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妻子和儿子盖好被子，高殿甲一个头磕在地上，锁好马架子，跳上胡六子的那匹黑马，向着母狼逃跑的方向，迎着呼啸的北风和纷纷扬扬的白雪，急驰而去。
“五爷！五爷！”何骡子泪流满面、浑身是伤地冲进了王五爷的房门，扑通一声跑在地上，泣不成声。
“骡子，咋的啦？快起来说。”王五爷一把扶起了何骡子。
“五爷，六子他……他让高殿甲……给杀了。”
“什么？六子……让高殿甲……给杀了？”王五爷腾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何骡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骡子抹了一把眼泪：“昨天我按你的吩咐去给高殿甲送马，碰着了六子，他非要和我一块去，我们就一起去了。可是谁知高殿甲他竟然说五爷你太不仗义，他说五爷想把桂花嫁给他，可桂花却是个偷人的破货。他说着用枪指着六子的鼻子说那个男人就是六子，要不是看在五爷的面子上他一枪就崩了六子，说完就一枪把大白马打死了。我和六子操枪就要跟他干，他只开了两枪，头一枪打死了六子，第二枪打断了我的右手，他说留我一条狗命让我回来给五爷送信，说他和你两不相欠。我爬了整整一宿这才爬回家来，五爷……”何骡子说完已泣不成声。
王五爷皱着眉头，给何骡子接好了断臂，又把全身的伤口上好了药，一转身进了后院。
时间不长，后院传出了桂花嚎啕的痛哭声。王五爷低着头来到大厅，吩咐一声，集齐了围子里所有的炮手、伙计和男人。
“弟兄们，”王五爷双手抄在了一起，“自打我王五来到这块野狼滩，拆了把头的马架子，撵走野狼，砸起围子，喊出这王大烟口袋，各位弟兄们就一直跟着我出生入死。咱们的血淌在了一块，汗流在了一块，我王五早把各位看成了自己的亲弟兄，把王大烟口袋看成了自己的家。不管是谁，他要想动咱们的家，动我的兄弟，我就要像狼一样跟他血拼到死。刚才，骡子告诉我高殿甲他杀了六子，也打伤了骡子，还杀了我的白马。现在，我要亲自去找高殿甲，要弄个明白，讨个公道。接下来等待我的，必定是一场从未经历过的血战，可是我王五不怕，我要用我的枪给我的兄弟报仇。”
王五爷说完顿了顿：“要是我回不来，大家记住：见了手拿我大烟袋的人，他就是咱王大烟口袋的新当家人。”
王五爷仔细安排好围子里的防卫等事，安置好何骡子养伤，一个人飞身上马，迎着越下越大的雪，向着尖尖岗，飞驰而去。
风雪中，高殿甲仔细地搜巡着。风，吹起他的衣襟，吹着他裸露的胸膛，他浑然不觉。雪，落在他的脸上，化了，再落，再化，再落，他擦也不擦。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枪，眼睛狼一样的搜巡着。
猛然间，他闻到了一种轻微的气息，一股微微而又极浓的血腥味，仿佛有一股热血，刚从孩子的脖子里、从小英的心窝里喷射而出，溅落到不远处的雪地里。草丛中，发出了刻骨铭心的血腥味。他脸上的肉一阵阵抽动，是它，它一定就在附近，他端起了枪。
突然，草丛里呼地蹿出了一匹驴一样大的东西，身旁还带着一个小东西，跃进雪幕，飞一样向前奔去。
是它，正是那头母狼，它竟然还带着另外一只崽子。高殿甲的眼睛里冒出火来，他用枪托猛地一打黑马胯骨，黑马一蹿身，紧跟着两只狼，伏身追了下去。
黑马四蹄蹬开，拼命地追着。高殿甲举起枪，瞄准了前面的那团小黑影，不知怎的，他的手竟有些发抖。
“砰！”一团火光从枪口喷了出来，击碎满天飞舞的雪花，流星一样，向着那团小黑影射去。小黑影猛地一顿，就地一滚，翻身跃起，又向前跑去。
没打中。高殿甲心头一动，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失手。他抡圆枪托，照着黑马水洗一样的屁股又狠狠地连抽几下，黑马拼尽全身的力气，死命地向前追着。
眼看离狼越来越近，母狼竟然一口叼起了小狼，拼命地继续向前跑着。
跑着跑着，母狼身影一滚，倒在了地上，高殿甲心中一喜，猛地又抡圆了枪托。突然，黑马轰的一声倒了下去，泥一样瘫在了地上。高殿甲一下子被抛了出去。
黑马躺在地上，鼻孔、嘴角，不停地向外涌着白沫，它无力地抽搐着四条腿，眼光渐渐地迷离，身上水泼一样的汗开始变冷变硬逐渐成了冰。黑马累死了。
高殿甲爬起身，扫了一眼黑马，径直跟着狼踪找了下去。
漫天的大雪中，高殿甲追到了一个狼窝前，丝丝热浪，正从狼洞口飘出。高殿甲扔下枪，拨出匕首，顺着狼窝，一头钻了进去。
狼窝里，那匹驴一样大的母狼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张着嘴喘着粗气。看到高殿甲进来，它微微抬起头，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
高殿甲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母狼。猛地，他大叫一声，一刀捅进了母狼的心窝。
风雪中，一匹快马到了尖尖岗。胡六子的尸体扔在门外，王五爷仔细看了看：“是他的枪法。”他站起身来，一脚踹开了马架子门，把胡六子的尸体抱了进去。刚一进屋，面对两具尸体，他愣住了。他仔细地查看了尸体，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想着想着，他一点点抱着胡六子的尸体退出了马架子，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用干草仔细把胡六子的尸体盖好，拉过马，又冲进了风雪中。
找遍了狼窝，高殿甲都没找到那只小狼崽子。“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高殿甲说着，背起母狼的尸体顺原路找了回来。
经过黑马，黑马已经被一堆白雪覆盖。高殿甲出神地瞅着，突然他发现前面草丛的马粪堆里有一股细细的气流在上升。
这不是刚拉的马粪，怎么能还冒气呢？高殿甲三步两步奔了过去。
扔下母狼，踢开马粪，那只小狼竟然藏在里面。
高殿甲一把扯起小狼的后腿，抡圆了臀膀，啪啪几下，小狼顿时脑浆迸飞，停止了嚎叫。
高殿甲一手拎着小狼，一手抓起母狼的后腿，一使劲儿背上了肩头，向着尖尖岗走去。
高殿甲走出还不到两步，背后突然出现了微微的气息，还没等他回过身来，倒控着的母狼用足了最后的力气狠命地撕咬了起来。
发现了大白马的尸体，王五爷又巡着马蹄和狼踪追了下来。追着追着，他发现前面好像趴着一个人，他两腿一用力，马飞一样奔了过去。
是高殿甲，他趴在雪地上，浑身的血已经成了冰。那只大母狼紧紧地抓在他的背上，四只爪子已经深深地掐入了高殿甲的体内。高殿甲的枪，远远地横在雪地里。
“一个名炮手就这样死了。”王五爷看着这几具死尸，喃喃地说。
突然，他的眼睛一闪，高殿甲的腰间竟然别着一把名贵的匕首，黄金的吞口，黄金的刀把，黄蓝鲨鱼皮的刀鞘，上面镶着三颗硕大的明珠。王五爷弯腰抽出了匕首，他顿时明白了许多：“这是何骡子的刀哇！”
“对，是我的刀。”
王五爷一愣，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腰间已被一根硬硬的东西顶住。
“这都是你一手制造的？”
“对，都和我有关。”
“你为啥这样做？”
“这啥这样做！你自己不明白吗？你不是说过吗，这大关东哪一样东西不是打出来的抢来的？你老了，许多事都办糊涂了，你早就该让位了。想明白，找高殿甲问去吧。”
“砰！”枪声，震惊了飞雪茫茫的天地。
“桂花，五爷的烟袋呢？快拿出来。”何骡子一进后院便直接找到了桂花。
“我爹呢？”桂花焦急地问。
“五爷被高殿甲打伤了，必须要拿五爷的烟袋去救他。”
“救人要烟袋干什么？”
何骡子一跺脚：“你不知道，以前有伙绺子在这儿埋了一批金子，那股绺子让五爷挑了后，藏宝图就藏在五爷的烟袋里。高殿甲来就是为了找这批金子。你快去把烟袋拿出来，晚了五爷就没命了。”
桂花一转身进了内室，一会儿手捧着烟袋走了出来，刚要把烟袋递过来，猛的又想起了胡六子的惨死：“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见我爹。”桂花刚一抬头，便看见了何骡子那狼一样的目光，她本能地一退步，伸手向腰间摸去。
何骡子猛地往前一扑，把那名贵的匕首深深地扎进了桂花的心窝。
桂花瞪着惊愕而又愤恨的大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何骡子捧起烟袋：“哈哈，这回王大烟口袋终于是我何骡子的啦！”
他端着烟袋，一口口地品着，慢慢地踱出屋来，看着满天飞舞的大雪和白茫茫的天地，何骡子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突然，何骡子的肚子里“硌登”一声，如同发生了地震，巨疼使他几乎跪倒。他一张嘴，一股鲜血，像一条红蛇，越过烟袋，箭一样射在洁白的雪地上。
何骡子的嘴角、鼻吼、眼角、耳朵里都渗出了血，他伸出手，硬撑着向着掉在地上的烟袋够去，嘴里喃喃地说：“王五就是王五，烟里下了毒竟然让人没有一点感觉。”
天上，雪下得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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