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张张薄纸化作灰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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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国纬中集团董事长朱维芳踏上飞机,一路上腾云驾雾,历历往事也像漫天的云雾一样样,翻腾在她的脑海之中。

    朱维芳原是泰国一位华裔富商的独生女儿,五十年代初,她回国读大学,和一个名叫蒲纬中的男同学相恋,毕业后,一起分到了蒲纬中的家乡,也就是长江下游的勾魂荡。

    那时,育珠场还在初创阶段。在办场方针上,朱维芳、蒲纬中和另一个叫陈尚功的部队转业干部发生了争执。

    陈尚功外号陈大巴掌,生着一双蒲扇似的大手。据说,他在朝鲜战场当志愿军的理发员,晚上在前沿阵地摸错了方向,误上敌人的山头,遇见一个酒醉了的美军上尉,“叽哩咕噜”地比划要他刮胡子。冷不防,被他挥起一掌打懵了,当了俘虏。陈尚功也因此荣立战功,入党提干,告别了剃头刀。“陈大巴掌”的外号也愈叫愈响,代替了他本来的名字。

    陈大巴掌来到育珠场,只是个保卫干事,因为他原是农民出身,种田是本行,开垦了一片蔬菜地,并提出割尽芦苇,围荡造田,“育珠人不吃商品粮”。朱维芳、蒲纬中夫妻俩是刚从大学毕业的技术员,他俩认为要保护生态环境,才有利于优质珠蚌的培育。

    双方都不是育珠场的决策人物,闲读中偶尔争论几句,也完全出于公心,没有夹杂个人的恩怨。偏偏“时令不巧”,遇上了轰轰烈烈的反右斗争,一经上纲上线,便面目全非了。省委工作队进驻育珠场,正要寻找活生生的典型事例,立即肯定陈大巴掌的设想是“无产阶级的”“是革命的”;当然作为他的对立面,朱维芳、蒲纬中两人的意见是“资产阶级的”是“反革命的”。

    偏偏这两个青年技术员不肯低头伏罪,引经据典,翻阅了各国的技术资料,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并且公然和工作队的领导顶撞起来。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愈滑愈远,终于被定为“极右分子”,要押送到边远地区劳动改造。

    幸好,蒲纬中有个远房堂兄在当地担任大队书已,帮助他俩连夜逃离勾魂荡。

    本来以为他们两人暂在亲戚朋友家里躲一阵,便会千安无事,想不到风声愈来愈紧,公安部门下了通缉令,逼迫他俩铤而走险,偷越边境。

    “纬中咧纬中,你当年为何那么糊涂,到了边境。又往回走呢?”朱维芳靠在波音客机的舷窗旁,双目微闭,喃喃自语。她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情景,心如刀绞,两行清泪沿着苍白的面容潸潸而下。

    原来,当年蒲纬中和他的妻子朱维芳历尽艰险,来到浊浪翻腾的澜沧江畔,突然,有件往事涌上了他的心头。

    也是这样一片波涛汹涌的水域,也是这样云雾弥漫的一个清晨,蒲纬中作为新团员跟随班级团支部去对岸烈士陵园举行入团宣誓仪式。

    风急浪高,在冲过一个旋涡激流时,船翻了。蒲纬中被冲进翻腾的旋涡中。班级团支部书记为了救他,再也没有浮上水面,至今在勾魂荡的灌木丛中有他的一座空坟。

    蒲纬中站在澜沧江畔默默地想,他的生命是由那位团支书换来的,他无权擅自处置自己的一生,无权偷渡国外。又想,反右斗争既然是一场“伟大的群众运动”,他理应接受血和火的考验。他相信党和人民最终会明白他的赤子之心。要是为了一时的委屈,背离了祖国这片热土,他的灵魂将一辈子也不得安宁。

    当然,他还放不下刚刚开始的科研,惦念寄养在堂兄家中的小女儿……

    朱维芳热泪盈眶,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心中不停地呼唤她丈夫的名字:“纬中啊纬中,要是你不返回去,定能活到今天,创建出更加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

    朱维芳下榻的是五星级饭店的豪华套房。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任何来访者都不接待,一日三餐把饭菜送到客房来。

    当天晚上,她听取查尔断“大陆之行”的汇报。

    其实,基本情况都从电话里知道了。朱维芳董事长感觉到一些不良的端倪,不放心这个雇员,才风尘仆仆亲自赶来。现在当面又盘问了一些细节,更证实这个雇员心怀叵测,是极不可靠的。

    她派查尔斯来,是为寻访那串珠链的主人。她第一眼看见那珠链,便认出链上的珍珠即是她丈夫发现的野蚌珠,还是她亲手一颗颗穿缀起来,套在襁褓中小女儿的手臂上,这是她临别时留给女儿的唯一纪念品。

    朱维芳好不容易找到查尔斯,从对方的叙述中知道,他也是勾魂荡人,和一个女孩相恋过,那珠链即是那女孩相赠的信物,朱维芳思女心切,相信那女孩即是当年寄养在勾魂荡的爱女,仓促决定派查尔斯去打听下落。

    查尔斯是个聪明人,自然猜出自己初恋的情人即是朱董事长朝思暮念的亲骨肉。他到了勾魂荡,找到了蒲天姿,又摸清蒲天姿和丈夫感情隔膜的状况,轻而易举地便使旧恋人燃起不可抑制的情火,重新投进他的怀抱。

    查尔斯知道,朱董事长对勾魂荡的科技项目很感兴趣,如果能把资料搞到手,他就成了技术权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他费尽心计,却一落空,幸好傻里傻气的蒲菱菱主动送上门来。他复印了下来,急不可耐地想向自己的顶头上司表表功。

    果然,当他提到勾魂荡育珠场的试验,朱维芳董事长就两眼发亮,连连追问。可是当他得意地说出已得到了全部数据和资料时,朱董事长突然面色一沉,紧紧盯住她的雇员,“谁叫你这么干的?”

    “请董事长放心,此事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引起任何麻烦的。”查尔斯正要介绍前后经过,却被朱维芳厉声地打断:“查尔斯,请你把复印的材料交出来!”目光炯炯,好似能穿透骨髓的利箭。

    “董事长,您是明白人,搞这些资料我也担了极大的风险……”查尔斯勉强保持平静的笑容,嘴唇尴尬地歪曲着。

    “怎么,你是我派遣的雇员,还想对我打埋伏吗?”朱维芳声音低沉,却充满威慑的力量。“当然不敢!”查尔斯并不退让,幽幽的眼神里闪出狡黠的火花,“不过,董事长应该记得,你派我回大陆只是寻访那串珠链的主人。”

    “这么说,我并没有指使你去刺探科技情报?”朱维芳冷冷笑着,追问一句。

    “是啊,我已完成了董事长的任务。”查尔斯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想要退出房去。

    “慢!”朱维芳低喝一声,“既然你说窃取资料和我们纬中集团没有关系,那么我可以到公安部门去检举揭发你了!”

    “不不!”查尔斯惊惶地回转身来,“我到底还是纬中集团的雇员,搞来资料还不是为我们纬中集团的利益?不过,那资料实在来之不易。”

    “哦,你想谈谈价钱?”朱维芳轻蔑地一笑,“好,价钱随你要,我可以照付不误。材料立即交给我,不然,你休想走出这个房间!”

    “很抱歉!”查尔斯哪肯轻意脱手,还想耍花招,“资料我没有带在身上!”

    “好吧。”朱维芳斜睨了他一眼,“那我只得呼唤保安人员来对你搜身了!”说罢,手指已按在警铃上。

    “别别!”查尔斯像斗败的公鸡,垂下了头,从衣襟口袋里取出一卷薄纸复印件,“董事长,全在这里!”

    “好,我买下了。说吧,你要支票还是现钞?”朱维芳郑重地接到手里,掂了掂分量。

    “董事长,我不是为钱。”查尔斯急急表白他的忠诚,“我只是想,如果我们纬中集团也搞这个科研项目,能不能允许我参加?”

    “哼!你以为我们纬中集团会剽窃别人的科技成果吗?”朱维芳眯缝眼睛,带点嘲弄的味儿,悠悠地说,“好,我现在就可以作出回答。”她撕下一页页复印纸,看也没有看一眼便用打火机点燃起来。

    查尔斯万万没有想到,他辛辛苦苦搞到的资料,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但他不敢抢,不敢夺,只有眼睁睁看着一张张薄纸化成了灰蝴蝶。

    烧完了资料,朱维芳缓缓地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纸灰,淡淡地说,“查尔斯先生,我顺便通知你,从此刻起,你被解雇,不再是我们纬中集团的雇员了广

    “什么?”查尔斯如闻惊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解雇我,总得说出个理由啊!”

    “理由不是明摆着吗?”朱维芳微微笑着,“你干了一项与你自己身份不相称的活动。此事你知我知,我也不想张扬出去。否则,恐怕你不能顺利离开这个国家!”

    “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做!”查尔斯象头受伤的恶狼,血红的双眼进射出仇恨的火花。

    “我是不希望这样做的,却又不能不这样做!”朱维芳仍是神情自若,眼望窗外悠悠地说,“你返回泰国之后,可以到纬中集团领到一份丰厚的报酬,够你安分守己吃用一辈子。不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也不准你再去打扰我的女儿。”

    望着绝望离去的查尔斯的背影,朱维芳忽然陷入困顿:该怎样面对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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