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希望已经开始在编写提纲。昨夜一宿没睡好，并没有影响他的工作热情，见梅婷进来，也就胡乱招呼了一声，继续埋头写作。
梅婷在一旁觉得没趣，便讪笑着说：“哟，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呢。别自作多情了，歇歇吧。”
东方希望一脸的严肃：“这算什么话？你不知道这是个重要的任务吗？时间紧迫着哪。”
“你呀……白忙乎！这是景林在消遣你呢。”
东方希望一愣：“谁说的？这可是屠厂长布置的。再说这是在为我们父辈树碑立传，能不‘声情并茂’吗？”
梅婷嘴一撇：“屠厂长屠厂长，你呀，真是个‘桃花源中人……”
东方希望听出梅婷话中有话，又联想到昨晚她警告自己要防着景林，便搁了笔认真地问：“你也做了几个月的厂长秘书了，能不能给我说说你对咱们厂的看法？就算是闲聊吧，给我这个‘桃花源中人’指点一下迷津。”
梅婷想到自己的秘书经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原先倒不觉得怎么样。可现在在东方希望面前，不由地暗生羞耻之感。她来找东方希望，原本就是想来倾吐一下心中的不快的，于是便顺口说道：“不敢说指点迷津，就算是班门弄斧吧。我看这个厂啊，就像一窝蜜蜂，累死累活的是工蜂，坐享其成的是雄蜂和蜂皇，这一切好像是天经地义似的。惟一能自我安慰的是幸好我们还不算是工蜂，就随波逐流地混吧。”
“可是，‘工蜂’和我们都是人，都有思想。”
“有思想也要悟得通，是命该如此，不然就是自寻痛苦。
“为什么呢？”
“思想和吃饭哪个重要？我们生活在这个现实中就该实际一点，总不能自己拽着自己的头发脱离现实拔高吧。”梅婷做了个自拽头发的动作，惹得东方希望笑了起来。
“想不到你也这么消极，难怪下面的工人们都说‘混口饭吃’了。”
“你说错了，其实我比工人们更悲现。因为他们不知道内情，相信厂里一天比一天会好起来，所以干得还挺起劲儿，把希望寄托在不可知的明天。可我，虽然只有几个月，却是看得太多太多，也就……”梅婷突然刹住了话头儿，她望了望正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的东方希望，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也就……没什么了。”
东方希望情真意挚地说：“梅婷，我想我会对得起你的信任的，能不能再多说一点儿？”
“东方，你别把我想得太好。有时，一个人很难把握住自己，这世上的诱惑又这么多，咱们在学校里学到的是客观真理，在这里简直就是屁话一堆。东方，要说能指点你的话，我只能这样说；要尽快地转变观念。不然，保不准你哪天也会下岗……”
“你云里雾里的，谁听得懂？不是我把你想得好，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或者正要做什么，我都认为你是个好人，因为你至少还有正义感。”
梅婷有点感动：“谢谢你的夸奖。但我确实不能再跟你说什么了，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好。我……也想吃口安稳饭……请原谅！”
东方希望正想说什么，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景林和人事副厂长申德海。
景林的猴眼停在梅婷的脸上好长一会儿。
申德海对东方希望说：“东方啊，因生产需要，也为了重点培养你，厂部经研究，决定派你去车间担任见习车问主任，下午由景林带着你到马彪那里去报到。小伙子，上生产第一线去锤炼锤炼，我们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啊。”
东方希望感到很突然，他指着文稿问：“这工作呢？才开头……”
“景林会另外安排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东方希望顿时想起了梅婷刚才说的一句话，“白忙乎，这是景林在消遣你呢。”他不由地瞥了梅婷一眼。
梅婷也正望着他，那种目光似乎在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东方希望站起来走到梅婷面前，真诚地说：“梅婷，那么我们再见了。尽管我们合作的时间很短，但我觉得很愉快，再次向你表示感谢！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谢谢！”梅婷伸出手和东方希望握了一下，陡然生起一股惆怅之情。“请……多保重。”
东方希望万万没想到，他这次与梅婷的话别竟是永诀。这天下班后，梅婷陪同屠仁明、景林到即将竣工交船的三千吨货轮上去检查时，竟落江身亡。死时，才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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