，惹急了，他会把俺打死的。”
中年男人还是说：“不成。”
中年男人的亲戚出来说合，说：“再添些钱吧。”
女人要再加二百。中年男人无论如何不同意。后来，中年男人又给了女人一张百元的票子，才把女人打发走了。
中年男人没敢在亲戚家吃饭，执意要走。
亲戚说，菜炒好了，酒也烫好了。
中年男人还是走了。一来他怕女人过一会儿又找了来。二来也想急于回去，让人给鉴别一下这个元宝是不是真的。
女人回到家时，一脸喜色。
男人却一脸的厚云彩。
男人告诉女人，他今天把一个多月的工钱领回来。可是在路上弄丢了。
女人的嘴张得老大：“丢了？天爷爷！多少？”
男人说：“三百元呢。”
女人就开始哭天抹泪。
女人的哭泣声像一根划着了的火柴，一下子点燃了男人心里的无名火。
男人说：“哭你娘个头！还不都是让你那个破元宝闹的！大伙都说我财运好。非要我请客。我要不是喝多了酒，哪会丢钱？”
女人哭得更凶了。
女人手里攥着一把葱。
女人是想回家给男人烙油饼的。
女人的手在空中一扬，像天女散花一样，天井里落了一棵又一棵的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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