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下一秒-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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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ctober.8    Saturday

    “男人有没有可能爱上一个一无所知的女人?”

    在毫无收获的日用精品设计展示会最后一天的自助餐上,李洛吃着难以入口的咖哩土豆问刘明。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根本不认识她但是经常能够看到她,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上的交流。”

    “打个招呼也不行?”

    李洛点点头,刘明陷入沉思。

    “单凭感觉就知道也不是不可能。”

    “知道什么?。”

    李洛偷偷把土豆丢到刘明的盘子里。

    “那个人。”

    “哪个人?”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你感到厌烦的那个人。”

    “你是说一见钟情?”

    “不不不,不是所谓的‘触电’,那不可靠,触电会让男人头脑发热荷尔蒙分泌过盛只想着要跟她上床,然后既搞不清楚她是谁也搞不清楚我是谁。”

    “这土豆怎么那么难吃?”

    刘明嚼了一口就把它吐了出来,李洛假装没看见。

    “我的意思是,你看见她的时候,心跳不会加速,血液不会乱窜,但是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会很明确地闪出一句话‘哦,原来是她’,明白?”的

    “你是说在绝对清醒理智的状态下。”

    “是的。”

    “你对安雅有那种感觉?”

    “没错。”

    “那安雅对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不知道,她没说过,不过她向来是个后知后觉只会放马后炮的傻大姐,这个你我最清楚了。”

    李洛彻底放弃餐桌上所有和咖哩有关的东西,开始对煎烤类食物下手。

    “也就是说,安雅对我是……”

    “一见钟情。”

    刘明飞快地接口并满意地点头,半只鸭翅膀耷拉在他油腻腻的嘴角。

    “你完全领会我的意思了。”

    不完全,李洛还是觉得定义不够明确,不知道是刘明说得太浅显了还是太深奥了?

    “她到底是谁?”

    “谁?”

    “那个让你脑袋里出现‘哦,原来是她’的人呐。”

    “不确定,也许是也许不是。”

    “长什么样?没说过话,样子总见过吧。”

    “很难找到特别贴切的词来形容,至少现在还想不出来。”

    “感觉,感觉总有的吧,我是说她给你第一眼的感觉。”

    李洛没有仔细听刘明的话,他在椒盐排骨的味道里回想着记事本里的另外一些细节。

    “一个很聪明很性感很有魅力的女人。”

    “喜欢睡觉,用天然香皂或草本沐浴露洗澡的女人。”

    刘明嘴巴里的鸭翅膀吧嗒一声掉到雪白的台布上,他的嘴巴张得巨大,问题很严重,他没想到李洛“也许是也许不是”下面接着的会是“洗澡”二字。

    中秋节第二天的那个下午,李洛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他打电话给刘明,说有点私事要办先不回公司了。

    他从地铁出来,直接进入来福士广场地下一层,寻找一家叫做POSHLIFE的肥皂店。

    买100克POSHLIFE的野蔷薇,怕等我醒了就没货了。

    POSHLIFE香皂。

    很暧昧的提示。

    李洛站在貌不惊人但很温馨的POSHLIFE门口,闻到混合着天然精油的香味,眼前尽是造型独特彩虹糖般的肥皂块。

    “您需要点什么?”

    “随便看看。”

    这显然是女人来的地方,即便是男人,也该身边有个女伴进去比较合适。

    “李洛!”

    很意外地听到安雅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办事,刚好从这里穿到地铁口去。”

    他试图把嗓音摆稳妥而不被她发现。

    她惊喜地笑着,发梢微扬,日益臃肿的身子依旧显得很灵巧。

    “怎么,你也被这家店吸引了?”

    “我改用天然肥皂洗澡了,他们说孕妇最好少用化学制品,现在吃的、用的全都得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做的。”

    “那是好事,化学制品本来就没什么好处。”

    安雅斜眼看他,觉得他的思路变得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可有时间陪我进去看看?”

    “悉听尊便。”

    李洛抬起胳膊,她很自然地挽了上去。

    “眼睛都挑花了……”

    安雅伸伸懒腰,开始感到不耐烦。

    李洛很快就找到了“野蔷薇”。

    “要不要试试这款?”

    “先生真有眼光,这款肥皂的香味最自然最好闻。”

    “亲爱的,小姐夸你呢。”

    她恶作剧地对他眨眨眼。

    “她在开玩笑,我不是她先生,她是我朋友的太太。”

    “哦,对不起。”

    售货小姐很不好意思地溜到一边去。

    野蔷薇。

    他注视着那块肥皂,橡皮红,无花色,简洁、普通,不残留一丝花哨的痕迹。

    但是,它的香味……

    这香味,怎么形容才好呢?就和她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自然、素净,却依旧潜伏着一些野性,看不透摸不着,但就在骨子里,只需闻一闻,就知道。

    “真的很好闻,就这款吧,给我切100克!”

    安雅感觉很满意。

    “等下你去哪儿?”

    “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哦,那我自个儿逛逛。”

    “好。”

    “对了!”

    他觉得似乎应该再说些什么。

    “我妈叫你有空多来家里,她要煲汤给你喝。”

    “还吃呀?都这副德行了,再补下去就营养过盛了。”

    安雅两手叉腰,哈哈大笑。

    “真开心。”

    看她笑成那样,他忽然说道。

    “啊?”

    她很努力地想要前俯后仰,可是,肚子太大了,显然不太方便。

    “跟我在一起,你不会这么开心。”

    “所以,现在每次看到你这么开心,我就很开心。”

    “好复杂,你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所以不讨人喜欢呀。”

    安雅立即摇头。

    “外表平静内心炽热,很有魅力的。”

    “至少对我来说是,否则我也不会那么喜欢你了。”

    她继续大笑,全然没有私欲的那种很无邪的笑。

    “好了,别吹了,我得赶紧走,你自己小心点,知道么?”

    “知道。”

    她对他招招手,立刻就又回到肥皂的世界里去了。

    到底是什么让女人回归到她最天真最可爱的模样?

    李洛蓦然想到这个问题。

    一个足以征服她的男人,还是一块纯天然的香皂?

    就在李洛思索着有关香皂和可爱女人之间的关系时,卷毛正在干洗店里和服务员争论着另一个关于内衣和性感女人之间的问题。

    “不可能,这绝对不是我朋友的衣服。”

    卷毛再度把那套黑色半罩杯的高级内衣拎起来给她看。

    “我朋友是个律师,她从来不穿这种内衣,你们一定搞错了。”

    小姐示意她等等,然后打开抽屉翻领取单的存根。

    她一言不发地抽出那张粉红色的单子,啪地压在卷毛面前。

    卷毛凑近身子一看:韩珍智。

    没错,是她的笔迹。

    “25块。”

    “就这个要25块?”

    “小姐,你最好看清楚内衣的牌子,低于这个价格就太对不起它了。”

    卷毛翻开胸罩的内里,她再度诧异,一个连她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EVE’S TEMPTATION(夏娃的诱惑)

    卷毛无话可说,她看看手上的东西,继续陷入不可思议的困扰。

    卷毛回到珍智的寓所,打开她的衣橱。

    放在衣橱的最里面。

    她在记事本上这么写。

    于是,卷毛把针织衫、衬衫、西装、套裙往外挪。

    然后,她意外地发现了那个鲜为人知的角落。

    就在衣橱的最里面。

    粉红色的衣架上,静悄悄地悬挂着一排内衣,清一色,全黑。

    文胸,丝绒锻面的,半透明镂花的,纯蕾丝罩杯的;睡裙,高腰开衩的,低胸露背的,甚至,还有裸肩抹胸礼服款的。

    她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买了它们,更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穿上过它们――

    她无法想像这些外表简约,细节却妩媚之极的贴身、性感的小东西会以怎样的形式,和她那古板的,但凡裸露一点点性感特征就要对她品头论足的女朋友融为一体?

    卷毛完全呆住了。

    她被眼前充斥着成熟女人终极魅惑的一个又一个性感的“夏娃”彻底折服。

    “她到底在搞什么?”

    卷毛迫不及待地把它们从衣橱里拿下来的时候不禁脱口而出。

    就在她去干洗店拿衣服之前,她仍然怀疑着自己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韩珍智到底怎么患上嗜睡症的?

    这恐怕是一辈子都说不清楚的事。

    卷毛对此有着一套极为合理的解释,终因未被当事人认同,因此也就等于不存在。

    卷毛认为珍智的嗜睡症和她四年前遭遇的那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密切相关。

    嗜睡症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恋爱问题上,韩珍智和卷毛永远保持相反的态度。

    恋爱如果不纯粹,就势必不鲜活,既然不鲜活就势必不会持久。

    但是,韩珍智觉得恋爱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建立一个完美的家庭,让人生顺利地进入下一步,她在爱情方面的逻辑思维和她在法庭上一样不慌不忙井井有条,坚决排除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感嬉戏(在她眼里那就跟在陪审团面前提出一堆没有根据的证词是一样的)。

    男人是很容易爱上卷毛那样的,但是,真正想要娶回家当老婆的却只可能是她这样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定律,永恒不变的规则,就好像地球永远绕着太阳转而不会绕着月亮转。

    卷毛的爱情就好像一辆横冲直撞的流线型跑车,然对于她屡屡失望之后还能对男人始终充满信心这点,韩珍智是怎么也想不通的。男人天生是理智的动物,外表任性得像孩子,骨子里永远改不了自大、苛刻、以及注重现实意义上的完美的劣根性,对于情人,他们的要求再简单不过,美貌、性感、擅长风情,对妻子的要求却永无止境,贤惠+优雅,聪明+懂事,自律+本分,能干+体贴……等等等等,但凡能例出来的,每一条都很实际,总而言之,是个实实在在可以过日子的人。

    由此可见,男人的理智是绝对极端的理智。

    就好比如果女人可以分类,韩珍智必定不是情人那一类是等同的道理。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一如既往地严守着她的“爱情规则”,毫不动摇,并常常引以为傲,这是她从不怀疑自己能够在30岁之前能得到的幸福归宿的理所当然的自信。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所以她理应得到。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百分之一百这回事。

    (上帝一再重复这样的话虽然他知道很少有人真的相信。)

    四年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韩珍智遇到了X先生。

    这场恋爱就像一个昏了头的小丘比特在她身上试演的一场恶作剧。

    莫名其妙地就把韩珍智给毁了。

    事情发生得很离奇,犹如春梦一场,而对韩珍智这样的女人来说,春梦是万万做不得的,那简直和自虐没什么两样。

    X是卷毛最初发明的玩笑称呼(她从未正经八百地叫过他的名字又或者是故意不想叫),事情结束后就沿用了下来,寓意很深刻――

    X=X=差

    换言之,他在卷毛眼里用“差”一个字形容就够了。

    事实上,X先生不差,至少从外表看起来绝对不是那样的。

    他高大、英俊,气宇不凡,拥有专业技术人员典型的稳重与文雅,作为韩珍智心目中一家之主的形象,他几乎可以得到满分。

    他们是在一次软件版权纠纷的官司中认识的,X刚好是原告方的代表,那是韩珍智有史以来最漂亮的一次胜仗,官司打赢那天,她激动万分,对方律师是个众所周知臭名昭著的厉害角色,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法庭上那么过瘾了,就在这个时候,X走过来对她说:“韩小姐,辛苦了,可不可以赏脸一起吃顿饭?”

    “公饭还是私饭?”

    也许是过于兴奋的缘故,她竟然如此轻佻地反问他。

    “如果是私饭,你会拒绝么?”

    韩珍智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她仔细打量他。

    他长得很漂亮,眼神锐利,有股男人的英气。

    于是,回答道:“为什么不?”

    他马上就笑了。

    相当迷人的一个微笑,就连这个,也被她猜中了。

    就这样,他们很顺利地开始交往。

    卷毛并不看好这段恋情,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只是,她懒得告诉珍智,因为她势必又要跟她在“是否应该相信直觉”的问题上纠缠不清,她觉得没有必要,那是她的私事,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旁人不必发表太多意见。

    卷毛和珍智一样,对八婆一族是深恶痛绝的,所以绝不可能让自己也成为那种家伙。

    韩珍智不相信直觉,她绝不会认同卷毛的那些关于“正确的人”的说法。

    X先生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卷毛就是觉得他不是那个“正确的人”,但是,她没有告诉韩珍智,因为,她知道她不会相信。

    除去卷毛的直觉,X先生无论从哪个角度判断,都是和珍智一样站在符合爱情完美结局标准线上的男人,他们之间的契合度果然超出了卷毛的想像,表面看上去,他们和所有未婚男女一样谈情说爱,约会、看电影、在街头无人的角落接吻,分享彼此的喜好与生活,事实上他们比一般恋爱中的情侣要亲密得多,按照珍智的说法,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表达的爱,很深很深,看不到底,既符合柏拉图的崇高也经得起柴米油盐的考验。

    最后,他们终于选择了一个彼此都认为合适的、自然的且成熟的时机合二为一,确定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关系。

    韩珍智几乎在一个月零八天的时候就确定X会跟她求婚,然后,他们会建立一个稳定而幸福的家庭,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是毫无疑问的。

    除了这个,不可能有其他结局。

    绝对不可能。

    (这时候上帝又开始深思是应该继续唠叨呢还是就此住嘴。)

    然而,事情很突然地就这么发生了。

    就在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

    那天到来之前,他们的关系一如往常,没有争执、没有冲突、一切都很完美,简直和实质的美满夫妻没有任何差别。

    那天晚上,X先生带着他的准新娘去意大利餐馆吃饭。

    (她依旧确定那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并且根据X当晚的打扮来看他很可能今晚就会把戒指拿出来。)

    当餐桌恢复到最初的整洁,紧跟着最后一道甜品上来时,他忽然对她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

    韩珍智起先没有注意他的话,她还沉浸在甜品独特的风味中。

    于是,X先生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这次,她的脸因惊恐而完全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沉闷地哆嗦着。

    “我想跟你分手,请不要拒绝。”

    我想跟你分手,请不要拒绝。

    他在全城最浪漫最奢华的餐馆里说了那句话。

    这是韩珍智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X先生的最为重要的一点。

    韩珍智不再说话,她很冷静地把膝盖上的餐巾放到桌上,拿起包包,离开了那里。

    冷战持续了大约七天。

    最后,X先生还是没有沉住气,他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她,语气和往常一样文雅。

    “我很抱歉,可是,我真的不能在继续下去了,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不理解,审判是需要证据和理由的,你的理由是什么?”

    “三月女郎。”

    “你说什么?”

    “你是一个‘三月女郎’。”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如果你坚持要我说……”

    “什么三月女郎?”

    “很遗憾,你是一个只能让男人维持三个月热情的女人,我只能这么说。”

    就像电线突然着了火,她的手指被烫了一下,所以,赶紧把话筒扔掉。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突然间,非常非常安静,从未有过的安静。

    她用脚指头把话机一点一点往床外推,直到它整个掉下去。

    还是很安静,再没有半点声音干扰她。

    下午,韩珍智买了一盒瑞士巧克力请卷毛来吃,同时,把这件事告诉给她。

    她边吃边说,就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卷毛几乎立刻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你把他给我叫出来!现在,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你想干什么?”

    韩珍智不解地看着卷毛憋红的脸。

    “我要用鞋跟砸他的脸。”

    “五寸?五寸够不够?不够我回去换八寸的,八寸绝对可以让他鼻梁开花!”

    “毁容,伤害罪,要坐牢的。”

    珍智想了想,补充道,然后继续吃。

    “拜托!是他先强奸了你!!”

    “胡说,每次都是我自愿的,而且感觉还不错。”

    “他强奸了你的爱情!这种男人应该判终身监禁你到底懂不懂啊?”

    韩珍智觉得这个说法很新奇,但是在法律上站不住脚,所以没用。

    “何以见得?别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了,他不过是说出一个事实而已。”

    “我对男人的吸引力只有三个月,就是这样。”

    珍智的话让卷毛感到说不出的心酸。

    她呆呆地看着她把巧克力一块一块地送进嘴里,细细品味,慢慢咀嚼,那种专注的神情就好像连每块巧克力原始材料的滋味都尝出来了似的。

    “你怎么不吃?很好吃哦,我最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都快气死了!”

    卷毛实在看不下去,抓起衣服甩头就走。

    砰地一声把她独个儿丢在屋子里。

    于是,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她在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呢?

    韩珍智依旧无法理解卷毛的行为。

    她不想再深究下去,就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有很好吃的巧克力,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多舒服啊。

    卷毛没搭电梯,一口气从十五楼跑到一楼。

    就快抵达终点的时候,那双没机会砸到X先生鼻梁的高跟鞋拌了她一跤,膝盖擦破一小块皮。

    伤口很小,几乎看不见,但是,很痛,比从十五楼阳台直接掉到一楼的感觉还要痛。

    卷毛抓起高跟鞋甩手就扔下去,然后咕咚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眼泪就这样势不可挡地流了出来,起先忍着,后来忍不住了,便开始抽泣,嘴巴噘得好像一个受尽屈辱的小寡妇。

    卷毛的哭声越来越响,从二楼的拐角一直盘旋而上,但始终未能抵达十五楼的高度。

    她还爱着他。

    她知道那个愚蠢虚伪而又无情的男人把她伤得很深,但此时此刻,她依然爱着他,她无法像他那样轻而易举地把她抛在脑后,于是,她只能忍耐,继续忍受这种无奈的爱着的煎熬。

    但是,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就像卷毛在她身上隐约感受到的那些秘密那样。

    卷毛觉得后悔极了,她从未在她面前感到如此内疚,内疚到完全无地自容。

    她应该告诉她的,关于他不是“那个人”的事,无论她信不信,她都应该告诉她的。

    卷毛没想到预见一场失恋的痛苦并不亚于承受失恋,这也是后来,她近乎义务地愿意为韩珍智做一切的一个潜因。

    她始终认为让韩珍智就此变成了“那个韩珍智”,而不是她内心所看见的另一个,除了X先生,还有她自己。

    如果她能让她相信总有一个男人会像她一样了解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那该有多好?

    三天后,X先生搬走了留在韩珍智公寓里的所有的东西。

    不久,一切便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卷毛还是一如既往地追逐她的男人,而珍智也回到了原先的人生轨道,继续等待下一段爱情。

    那三个月真的就好像是一场梦,醒了就没了。

    一直到次年的夏末秋初,韩珍智突然开始犯睏,陷入前所未有的睡眠饥渴中,她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刚开始就是想睡觉,24小时都在打瞌睡,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连正常的工作也没办法维持了,幸好她一直没有时间度假,累积的假期刚好可以集中在一起。

    她告诫卷毛:“看到了吧,人不能长期处于疲劳状态,一旦到了极限,身体必定会抗议。”

    卷毛笑着点头。

    她那么确定是她的身体要需要睡眠,而不是爱情。

    因此,卷毛只能继续保持沉默,这是她们之间最起码的默契。

    就这样,韩珍智患上了周期性嗜睡症,每年从立秋开始大约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必须在睡眠治疗中心度过,这是她一年365天唯一的一次度假。

    除了微薄的住院费(无非也就是一个专业的集体睡觉的地方),没有任何多余的成本,比起旅行可是划算多了。

    这是唯一令韩珍智感到心理平衡的。

    她成了真正名副其实的三月女郎――三个月的“昏睡女郎”。

    心灵小岛

    ――威廉·巴特勒·叶芝

    我就要起身走了,到innisfree小岛,

    造座小茅屋在那里,枝条遍墙糊上泥;

    我要养上一箱蜜蜂,种上九垄豆角,

    独住在蜂声嗡嗡的林间草地。

    那儿安宁会降临我,安宁慢慢滴下来,

    从晨的面纱滴落到蛐蛐歌唱的地方;

    那儿半夜闪着微光,中午染着紫红光彩,

    而黄昏织满了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从早到晚从暮到朝,

    我听得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

    不论我站在马路上还是在灰色的行人道,

    总听得到它在我心灵深处呼唤。

    (威廉·巴特勒·叶芝    1865-1939    爱尔兰著名诗人兼剧作家)

    记事本的最后一页,他看到一首用金色油漆笔写下的小诗。

    读到第五遍,他感觉很真实,她似乎去过那里――

    那座innisfree,悦诗风吟的小岛。

    在梦里么?

    他看着她的睡脸,沉思。

    抑或,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着这样一座岛屿,鲜为人知的净土,幻想中的玻璃之城。

    展示会一结束,李洛就赶回了睡眠中心。

    十二点半,他没有多少时间能跟她在一起了。

    他很珍惜这仅有的一个半小时,他几乎已经习惯能这么安静和她呆在一起。

    真的很安静,她不说话,偶尔有些无意识的表情,但是,他却越来越感觉到她内心的存在,越来越相信那些杜撰的幻觉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们始终在交流,仿佛之前就已经认识了,那种不再陌生的感觉是千真万确的。

    “抱歉,今天没有鲜花,但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他拿出巴特勒的诗集给她看。

    “想听些什么呢?”

    他看着她越来越光洁明丽越来越接近苏醒的脸庞,温柔地说道。

    其实你很美丽。

    很美,这是真的。

    这两句他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会儿。

    她的酒窝习惯性地凹陷又弹起,尝试着想要对他微笑。

    他因此而感到满足。

    于是,打开巴特勒的诗集,开始诵读。

    卷毛按照记事本上的地址找去。

    她穿过老宾馆幽静的园林与羊肠小道,最终抵达了那个地方。

    “你有没有自己的玻璃之城?”

    她曾经这样问她。

    “什么是玻璃之城?”

    她回答,故意留给她一个难解的疑问。

    而今,她意外地找到了这里。

    她想,这应该就是韩珍智心目中的“玻璃之城”了。

    卷毛在进入这片领域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她想,不过就是一个女性私人会所,和一般的美容院或SPA馆不会太大的差别。

    然而,她诧异了,就好像韩珍智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揉了她的眼睛,当她再度睁开时,竟发现蒙蔽在视野之外的所有附着物都荡然无存了,剩下的,只有眼前那一幅清爽雅致的淡彩铅笔画。

    画面上,首先出现的是一片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小花园,花园入口处有一小段弯曲的石板,路口挂着一块很醒目的木雕牌,刻着会所的名字――

    Room of Innisfree

    正对着花园的便是那幢隐蔽的白色木屋,青绿色的藤蔓攀爬在屋脊的各个角落,四格窗棂顶端点缀着紫色的花环。

    她很讶异在喧嚣的市中心一隅,竟隐藏一幢如此安宁的原生态小木屋。

    那种感觉和她第一次踏进睡眠治疗中心的时候非常相似――

    一个极单纯、极隐秘、集自然美与宁静美于一身的奇特地方。

    卷毛站在木门的玄关上面,听见类似知更鸟的叫声。

    她按响门铃,同时,有种身处异地的新鲜感。

    “请问,这里是……”

    “悦诗风吟会所,您迟到了,不过没关系,才刚刚开始。”

    “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里的会员,我朋友是,姓韩,韩珍智。”

    “今天下午她是不是预约参加了一个什么…种植培训?”

    “草本种植。”

    “对对对,草本种植培训。”

    “抱歉,她有点事来不了了。”

    “是啊,其实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还麻烦您特地跑一趟。”

    10.8,打电话到54661955帮我取消一个私人会所的活动

    韩珍智确实是这么写的,可是,从内衣的秘密被揭开之后,她便无意中挑起了卷毛对进一步探索关于自己一直预见的那“另一个韩珍智”的隐私与线索的欲望。

    “没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卷毛有点不知所措,这花园、木屋、知更鸟,以及室内隐约传出的女人明朗快活的嬉笑声,集体营造出一种幻像,仿佛此刻站在门口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韩珍智,从刚才到此刻的时段中,是她穿越了羊肠小道,是她在星期日的午后走进这间白色的小木屋,独自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宁静与美丽。

    “要不您进来坐坐,随便看看,没关系的。”

    “不了,不麻烦,我还有事。”

    她有些怯懦又有些兴奋,怯懦的是这完全不同于韩珍智本人的陌生的惬意,兴奋的是这惬意是那么符合卷毛心目中的她所隐藏的另一个自我的和谐本色。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请等一下!”

    接待小姐忽然想起什么,对卷毛做了个稍待的手势。

    卷毛趁机往屋内窥看。

    原木走廊,藤质桌椅,白布碎花靠垫。

    有人在讲课,神情很专注,听众大多是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性,也不乏更年轻和更年长的,她们面前除了花盆、泥土、培植工具外,还各有一壶自制的香草茶冒着悠然自得的薰香。

    卷毛几乎忍不住要羡慕她们。

    在这样的一座城市里,拥有如此纯自我的午后实在是件难以想像的事。

    “麻烦您把这个交给她。”

    小姐把一枚绿色小纸包递到她手中。

    “是什么?”

    “种子,仔细阅读后面的说明就会种了,很简单的。”

    “哦,好的,谢谢。”

    就这样,卷毛完成了珍智交待的最后一项任务。

    她掐算日子,琢磨着,三个月其实过得也是挺快的。

    走出瑞金宾馆的大门,卷毛忽然想要看看那包植物到底是什么东东,于是,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

    一种高产值的草本植物,名叫罗勒。

    说明书上写:罗勒被称为“香草王子”,气味怡人齿颊留香,是一种很受人们喜爱的芳草植物,属于唇形科,叶色有紫红和绿色两种,其中绿色多为心型,宛如情人接吻时的双唇。

    真有意思。

    卷毛忍不住咯咯笑。

    没想到这包小小的植物种子还有着如此深切的意味。

    从包装上的图片看,韩珍智的这包应该是绿色叶的。

    心型,宛如情人的吻……

    卷毛把种子握在手心,那几乎触摸不到的渺小颗粒让她感觉到久违的难耐的幸福感,那感觉很快就充溢到她的全身,于是,所有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而当活跃过去一切又趋于平稳时,另一种充满希望的喜悦竟然更加激烈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醒吧,快醒来。

    他就在你身边,

    我能感觉得到,

    就在那儿,已经很近了,近到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了……

    卷毛依旧不清楚这预感来自何方,衣橱角落的性感内衣,还是innisfree的罗勒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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