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现身·相知·三角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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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原以为“花泪”的网恋会浪漫精彩,没想到还没“见光”就“玩完”。“花泪”满怀信心千里迢迢到珠三角去见那位叫阿朗的软件工程师,在人流如潮的陌生街道上,阿朗却未如期出现。

    “花泪”百般无奈,她没有阿朗的任何联系电话,只能到一间网吧在QQ上设法寻找。阿朗在网上也是销声匿迹。深圳网友阿美倒是及时出现。她在QQ上获悉后劝“花泪”还是见好就收,既然阿朗不想在现实中现身,就让他永远呆在虚拟世界中吧。

    “花泪”欲哭无泪,把阿朗和阿美的所有网上谈话记录全发给曹一木,请“草木”定夺。

    曹一木看完了“花泪”和阿朗、阿美的谈话记录后,凭作家的直觉忽然觉得他俩的语言表达习惯有惊人相似之处。这两位网友虽是一男一女,却像有预谋似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热烈地追求,一个冷静地劝说,让“花泪”一会儿在火里,一会儿在水里。

    曹一木请一位懂电脑的朋友查一下这两人的IP地址,发现两人的IP地址竟是相同的都是在深圳。这意味着他俩是同一人!

    至于为什么他俩会是同一人?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这已超乎曹一木的想象。

    “花泪”听完曹一木的报告,崩溃了。她冲动地说:草木,我想见你。你可别告诉我你也是假的。

    曹一木说:我的真名叫曹一木,请到青州来吧。

    “花泪”答:行,我叫华蕾。我马上来见你。

    第二天凌晨5点多,曹一木在深睡中被电话吵醒,这是一个很轻柔的声音:一木,我是华蕾,刚下火车。

    华蕾?华蕾是谁?曹一木睡意未消,正恼火被吵醒。可是他一个激灵,马上反应过来,这华蕾正是“花泪”。他兴奋地大喊:花泪,你等着,我马上来接你。华蕾答:不用了,你把住址告诉我,我来找你。我的手机快没电了。

    曹一木迅速把自己的住址告诉华蕾,正要问她听清楚没有,那边手电断电了。他不免担心起来,华蕾不知是否记清了他的住址。

    火车站到曹一木的住家打的只要十分钟,可是一直等到早上7点,仍不见华蕾的踪影。打华蕾的手机,总是不通。正好,父母已从弟弟家回来。曹一木等不及了,交代父母在家守着,自己开着“蓝精灵”直奔火车站。

    青州火车站是个小站,上下旅客并不多。每一批旅客走出站台出口处,守候在门口的摩的、的士司机就会像蚊子见血一样扑上去拉客,旅客们大都用厌烦的神色躲避着。曹一木开着“蓝精灵”在广场上兜了几圈,都没见华蕾的身影。他虽然没见过华蕾,但凭直觉判断,这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没有一个要找的人。

    他把“蓝精灵”停在一边,又瘸着腿在车站门口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整件衣服都湿透了,还是没人。难道华蕾真的记错地址,的士司机把她送到别处去了?他赶紧打电话回家联系。父母说,没来。曹一木心里一沉,老天,偌大的青州城哪里去找人哟!

    曹一木拦住一个保安,打听情况。保安看他着急的样子,说:你不妨到派出所报警吧。

    曹一木问:派出所在哪里?保安指着车站前的台阶说:这派出所也有分工,台阶上的归铁路派出所管,台阶下的归广场派出所管。你那个女孩是在台阶上还是台阶下失踪的呢?曹一木听了头都大,我人都没见过,谁知道在台阶上还是台阶下?

    不会是被人绑架了吧?曹一木脑海中生出诸多疑问来,顿时一幕幕惊险画面在闪动。他不敢再多想下去,下意识地拨通了110,指名要110中心游主任接电话。上次,因为阿蓝拾金不昧的事,曹一木和游主任成了朋友。

    刚巧,游主任今天值班。听完曹一木的介绍,他有些为难?曹作家,你这个网友长得怎么样,连你都没见过,叫我如何帮你。不过,见曹一木真是焦急的样子,他又安慰说,那女子走南闯北过来的,不会走丢的。或许,她真的有什么事,一时还没有与你联系。放心,我跟街上的巡警说说,看有没有外省女子报警的。

    曹一木听了,只好如此。这时残联办公室来电话,要他回去开个紧急会议。他看看手表,已是上午10时多,只好匆匆赶回办公室。

    几乎一个白天,曹一木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大约在中午12时快下班的时候,曹一木的手机终于响了。整个上午,几乎每一次手机响,他都以为是华蕾,可一听不是,三言两语地应付几句后,便坚决挂断。他要保持手机的畅通,留给华蕾。也就是在这一次次等待中,华蕾已悄悄在他的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电话那端真的是华蕾,她果然是没记清地址。无良的司机把她送到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区,收了她50元钱,等她下车反应过来,的士已一阵烟不见了。手机没电了,所有的电话号码都在手机中,她无法给手机充电,也无法与曹一木联系。

    她拦了另一辆的士,回到火车站,准备买票回洛阳,可心里又不甘。她见车站的墙上贴了张宣传画,画里站着一个敬着标准礼的警察,旁边写着几个字:有困难找警察。感觉特别亲切。

    她怀着试试看的心情,拨通了110:请问,青州有个作家叫曹一木的,你们认识吗?

    接警员忙说:认识认识,你别挂电话,我把曹作家的电话告诉你,他正在找你呢。

    半年中的网上聊天再加上丰富的想象,曹一木早已把华蕾烂熟于心。当华蕾真的出现在面前时,他一点没惊讶,也没把上午焦急找人的心情释放出来,只像见到邻居妹妹似的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华蕾,你来了。华蕾一脸灿烂:是啊,我说来就来,没想到吧。曹一木接过她手中的紫色旅行包:先吃饭吧,为你接风。

    眼前的华蕾身着纯白的丝绸衬衣,下配一条齐膝的黑色毛料裙,脚蹬黑色带花长靴。她有着北方女孩修长而丰满的身材,皮肤透明般的白。看着华蕾,曹一木想起话剧《恋爱的犀牛》那句经典台词:“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华蕾毫不拘束地挎着曹一木的左臂走出残联大楼走在大街上,一下吸引不少目光。曹一木有点不适应那一束束灼热的光芒,几次想挣脱她的搀扶,华蕾固执地就是不让。曹一木从未如此在公开场合被人关注,心中一紧张,后背竟沁出点点汗珠。

    离残联大楼几百米处,有个维也纳西餐厅。其虽以“维也纳”为名,却是个装修简单的普通西餐厅,生意并不太好,中午更是清淡。进入开着空调的大厅中,华蕾这才松开曹一木的手,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听着作为背景音乐的莫扎特钢琴曲,她一下喜欢上这里。

    华蕾在决定来青州见曹一木时,吸取了与阿朗见面的教训,事先托在青州的另一个网友对曹一木进行了暗中调查。要了解曹一木的资料并不难,他在当地大小也算个知名作家。网友提醒华蕾,人家是残疾人啊,做朋友可以,做其他可要好好考虑。说着,附上曹一木出席一个文学沙龙的照片。

    看着照片上那张胖乎乎的笑脸,华蕾心一下子被击中了。这不是自己寻找了很久的笑脸吗?她心花怒放,像等待了一个漫长冬季的牡丹花竞相开放。她决定来到曹一木身边,不管他是否有钱有势是否长得帅气,也不管他是否是残疾人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甚至不管曹一木是否接受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来了。

    曹一木对华蕾并没抱多大幻想。他是个保守的人,从没相信网恋会成功,只当接待一个来自远方可爱而任性的妹妹,说不定见面即会“见光死”。死就死吧,曹一木对待爱情并不乐观,总是持守势。因为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进攻是徒劳无益的,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残疾这个基本面。因此,他安排与华蕾见面并不隆重,只选择了这个小西餐厅。他打算尽地主之谊,陪她看看当地的风景名胜让她住一两天就送她回去。特别是看到一位个子比自己高、青春逼人的女孩笑吟吟地站在面前的时候,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曹一木请华蕾坐在对面。华蕾说,还是与你并肩坐吧。说着,顺势坐在曹一木旁,飘过淡淡的体香。

    曹一木解释道:就我们俩,不用坐这么挤。

    华蕾打断道:我知道。这样给你夹菜方便些。说着,随手剥了几颗开心果将青色透明的果仁倒在曹一木的手心。

    曹一木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意,不禁侧目而视。

    此时午后的冬阳穿窗而入,映照在华蕾的脸上,就像古文中所描绘的,犹霞雪艳射,目波澄鲜,眉妩连卷,美不胜收。一时间,曹一木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是好。

    华蕾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快点菜吧,人家肚子饿了。

    曹一木这才感到失态,忙收回目光,拿起菜谱,征询华蕾想吃点什么。华蕾点了个铁板咖喱牛排,一个鳗鱼蒸饭。曹一木对西餐并不太感兴趣,随便点了一个扬州炒饭,外加两杯红酒。

    网络毕竟是网络,面对面的交谈才真正感到异性间那个无形的磁场。仍然是漫不经心的聊天,眼前这朵青春活泼的笑容,使人不禁联想到五月里青叶衬托着的素洁百合。初时,曹一木并没太在意,因为华蕾的无拘无束天真直率,让他只把她定位在每天上学放学在流行音乐里放飞幻想的那个邻家小妹。而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错了,以一颗寻常真心关注,觉得与华蕾认识是在收获快乐,全不用端起架子戴上面具,陷入人情世故的沉闷与虚伪。他像一个神交很久的老友叩开她的心门,自如地开放自我的个性,说奢侈些,就像不坐殿的皇上一朝出了午门口,跨进无垠原野,坐对倾泻而下的瀑布,体验一种激越的沉静。华蕾是快乐的女孩,当她认定你是好朋友的时候,她会对你很关切甚至是依从。此时她身上有一股普通女孩所缺乏的坦诚与义气,让人切身感到有一股暖流穿透冰冷的空间。

    坐在灯光朦胧的西餐厅,华蕾又是个调皮好动的女孩。她边吃边玩,给圆盘上的那截大红蜡底部浇上水,创意地让它成为一只擎着光明的小红船,边玩边随口说道:什么时候我们坐着这只红船去浪迹天涯?

    那一天两人在西餐厅整整坐了12小时,从中午坐到午夜。

    最后的结果,华蕾小鸟依人地靠在曹一木的身上,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说:你赶我,我也不走了。

    曹一木很惬意华蕾小鸟依人的模样。他交往了这么多异性,唯一只有华蕾对他是自然而然无所顾忌的:你想走我也不让你走了,除非你是七仙女下凡,玉皇大帝要抓你回去。

    华蕾长叹了一口气:我从没有把你当做残疾人,只觉得上帝造人时就特意把你造成这样独一无二的,天才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的使命就是来到你的身边,爱你,被你爱,就这么简单。

    此时的背景音乐,换成了藏族歌手央金兰泽的《遇见你是我的缘》:

    高山下的情歌/是这弯弯的河/我的心在那河水里游/蓝天下的相思/是这弯弯的路/我的梦都装在行囊中/一切等待不再是等待/我的一生就选择了你/遇上你是我的缘/守望你是我的歌/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爱你/就像山里的雪莲花/就像山里的雪莲花

    他俩无语地听着,让歌声化为一束悠悠的晚风。

    三十八

    华蕾的到来,让朋友们都为曹一木高兴,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打破了一种平衡。心里感到不是滋味的是乔花和鱼羊,她们同时感到像有个心爱的东西被夺走了,只不过她们表面上仍然是若无其事。

    乔花听说华蕾与自己同岁,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如果自己不是16岁眼瞎了,说不定自己也是一个大学生,也能享受花一样的世界,而今自己不仅生活在孤独中,而且还有岩盐这样的孩子需要自己照顾。

    每当想起岩盐,她就有一种刺心的痛,是不是前世自己做的孽今生来还报?岩盐还是很少说话,叫他也不应。有时半夜起来,她生怕儿子不见了,四下乱摸,摸到他的小脸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心才安稳。初时,岩盐上幼儿园,他一个人经常站在阳台或者躲在大窗帘后面,一呆就是大半个小时,静静的,像在构思什么大问题或者在等什么人,谁也不理。如果有调皮的小孩来撩他打扰他,他会忽然发作,把人痛打一顿,乔花得经常到学校去向其他家长赔礼道歉。幼儿园园长是曹一木的朋友,同情她和岩盐,要不早把岩盐给“开”了。也多亏了鱼羊,花了很多心机在岩盐身上,岩盐才渐渐开窍许多,会叫人会应人会与其他小朋友交朋友,知道打架不好了。

    岩盐的进步让乔花有新的想法。她想许多残疾人家庭都有子女,子女的教育问题是每一个残疾人家长最为牵挂的问题。残疾人吃亏不仅吃亏在身体缺陷上,还吃亏在少受教育上,因此他们特别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输在教育的同一起跑线上。但是,大部分残疾人家长受教育程度不高,自身难以辅导孩子,又因家庭经济困难请不起家教,心里特别着急。乔花想,能否请一些义工来为这些孩子进行义教。

    她把自己的想法给曹一木一讲,曹一木说,这是好主意,实施起来也不难。青州师范学院青年助残志愿者专门成立了一支“凤尾竹义教队”,由在校学生组成,定期为一些不能到学校上学的残疾孩子辅导功课。我们可以和他们商量,请他们派些学生来义教。乔花说:这可太好了,那些残疾家长知道后应该高兴得跳起来。曹一木说:学生有了,老师有了,还得找个合适的上课地方才是。乔花说:这还不容易。义教地点就定在“女人花”,时间定在周六上午。这样,义教老师不用一一上门服务,残疾人子女也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学习场所。曹一木说:这样不妥,会影响你的生意。乔花拍了他一下:我自从被打后,也想通了,人不能光想着赚钱,也得为他人做点什么。何况“女人花”上午没多少生意,影响不大。人家大学生愿意牺牲休息日为残疾人家庭服务,我们是自己帮助自己,还讲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曹一木忽想起一事:我晚上坐车路过“女人花”,看到门关了,但门口仍点着一盏灯,是忘关了吧?乔花笑说:都说瞎子点灯白费蜡,我点灯是特意给路过的群众照明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曹一木仿佛看到,乔花心里也点着一盏灯。

    乔花的生意做大了,便招了三个20岁左右的盲女孩做徒弟,像师傅当年对她的要求一样,她也同样要求自己的徒弟,包食包住,免费培训,但至少要在“女人花”服务两年。不过,她还另加了一个要求,女徒弟们要和她一样,每个月做一次义工。

    从此,无论多忙,乔花都会带着徒弟,和青州义工联的义工们一道外出搞活动,或者到福利院看望老人,或者到重残家庭给残疾人免费按摩,乐此不疲。“盲人当义工”,经当地媒体报道后,乔花成为社会瞩目的人物。

    然而,乔花并没有告诉曹一木,自从被打后,感到自己越发孤立无援,她幻想着有曹一木这样的男人在身边,但幻想终归是幻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曹一木自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更有爱他的女人。华蕾的出现就是明证。如果自己真要再一次踏进婚姻的话,首选对象只能是李明强了。这段时间李明强天天用其特制的膏药为她敷药,让她被咬的左手没留下任何伤痕。她对未来也有憧憬,希望丈夫最好是个光眼人,可谁有会娶一个拖着油瓶的瞎子婆呢?如果真的有,怎能保证他是冲着自己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来的?如果真是这样,哪可就太可怕了。

    比起乔花,鱼羊心里简单许多,她知道自己拒绝曹一木后,迟早会有一个女孩出现的,她不是华蕾,就是华丽、华美。曹哥总要人照顾的。只不过真的这个女孩出现了,她又有一种心爱的东西被夺的感觉。不过,想想也罢,自己从此可以把曹哥放下,安心地找另一半了。因此,她很快和华蕾成了好朋友,没事时陪华蕾逛街。华蕾在青州人生地不熟的,曹一木晚上还得忙写作,正需要一个女伴。

    对于华蕾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李明强和神飞。他俩一直暗中把曹一木当做自己爱情路上的一块挡路石,虽然曹一木一再否认,但他俩坚信如此。否则很难解释乔花、鱼羊对他们的态度。现在,这块挡路石终于被叫华蕾的女孩捡走了,他俩终于可以高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三十九

    一块三角铁从天而降,正好砸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那颗没有戴安全帽的脑袋正好被这块三角铁砸个正着,晕了。

    刘坚出事了!鱼羊大清早火急火燎地冲到曹一木面前,嘴角还残留着牙膏的泡沫,显然是她在刷牙时得到了坏消息,连脸也顾不得洗。

    曹一木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刘坚是谁?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鱼羊草草地抹了一下脸,稍稍镇定下来,说:刘坚是我的前男友,就是那个把我带到青州的那个刘坚。

    那个刘坚?他不是不要你了吗?你还理他干吗?

    是啊,这一年多我是努力忘掉他。谁知道当我快把他忘记干净时,今早一个电话告诉我,刘坚出事了,生命垂危,正在青州医院抢救,要我快去。

    是谁的电话?

    刘坚战友的电话。哥,我现在六神无主,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曹一木和鱼羊赶到医院重症室,几名军人早在门口守着,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军人认识鱼羊,迎了过来,介绍说:刘参谋已在里面呆了十几个小时了,还没出来。我想起你俩是小老乡,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你打了电话,真对不起。

    鱼羊向里望了望,什么也看不见,着急地说:刘坚现在怎么样?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军人看了眼手术室亮着的灯,缓缓说:昨晚是周末,刘参谋昨天到建筑工地检查,忘了戴安全帽,不知怎的,上面突然掉下一块铁,还好,没砸到脑门心,否则当场就光荣了。工地的人及时把他送到医院,通知了部队,部队首长指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救刘参谋。

    曹一木见鱼羊刚才走得急,有点气喘吁吁的,便让她在墙边的椅子坐下,说:事既然出了,急也急不来。他四周望了下,对军人说:刘坚不是有个女朋友吗,怎么没见?

    军人有些无奈:好像出差在外,联系不上。他见鱼羊伤心又焦急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安慰说:放心,刘参谋命大,不会有事的。

    两天后,刘坚的命算是保住了,但因为脑部受伤,一直昏迷不醒,这可把鱼羊害苦了。

    曹一木后来听说,刘坚和他女朋友一直关系不好,女朋友嫌刘坚家里穷、负担重,工资又不高,好不容易省下的几个钱全寄回家里送三个弟妹读书,心里就别扭。现在刘坚快成植物人,她露了一次面,就再也不见人影。刘坚的战友对鱼羊印象不错,知道这时候刘坚最需要人照顾和关爱,便试着给鱼羊打电话,鱼羊就此被套住了。

    曹一木劝鱼羊对如此薄情人还是少管为妙,最多有空时来看看,反正他还有部队照看着。曹一木口里不好明说,心里却说,他的女朋友都不理他,你还来搀和干什么?你是她什么人?

    鱼羊读出了其中的潜台词,说:哥,我知道你为我好。既然我与他认识一场,既然我知道了此事,我就不忍心撇下他不管。

    看着鱼羊脸上一股舍我其谁的表情,曹一木不好再说什么,只告诉鱼羊自己要多保重。

    从此,鱼羊下班后,就往医院跑,坚持给刘坚按摩抹澡,陪他说话,放他最喜欢的音乐给他听。虽然部队专门安排一个战士日夜照顾刘坚,但鱼羊嫌他不细心毛手毛脚,一切都亲力亲为。

    眼见得本是略显丰满的鱼羊一天天消瘦,神飞的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常煲靓汤给鱼羊补身子。鱼羊心里过意不去,请神飞妈妈别太操心自己。她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我没时间也不会煲汤,如果您不见外的话,能否帮刘坚煲点汤?钱我出。神飞妈妈宽厚地说:行,我就多煲点,煲好了,叫神飞送去。鱼羊一激动,滚到神飞妈妈怀里:谢谢阿姨!

    神飞并不乐意鱼羊对刘坚这么好,但又心疼鱼羊。鱼羊每天要忙到晚上12点才回宿舍,天黑人稀,神飞就一动不动地蹲在医院门口等着,护送鱼羊回家。后来见鱼羊一人给一个大男人翻身、全身按摩,累得够呛,神飞就干脆进来当下手,跟鱼羊学了几招按摩,体力活由自己干。

    鱼羊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刘坚,看一眼干得卖劲的神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拿起毛巾给神飞抹了抹头上的汗珠。神飞傻呵呵地笑着。鱼羊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嗔骂了一句:就会傻笑。

    这一幕正好被推门进来的曹一木和华蕾看见。

    或许是被鱼羊无声的行为所感动,曹一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植物人般的刘坚当做朋友,三天两头也过来看看,那种恨意早化为云烟。

    不等曹一木问,鱼羊主动介绍说:今天早上医院组织专家给刘坚的脑部作了一次检查,刘坚毕竟是军人的体质,情况比想象的好,有可能苏醒过来。

    曹一木找了张椅子坐下:这就好。但愿他苏醒过来能读懂你这份爱心。

    鱼羊浅浅一笑:爱已消逝,只是尽责而已。

    曹一木环顾病房,问:那个陪护的战士呢?

    他晚上还得守一整夜,我让他回去休息一下,晚上12点来接班。鱼羊见华蕾站在一旁,脸上生动起来,叫了声:蕾姐,好久没见,想死你呢。

    华蕾现在是青州一家新开业的旅行社的导游,经常天南地北地带团飞。曹一木开玩笑说:我也去考张导游证,不用买门票,好陪你遍访名山大川。华蕾点了一下他的鼻子,瞧你俗气样,只记得省几个门票钱。

    华蕾轻轻捏了捏鱼羊的小脸:你这个小妮子就是嘴甜。昨天我从新疆带团回来,给你带了一条哈萨克的羊毛围巾,看你喜欢不?说着,她手一抖,一幅有两米长一米宽的枣红色围巾就披在鱼羊肩上。

    鱼羊摸着上面绣有民族特色的花纹,喜形于色,抱着华蕾转了一圈:真是太喜欢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围巾,谢谢蕾姐。

    华蕾从包里掏出一面小圆镜给鱼羊前后照看:这围巾真的适合你,早知道再给你买顶哈萨克女孩的帽子,那就更像新娘子了。

    鱼羊脸刷地红了:谁跟谁呢?蕾姐,你才快要当新娘子吧。怎么,我哥还没有带你去见过未来的家公家婆?

    华蕾边帮鱼羊叠好围巾边大方地说:见到了,今晚见的。原以为两位老人是知识分子,让我见面前紧张了好几天,没想到做了一大桌子菜等着我,随和得很,拼命让我吃菜,撑得我快走不动了。

    曹一木插话道:我二弟媳下个月临产,二弟要我父母回去照顾一段日子。我父母的意思,既然我和华蕾的关系定下来,就可以把这个家和我这个不能干的儿子交给华蕾了。

    鱼羊笑着说:哪我就改口叫嫂子了。接着,甜甜地叫了一声“嫂子”。

    华蕾被叫得红晕乱飞,忙转移话题:对了,一木的妈妈听说你在医院照顾病人,还让我们带了一份。说着,她从所提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食盒,盒子里有白果炖鸡汤、一碟酿豆腐和一盘扣肉。

    鱼羊表情夸张地说:哇,这么多啊!可惜刚吃过晚饭,肚子还饱。

    吃不下也得吃,妈妈做的菜真的不错,挺香的!华蕾边盛鸡汤边说。她顺手拍了一下正在全神贯注给刘坚按摩的神飞,示意道,来,你也有份。

    神飞竖起大拇指表示感谢。鱼羊则接过华蕾盛好的鸡汤,一语双关:呵,真香,连妈妈也叫上了。

    华蕾看了眼曹一木,脸又红了,夹块大扣肉就往鱼羊口中塞:死妮子,看我不塞满你的嘴。

    两人闹成一团,曹一木赶忙阻止:这可是医院,不要把病人吵着了。

    华蕾停止了打闹,看了眼床上的刘坚,赌气说:吵醒了更好,看把我妹累瘦的。

    看着那边一口一块扣肉的神飞,鱼羊说:我没什么,就是把神飞也卷进来,我有些过意不去,听说广州亚残运会要开了,可不能影响他的训练。

    曹一木说:没错。残联已接到通知,神飞下个月就要到云南参加集训。届时,他将代表国家队参加亚残运会。他担心他走后,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鱼羊急了,把神飞拉过来,打着手语说:你一定要好好参加训练和比赛,为国争光。不要管我。

    神飞比划着回答,我知道了。希望刘坚早日醒来,我就可以安心走了。

    华蕾感到鱼羊打手语很新奇,问什么时候学会手语的?

    鱼羊说:跟神飞学的。两个人在一起,总要说点话吧。何况在残联工作,学点手语有用。哥,你说呢?

    曹一木:是的。残联每年都会举办一期手语培训班,鱼羊你可以系统地学学手语。他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你和神飞能对上话,有共同语言就是好事。

    华蕾向神飞竖了竖拇指:我第一次见到神飞,就喜欢上这小伙子,人又机灵,更难得的是还有一颗爱心。

    曹一木开玩笑说:有你这样当着男朋友的面夸另一个小伙子的吗?小心我吃柠檬哟。

    实事求是嘛。华蕾接过神飞喝完汤的碗,说,这可是潜力股啊,如果神飞在亚残运会拿到一两枚金牌什么的,哪可就更抢手了。鱼羊,你说是吗?

    鱼羊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若有所思地笑笑。

    神飞在一边比划着问,你们在说什么?

    曹一木冲他一笑,比划着答,她们在商量把你卖个好价钱。

    离开医院,曹一木挽着华蕾沿着长长的河堤散步,晚风拂在脸上略有少许寒意,河对面华灯辉映,倒影在水中,别有一番情调。

    华蕾低声说:一木,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给我爸妈打了几次电话,想把我和你的情况告诉他们,但又欲言又止,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特别是——你的身体,你能理解吗?妈妈有高血压,爸爸有冠心病,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一段时间华蕾心事重重,曹一木一猜就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本来按曹一木父母的意思,既然两人的关系定了,彼此的父母也应一面,把话挑明。按曹妈妈的原话,华蕾年纪轻,又千里迢迢从洛阳来到青州,我们曹家不能亏待她。可现实是,华蕾的父母绝不会轻易同意这门婚事。曹一木一点也不怀疑华蕾对自己的感情,但也能感受到华蕾所面临的心理压力。辛弃疾说得好: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好个秋。华蕾对她的爸妈也是“欲说还休”啊。

    其实华蕾的爸爸也是一个残疾人。一次意外的工伤,使他失去了右手。他只能靠一只左手干活,养活全家。好在她爸爸有一门修车的绝活,在洛阳修车行,没人不知华师傅的。华师傅一出手,没有什么修不好的车。华蕾对爸爸又爱又恨,爱的是爸爸含辛茹苦,把她姐妹俩都送上了大学;恨的是爸爸自从残疾后,成天酗酒,酗酒后经常打骂妈妈,有时把母亲打得遍体鳞伤。华蕾就是在父母的打闹的阴影下长大的,特别是小时候,同学们经常拿她爸爸的残疾取笑,让她觉得屈辱。不过,华蕾长大后对残疾人有切身的理解和关注,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特别是认识曹一木后,让她看到残疾人的另一面,像健全人一样,残疾人中有不幸不争的,也有自尊自强的,他们一样地可敬、可亲、可爱。在她眼里,本无残疾人健全人之分,所以她才义无反顾地爱上曹一木。

    然而,爱情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不是。她华蕾可以爱曹一木嫁给残疾人,但她父母绝对是一百个不同意,且不说怕街坊邻里笑话,妈妈心里就过不了这个坎。爸爸自从残疾后性情大变,妈妈对“残疾”二字可谓恨之入骨,她咋会对女儿嫁个残疾人表示同意呢?而爸爸没有儿子,更把华蕾姐妹视为掌上明珠华家的希望,现在女儿要嫁给像自己一样的残疾人,哪还不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从阿蓝与月儿的婚事,曹一木就深知残疾人与健全人之间婚姻的最大阻力,就来自于亲人。这是一个很难解开的结。曹一木轻拥着华蕾,柔声道:不想说就暂时别说,等时机成熟,自然会水到渠成的。我有信心,老人们迟早会接受我的,因为世界上曹一木是唯一的,唯一对他们的女儿视若生命的一部分。

    华蕾头一顶他的下巴:啧啧,瞧你臭美样。

    华蕾默默走了几步,轻声道:准确地说,我的生命中已有你的一部分才是。

    曹一木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华蕾说:什么意思?还不是中秋节那晚,你哄着我说,让你当一回真正的男人。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一软,答应了你。这下好了,你不但成了真正的男人,也快要成为真正的父亲了。

    曹一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缠绵悱恻而又疯狂销魂的中秋夜,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你有喜了?

    华蕾把头偎在他的怀中:上午我到医院检查,快两个月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曹一木心花怒放:怎么办?我们赶快结婚,明年中秋,我最伟大的作品就将问世了。

    华蕾抬起头,捏着他的鼻子:瞧你乐的。结婚?是不是太快了。我可没一点心理准备。

    曹一木把华蕾扶到河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坐下再说。我想,既然上天赐予我们爱的生命,我们就应该顺从,虔诚地接受。结婚是人生大事,我会处理好的。《易经》中爱讲“元亨利贞”,意思说,只要开始得好,一切都会亨通、顺利,取得好的结果。你说得对,既然上天都祝福我们,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华蕾坚毅地点点头:有你这句负责任的话就行。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我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曹一木紧抱着华蕾:你真是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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