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久了就会变成狗-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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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总要独自承受些别人无法理解的苦难,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里修整自己,

    最后长成一个独一无二的你,带着独一无二的灵魂。

    其实你很难猜到,一百年后,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些年大家互相攀比着人鱼线和马甲线,吃饭的时候看谁吃得少,买衣服要挤进最小号,在一大波减肥的热潮下,地球终于爆发了瘦身革命。

    这一场革命,使地球上的人口少了四分之一,那些胖子都从世界上消失了。所有能导致肥胖的东西也要从地球上彻底灭绝。

    在这一百年当中,人们一代一代进化得越来越瘦,而食物的花样在逐步地减少,最后只吃能维持生命的简单饮食。

    火锅店、烧烤店、甜品店都成了学生们历史课本里的旧照片,老师在课堂上对他们说,旧时候的人们喜欢吃这些又油腻又不健康的东西,所以在历史和生物进化的潮流当中被淘汰了,我们瘦子才是真正顺应发展而保留下来的物种。

    街边所谓的快餐店,售卖的只有蔬菜沙拉和鲜榨果汁。人们在外出采购时,会根据自己一天的卡路里限额来选择。如果吃得超过了限额将被罚款,而偷偷吃蛋糕饼干这类高热量食品,则是违法的事。有一些人因为偷偷吃了薯条,患上了薯条上瘾症,被强制瘦身队的警察抓走,关在小黑屋里强制禁食,直到饿得吃草都津津有味时才给放出来。

    说到当下做什么最赚钱,那就是开减肥会所,随随便便一家小减肥会所,都要提前一个月预约才能勉强获得一次按摩减肥的机会。人们拼命工作赚钱,然后把大把大把的钞票送到减肥会所来维持标准的身材。因为在体重上涨之后,所面临的是失业失恋失婚等危机。

    我们故事的女主角圆圆,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就因为无法戒除薯条,在强制禁食后回家被家人所唾弃,后来精神崩溃在外流浪,再也没了音讯。

    圆圆有个很相爱的男朋友叫砖头,他们俩每天早晨一起出去跑步,回家一起分着吃一盘生菜作为早餐的营养补充。逢年过节鼓起勇气炖一锅牛腩,吃完后就去疯狂地游泳,生怕身材变胖。

    圆圆其实是很喜欢吃东西的,还特别喜欢吃芝士蛋糕,在如今这个社会里,芝士蛋糕可是违禁物品,她每次吃下一小口的甜蜜,就惴惴不安地担心着自己是不是要变圆了,然后被强制瘦身队的人抓走。

    “圆圆,快起来跑步了,强制瘦身队来啦!”砖头每个天不亮的早晨,就喊圆圆起床运动。他哪里舍得她被抓走。

    圆圆时常也会因此觉得委屈,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对胖子赶尽杀绝?

    砖头尽管担心,但也会心软,看着圆圆对芝士蛋糕的渴望眼神,也不再多说,只是自己拼命工作赚钱,从“天堂小卖部”网络商城买最热销的瘦身饭团,让她把偷偷长上去的肉减下来。

    圆圆接过砖头递过来的芝士蛋糕说:“我不敢吃了,胖了又要花你的钱去减肥,瘦身饭团太贵了。”可双手控制不住地把一大块芝士蛋糕塞进嘴巴里。

    “好好吃啊!”吃完她含混地说,眼睛眯成两条弧线。

    “你喜欢就好啦,看到你开心,那些未来等我去吃的苦,也就无所谓。”砖头强忍着自己的疲惫,给圆圆一个笑容。大概让另外一个人感觉快乐,身后的疾风骤雨也都能变得温柔。

    “我变成胖子了,强制瘦身队来抓我怎么办?那你要怎么办?”圆圆担忧地问砖头。

    砖头拍了拍胸脯说:“怕什么,那时候我就啥都不说,扔一把蛋糕过去,把他们都打傻。”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里每天有许多人因为长期节食得了厌食症,排着队去医院领维生素和葡萄糖去保持体力。也有大量的胖子不断被抓走强制禁食,在小黑屋里活得生不如死。

    打开电脑,社交媒体上都是宣传怎么吃才能保持最佳身材的广告,所有的照片都是瘦得皮包骨头的模特,尖尖的下巴和轮廓突出的锁骨。选美比赛的骨感女人们像是一个个行走的标语,告诉大家,只有和我一样瘦下去才能变成人生赢家。哪怕是在公司里,升职晋级都不是根据工作能力,而是根据谁的体重最低。

    女孩们不再喜欢高富帅,而是喜欢纤瘦窄。

    砖头给圆圆维持身材快要花光他的积蓄了。他一直期待着在公司里能有所提拔,这样才能结婚好好过日子。

    圆圆是个幼儿园老师,她单纯得和雪山顶的云一样。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生活艰难,每天的烦恼就是哪个小朋友尿了裤子,谁和谁又打架了。对她而言最难的事,就是在吃饭的时候把生菜萝卜等食物描述得十分美味,哄着孩子们吃下去。她边讲,边想着芝士蛋糕,自己都快要流出口水了,小朋友们以为是生菜的滋味那么诱人,争先恐后地吃起来。

    砖头最近一直在等的晋升机会又没了。他为了这个销售部门老大的位子苦苦熬了三年,而在原来的部门老大终于升职空出了位置之后,老板横空出来一个失而复得的私生子,为了补偿他,就安插在砖头的上面做起了销售总监。

    回家的路上,砖头一个深呼吸接着一个深呼吸,把衬衫的扣子都快要撑开了,可心情还是那么糟,没有一丝丝的好转。他从路边的玻璃门里看看自己,满身的乌云笼罩,凹陷的脸颊好像人生一样塌陷。

    他几次回头看过去,低头看看手里拎的袋子,那是托朋友给圆圆买的芝士蛋糕,脑海里浮现出圆圆吃芝士蛋糕的幸福模样。

    他拿起一块,不管不顾地坐在路边大嚼起来。

    那天晚上,圆圆画了一幅彩色铅笔画,那是给幼儿园的孩子上美术课用的。和孩子们一样的简单线条和丰富颜色,是一张快乐得和圣诞老人一样的砖头的脸。

    可她看着自己满意的作品,一直到躺在床上昏昏睡去,都没有等到砖头回家。

    第二天,她接到脂肪稽查队的人给她的电话:“你是砖头的家属吗?他当街吃违禁高脂肪食物被抓,通知你一下。”

    圆圆着急地问:“他现在怎么样?”

    “没怎么样。”电话里的声音异常地冰冷。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圆圆继续问道。

    “等通知吧。”说完,对方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圆圆此刻其实并不知道,砖头这次的离开,要那么久。她等来又等去,觉得自己变成了天上的一颗孤独的星星,怎么也盼不到月圆那天。

    后来她才知道砖头被脂肪稽查队的人判了半年的监禁,从此在拘留所里每天只能吃一盘小白菜。他从拘留所出来的那一天,觉得世界都是浅绿色的。他脑袋里嗡嗡响着,只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快去吃芝士蛋糕吧。

    他被拘留的时候,慢慢患上了芝士上瘾症,头脑每天被芝士蛋糕霸占着。出来之后,看到千疮百孔的自己,鼓不起一点勇气去见圆圆。

    这时候芝士蛋糕的管理更为严格,连地下黑市的违禁品商店都不太好买,仅有的一些价格也水涨船高。“天堂小卖部”网络商城里的瘦身饭团也常常缺货,人类活得越发艰难了。

    砖头变成了一个赌徒,他四处乞讨和打零工,忍受着饥与渴,有多少钱都拿去买芝士蛋糕。甚至有一次从地下黑市买了假货,吃了之后一直拉肚子,又不敢去看医生,险些死在了桥洞底下。

    不知是什么原因,砖头一直在变胖。他换了脏兮兮的大袍子,和那些被遗弃的肥胖流浪汉没有什么两样,整日晃荡在街头,看到强制瘦身队的人就张皇地躲起来。有些流浪汉为了争抢地盘而打他,也有流浪汉看到他要把他送去脂肪稽查队换取赏金。

    一天他在路上看到一个女孩和圆圆长得那么像,远远地跟过去,一条街又一条街,好像跟下去能填补起之前错过她的那些时间似的。

    他怕见她,可那思念和犹豫像是个鱼钩,拉着他往前多走一步,再走一步。可她的脸还是因为远而看不真切,砖头觉得再往前十米就能看清楚了。

    这时一双手抓住了砖头的胳膊,随后他就感觉到手腕给上了冰凉的铐子。那是隐藏在人群中的便衣,他们把砖头关进了小黑屋。瘦身队的人用探测器发现砖头患上了芝士蛋糕上瘾症,又送他去医院的病房里,让医生给他戒除芝士瘾。

    医院戒除进食上瘾的方法很直接,醒来就给他们吃药打针,然后他们又昏昏睡去。直到最后上瘾症病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知道呆呆地躺在床上,麻木度过余生。

    这些事情,还是后来圆圆悲痛欲绝地在马路上晨跑,认识的张凌告诉她的。那是在砖头从她的世界里杳无音信两年之后。

    而张凌,就是当年占了砖头销售总监位子的那个老板的私生子。

    张凌跟圆圆说:“我有什么办法,从小时候就和妈妈一起辛苦生活,好不容易找到亲生父亲了,他还给了我一个好机会,怎么能不要?我可是被身边的人看轻了快三十年啊!”

    “可是你知道吗,砖头的未来都被你毁掉了,他是那么好的人。”

    “谁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个悲剧,一辈子带着负担和欲望。我们只有努力变瘦,继续好好活下去。”

    这是又过了一年,圆圆和张凌恋爱之后他说的话。

    起初圆圆对张凌是极排斥的,改变在于那天在幼儿园的园长办公室,圆圆见到了张凌。他满脸都是汗,身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哭个不停。他对圆圆说:“这孩子差点在路上被车撞到,也没有父母在身边,她自己说是这个太阳花幼儿园的,我就给送来了。”

    张凌的裤子上全是泥巴,前一夜下过雨,大概是马路的泥水里抱出了孩子。他弯下腰,温柔地对哭泣的小姑娘说:“小公主不哭了,骄傲的公主是从来不掉眼泪的。”

    那女孩真的就停下来了,她睁着大眼睛对张凌说:“叔叔,我真的是公主吗?”

    张凌温柔地说:“是啊,你是我心中的小公主。”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圆圆。

    每个女孩都是另一个人心中的小公主,一颦一笑牵动着远处的心。

    张凌走出幼儿园大门的时候,圆圆发现他满头都是冷汗。在她坚持追问下,才知道张凌是冒着生命危险把女孩从卡车下拖出来的。他自己跑得着急,撞伤了膝盖,拉开裤子一看,膝盖变成青紫色的,肿得像个馒头。

    圆圆像问小朋友那样问他疼不疼,又带他去了医院,拍完片子检查完已经到了晚上。她搀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圆圆忽然说:“砖头失踪了这么久,不知道远处的他还好不好?”

    “还不错吧。”张凌回答道。

    “为什么这么说?”圆圆接着问。

    “你这么喜欢他,真让人羡慕。”顿了顿,张凌接着说,“从小到大,除了我妈妈,几乎没有人对我怀有善意。”他脸色暗淡得和地上冷冷的月光一样。

    “圆圆,和你在一起觉得很温暖。”

    其实圆圆始终没有舍弃对芝士蛋糕的迷恋。

    起初砖头失踪的日子,没有人逼她运动了,她在焦虑和悲伤里继续从黑市购买违禁的甜品,慢慢地胖到衣服穿不下,在快要超过标准身材被抓取强制瘦身的时候,强逼自己重新去跑步。

    第一次遇到张凌那天,她又是一边跑步一边哭,张凌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好想吃芝士蛋糕啊,可是吃了又会胖,我已经跑不动了,我觉得生活太残酷了。”

    再后来,圆圆做了他的女朋友,他就把圆圆藏在家里,告诉她说:“你不用出门了,在家里做我的小公主吧。”

    于是圆圆辞了职,在家里画画和看动画片,日子过得真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公主。那时候张凌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收入颇丰,而且靠着父亲的人脉,可以买到花样丰富的高热量零食,比如爆米花和薯片,他都买来给圆圆吃。圆圆对它们的瘾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睡前不吃一些就会失眠焦虑的程度。嘴巴里没有甜甜的味道,连睡觉的时候都会被噩梦环绕。

    她感觉自己已经彻底离不开他了。如果没有张凌,自己是绝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吃到这些在市面上禁止售卖的东西的。

    爱情和依赖,在圆圆的世界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一日又一日,圆圆躺在床上真的变成了一个幸福的胖子,市面上买不到可以穿的衣服,她就用床单自己改成肥大的衬衫。手边永远都有好吃的点心,对于寻常吃的瘦身餐她已经彻底丧失了兴趣。

    张凌看着圆圆这个样子,一脸欣慰地说:“圆圆你这样子好美,我真的喜欢看上去这样可爱的你。”

    但公主不会一辈子都住在梦幻的玻璃球里,更何况是在一个易碎的幻境里面。

    圆圆的公主梦境,是被她自己打碎的。

    那天她睡了午觉醒过来,忽然想把刚才遇到外星人的梦境画下来,放在抽屉里的用来画星星特效的银色笔却找不见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奇怪力量,圆圆没来由地想要为了那支笔把家里的抽屉统统翻个遍。她怕那星空和许多美梦一样从脑海中转瞬即逝。

    在电视柜子底下有个抽屉,她印象中从来不曾打开过,不记得那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用力拉了一下,似乎是被锁住了。她用遥控器盒里的一把钥匙来试试,顺利地打开。里面是一个装文件的蓝色塑料盒子。里面有许多姑娘的照片,而且是肥胖姑娘和张凌的合影,动作都很亲昵,背面还写着每个人的名字。

    这是什么东西?旧爱回忆录吗?张凌的口味,还真的是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圆圆这么想着。

    那天晚上张凌回来,圆圆问他:“你以前的女朋友呢,她们都是什么样子的?”

    “是我过去喜欢的样子啊,只是没有缘分,现在都不在了。”

    “不在了,去哪儿了?”圆圆继续追问着。

    “她们啊,去了该去的地方。”

    “和你分开了吗?”

    “对。”

    “她们和你分开的理由是什么?”圆圆对此事的好奇坚持不懈。

    “你今天怎么了?给你买了热热的爆米花,等下看电影吧。”张凌不想聊那些姑娘了,他捏捏圆圆胖出来的圆嘟嘟的脸。

    张凌的工作也有自己的烦恼。公司主要销售医疗器械类产品,业绩压力一年大过一年。下属们陆续辞职,新组建的团队各自为政,几乎不听他的意思。同事们都说,什么私生子啊,简直就是乱来。

    每天的小烦恼像水滴一样,慢慢磨穿了张凌的所有坚持,他也开始寻找一种让自己感觉快乐的减压方式。

    他没有吃过芝士蛋糕,只是记得圆圆每天吃的时候都好快乐。她的手也胖胖的,指头和手背的交界处胖出五个小窝来,她剥开芝士蛋糕包装纸的时候,开心得像是第一次看见彩虹的婴儿。

    张凌听人说,芝士蛋糕是个好东西,吃了它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他知道许多人因为患了对甜点的上瘾症最后家破人亡,所以过去极力克制着自己。

    这一周的例会上,市场部门又来投诉他。这是他这个月接到的第28次投诉。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头顶的乌云比冬天的雾霾还要深厚。他收到一个包裹,是买给圆圆的芝士蛋糕。他鬼使神差地打开箱子,自己品尝了一条,那丝丝滑滑的乳白芝士在舌尖融化,好像是一幅甜蜜的丝绸划过灵魂,把忧愁烦恼都给带走了,只剩下精神上的欢快和愉悦,这快乐简直比接吻更让人难忘。他很快吃光了半块,然后刚刚被蒙蔽的理智又回来了,让他停下抓起另外一半的手。

    圆圆在家里画完了画,拿起张凌的iPad来看动画片,忽然收到新邮件的提醒,那程序他忘记了退出,邮件也同步到其他设备来了。

    他收到一份来自肥胖研究中心的文件,里面是他和中心所签署的合同模板,是张凌承诺自己定期为他们提供肥胖女性以供科学研究使用。

    圆圆搜索了一下肥胖研究中心的消息,目瞪口呆的她忘了咀嚼嘴巴里金黄的杏仁饼干。

    肥胖研究中心收集世界上遗留的胖子用以科学研究,探索人类的肥胖基因,研发预防肥胖的疫苗,让人类永生永世保持完美的身材,不再被脂肪所困扰。

    文件附录里列了张凌之前给他们的胖子名单,刚好就是抽屉里那些前女友的名字。这些人上面有统一的名字标签——肥胖人类活体标本。而圆圆的名字,排在了合同名单的最后一个。

    圆圆差一点被杏仁饼给噎死,她冲进洗手间把刚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地吐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嗓子里有声尖叫像是挣扎的小猫一样拼命地往外钻,却被嗓子紧紧地箍住,用爪子把身体内部抓得血肉模糊,抓烂她吃的巧克力,抓烂她吃的杏仁饼。

    她趴在洗手池前面,看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刚才看到的肥胖研究中心触目惊心的照片。她脑海中想象起自己被捆绑在手术台上做实验的样子,那些科学家盯着一丝不挂的她,研究她腰上凸出的一圈肥肉,观察她大腿上因为肥胖生出的纹路,用X光拍摄她的身体,测量她皮下脂肪的厚度。那情景像她以前在生物课上见到的小白鼠一样。

    “不行,我不能继续胖下去让张凌把我给送走,不能踩进这个大阴谋里面去。”圆圆下定决心要和高热量的零食道别,不能因为那些短暂的快乐让自己的未来陷入阴暗。

    圆圆趁着张凌外出上班,把他给她的零食偷偷扔出去;她在家里悄悄地做运动,做俯卧撑的时候,她的胳膊根本撑不住这个沉重的身体,两三下就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想,一定要坚持下去,不然就要和那些人一样变成活体标本,成为肥胖人类的代表。

    可她身上的那些脂肪顽固得和所有的烦恼一样,难以摆脱,她断食几天又会反弹,哪怕只吃蔬菜沙拉都能感觉到稍微瘦下去的一部分又迅速丰盈起来。

    而张凌,现在每天下班都要吃一块芝士蛋糕,一天的糟糕心情才会烟消云散。慢慢地,一块已经不能带来足够的快乐,于是增加到两块。

    圆圆发现他的下巴变厚了,脸也圆润了些,她问他:“你怎么了?”

    圆圆伸手擦了擦他衣领上的蛋糕碎屑,盯着手指仔细地看:“难道你也吃芝士蛋糕了?”

    张凌点点头。

    “吃了快乐吗?会上瘾的,会和我一样,一天不吃就难受得要死掉。”圆圆说。

    “好像已经上瘾了。”

    “戒了吧。”

    “这么快乐为什么要戒掉,我们一起痛快吃好了,反正我们有办法买到。”

    “你会变成和我一样胖的,那样你怎么出门去呢,变胖了出去是要被抓去强制瘦身的。”

    当张凌发现自己以前的衬衫都穿不上的时候,瘦身饭团早就断了供货,于是他去药店买来减肥药。药的副作用极大,他经常半夜起床去呕吐,浑浑噩噩的,身体也迅速地消瘦下去。

    可是他吃芝士蛋糕的数量也在变多,已经陷入吃大量芝士蛋糕,又吃大量减肥药的恶性循环当中。

    一天张凌拿出一张报纸,兴奋地指着上面的头版新闻给圆圆看,标题是《胖子在世界已绝种,瘦身革命达到历史性胜利》。里面说,肥胖这种现象在世界上消失了,社会各机构对此的治理非常到位,目前接受强制瘦身的胖子均已恢复正常身材,回到社会开始新的生活。

    他满眼放光地看着圆圆说:“你知道吗,很可能,你就是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胖子。”

    “啊?最后一个胖子?”圆圆听上去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独自存在于世间的一个怪物。

    “你看,现在世界上可能没有胖子了呢。”张凌忽然兴奋地说。

    圆圆知道自己最后还是没有成功瘦下来,尽管她忍受了那么多的饥饿和疲惫,却没能躲过去。终于有一天,张凌亲手把她送上了肥胖研究中心的车子。她连挣扎都没有,心灰意冷地觉得自己的世界注定灰蒙蒙的一片。

    这也很好,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成为和别人一样的人,用漫长的成长,最后活成了独一无二的自己。

    肥胖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五六个精瘦的大汉把圆圆的身体关节给控制住,把她关在车子后面。他们对张凌说“谢谢”。

    圆圆回头看他,张凌浮肿的脸有一半笑,也有一半不安。或许,她早就离他很远了,圆圆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她只是食物的奴隶而已。他站在楼下的路口对着车子在挥手,过去他无数次走过那个路口,拎着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里面有让人觉得快乐的甜蜜零食,有让圆圆胖下去的罪恶。

    圆圆坐在车子里,身体给绑得牢牢的,甚至想驼背都弯不下来。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就此结束了,要变成一个活体标本,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个胖子去帮助揭开人类肥胖的秘密。她忽然哈哈笑了,自己的照片会不会出现在历史书上,成为老师上课的一个素材,成为世界上胖子绝种前被保护的最后一个?

    到了肥胖研究中心,和电脑里搜到的一样,这里一切都是纯白色的,人们的表情也是白色的,和电影里冷酷的研究所如出一辙。他们把她锁在一个舒服的房间里,房间里有大柜子,塞满甜点食物和饮料,一个脸细得快要变成长笛的护士说,里面的零食请随意享用。一会儿过来几个人,用各种仪器测量她的体重和身体的围度,然后在她的胳膊上绑了个手环,写着“肥胖活体标本第697号”。

    有个小护士好奇地戳了戳她圆滚滚的胳膊,像是在摸一个柔软的布娃娃。

    圆圆听到他们说:“等她再胖一些的时候,给她做吸脂,用她身上的脂肪做研究。”

    圆圆问:“吸脂打麻药吗?会疼吗?”

    那些人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对话,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后来只剩她和那个瘦护士在一起,她又悄悄问:“吸脂打麻药吗?”

    “标本还需要打麻药?”小护士不耐烦地说。

    圆圆想自己在这里大概已经变成了一个物件,用于科学研究的一具肥胖肉体。她摸着自己冰凉的胳膊,也许就要在这里继续冰凉下去。

    她忍受着饥饿,倔强地不去碰那些零食。可每天都有一个穿着防护服、戴着大口罩的男人,往她的嘴巴里塞米饭。她不吃,狠狠咬他的手。

    可男人每天都来,一再往她嘴里塞。她流着眼泪,硬生生地吞咽下去,那味道真熟悉。

    一天醒来,圆圆趴在铁门的小窗上,看到张凌在和一个护士说话,他又胖了,腮上的肥肉已经快要藏不住。他从护士的手里接过一沓钞票。她知道,那是他售卖圆圆的报酬。张凌从来就是个为了生活不择手段的人呀。

    圆圆想,等自己再吃得胖一点,那个没有麻药的吸脂手术就要来了吧,她的号叫和挣扎都要没意义了。她站在门前,一股更浓重的凉意从脚底传上来,像是从脚心生出了一支细长的冰柱,自下而上刺穿她的身体,刺穿她的肚子,刺到她的脖子,穿过她的大脑,让她呆立在那里,在恐慌里快要失去意识。

    那男人又带着米饭来了,她终于鼓起勇气,狠狠地把他推倒,她这才看到从他手中滚落的,是天堂小卖部的瘦身饭团。她一把抓开他的口罩,那是砖头。

    他带她逃跑的那一天,是其他医生说正常的食物无法让圆圆增胖,要给她注射液体脂肪来做研究的那天。

    砖头对圆圆说:“一会儿我过来把你推出去,等我推到门口打开门禁,咱们就逃跑。”

    她等他来的那几分钟那么漫长,圆圆想象着这些年没有她的时光,他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

    砖头轻轻开门,推起她的带轮子的病床。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手在束缚带里紧紧握着拳头。

    她听到了张凌的声音,他怎么来了?

    张凌问:“你要带圆圆去哪儿?”

    砖头的脸包在防护服的面罩里,他低下头说:“一会儿注射脂肪,现在去消毒。”

    “我带她去,你回去吧,正好聊聊天。”

    “不可以。”砖头说。

    张凌发现了什么似的,扯开砖头的面罩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保安,快来抓偷标本的贼。”

    砖头迅速解开圆圆的束缚带,两个人一起跑向研究中心大门,张凌紧紧跟了上来。

    他大声地喊着:“放下圆圆,她是地球上最后一个胖子,有了她,就能破解肥胖的秘密,而你也能得到足够的报酬,后半生可以吃无尽的芝士蛋糕。”

    砖头揪着张凌的肩把他甩到一边,张凌因为吃减肥药的原因,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身体软塌塌的,和秋天的叶子一样。

    在封闭的不锈钢大门死死关严的最后一刻,砖头拉着圆圆逃了出去。

    他们刚跑过一个转角,路上就走来了强制瘦身队的人。他们暗色的制服,在人群中总能让人不寒而栗。

    砖头把圆圆藏在垃圾桶的后面,等着瘦身队的警察们走远一些,这时躲在后面的圆圆发出几声尖叫。

    砖头回头看到追出来的张凌,又企图把圆圆捉走。

    “快抓那个男胖子!”砖头指着张凌大喊。

    强制瘦身队的那些人过来围住了张凌,无暇顾及躲起来的圆圆,她趁着混乱溜开了。

    圆圆想,我才不是最后一个胖子,张凌也是胖子啊。

    砖头牵着她的手向远处奔跑,圆圆第一次知道原来自由就在奔跑中获得,它距离自己这么近。

    他们躲进了郊区的一个废弃的旧房子里。圆圆气喘吁吁,但她仍着急地问:“砖头,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时候你被抓去拘留,是真的吃了芝士蛋糕吗?”

    砖头跟圆圆解释说:“那几天我回家路上,发现脂肪稽查队的人监视我们房子好久了,想要来家里抓你。我来不及回去通知你,只能在路上吃蛋糕让他们抓走交差,哪知道,吃了就患了上瘾症。出来后不敢见你,得了肥胖症总是变胖,又被抓走了。再后来,我在外面逃了很久,以为那些脂肪稽查队的人把我忘了,想要回家的路上,却被张凌抓起来关进肥胖研究中心。住了没几天,我的肥胖症好了,又不停地消瘦,最后脂肪没了,做不成研究了,他们就让我在这里工作。你来之前,我听说人类已经打败了肥胖,也抓到了最后一个叫圆圆的胖子来做实验,就知道是你被抓起来了。”

    砖头说完,一把扯断了圆圆手腕上绑着的标签。

    “张凌才不是什么老板的私生子。”砖头告诉圆圆。

    “那他是什么人?”圆圆好奇地问。

    “他之前和我们老板的亲子鉴定是假的。他只是要在我们公司迅速找到倚靠,于是查到了老板旧日的一个小情人的故事,编造出来这个身份,老板真正的私生子18岁那年因为肥胖给关了终身监禁。”

    “公司的销售渠道都是医院里的人,他为的是自己偷偷运输胖子活体标本方便。那些用来做研究的女孩,都是他给喂胖的,有的人还给吃了致胖激素。如果他的标本能帮助肥胖研究中心发明出肥胖疫苗,那他可就发了大财了。现在全球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做着这样的工作,民间把他们叫作‘胖子买手’。基本上遇到的胖子都给稽查队抓走了,于是自己去找活体标本进行喂养。”

    圆圆害怕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颤抖地说:“我真是傻,被他当成标本养了那么久。”

    砖头恨恨地说:“他现在也得了芝士蛋糕上瘾症,把他自己变成胖子才好。坏事做多了,人也难自救。”

    圆圆和砖头远离强制瘦身队和脂肪稽查队巡查的范围,在城市边缘租了个旧平房,甚至没有什么邻居。那个干瘦干瘦的房东老头说,以前住了个肥胖流浪汉,后来给抓走了,这房子就空下来了。

    他怀疑地打量着圆圆,对圆圆说:“你……胖子不是已经没了吗?”

    砖头连忙解释说:“她生病了水肿而已。”

    老头又看了圆圆一眼,接着说:“也没什么,这里很少有别人过来。”

    他们躲藏得很彻底,在门口的花园里自己种萝卜和生菜,有时候砖头出去买些瘦身的蔬果汁回来。他又和以前一样,每天带着圆圆一起运动,让身材不至于触犯国家法律。他说,圆圆,我们不能一辈子这样躲来躲去的,还要过正常的日子。

    圆圆时不时还会想吃芝士蛋糕,这种欲望强烈的时候她会不受控制地流出口水来。她又难受又痛苦,抱着砖头一直哭,她说:“不要管我了,让我胖死吧。”

    圆圆这样发疯几天之后,就会突然什么都吃不下,一盘蔬菜沙拉只吃几片生菜叶子就说饱了。不到三个月,她就瘦到了之前一半的体重。

    砖头担忧地对圆圆说:“你这样厌食下去会饿死的。”

    圆圆绝望地说:“大概是我老早把这一世要享用的甜都用光了吧。”

    “不能总随随便便说结束,未来还有很多值得等待。我在外逃的那些年,想着有一天要像现在这样,跟你好好活着。”砖头握着圆圆的手鼓励着她。

    圆圆哭着问砖头:“我有什么好?”

    “可能是因为爱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愚蠢又聪明,胆怯又勇敢。”砖头这么解释道。

    圆圆的身体一天天变得软塌塌的,像是一个在漏气的气球,柔弱干瘪。因为吃不下饭,最后连下床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已经很久没和砖头一起运动了,砖头一个人每天在小院子里锻炼,肩膀和胳膊的肌肉生长得非常好看,已经是个非常健美且有魅力的男人。

    房东老头把圆圆和砖头从旧房子里赶了出去,他说:“房子要拆迁了,这下子可以领补偿金。”

    砖头一手抱着圆圆,一手拎着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他们在这里生活过的细小痕迹。

    砖头对圆圆说:“回家吧,我们的身材都这么好了,还怕被抓吗?”

    圆圆虚弱地说:“不知道有没有力气走回去了,真是想不到,我也能瘦成这个样子。”

    “吃芝士蛋糕就能胖起来,还能感觉快乐,你还喜欢吗?”砖头想了想问道。

    “不吃了,再也不吃了。”圆圆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们又看到以前熟悉的街道和两旁的梧桐树,那些店铺招牌好像都在打着招呼。可这时的圆圆却产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城市和我们自己都在一点点地改变着,可安静的时光却让人无法捕捉那些细小的流逝。

    在人行道前等红绿灯的片刻,圆圆看到马路对面广告牌子上的人好熟悉。

    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竟然就是自己。那张照片,是砖头拉着她从肥胖研究中心逃脱时奔跑的瞬间,她满脸都释放着笑容。

    而照片上搭配的文字是,世界上最后的美丽。

    旁边路过的几个姑娘聊天说:“你看照片上的胖子多美啊,我们再多吃一点,也变得漂漂亮亮的。”

    原来这个时候啊,肥胖的身材又成为世界上新一轮的潮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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