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俩好-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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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了一会儿,弟弟将头扭向一侧,把脸贴向横悬在他与窗框间的左胳膊上,用衣服袖子擦抹眼泪。他希望自己能重振精神,鼓起勇气,完成计划,一劳永逸。可擦完眼泪,吃力地抬头时,他注意到,在他身旁的窗玻璃上,有两块面积不小的污渍若隐若现。那污渍并不特别显眼,似乎也被擦洗,但一望而知,是擦它的人太粗枝大叶,三涂两抹就草草了事了,才让它没能彻底消失。这一发现,将弟弟的注意力分散开了,他那紧张到行将绷断的神经也有所松弛。弟弟再度在衣袖上揩揩眼睛,进而幅度较大地探出身子,去细看那污渍,自然,他的手和脚,也便因之移动了起来。弟弟的眉头渐渐皱紧了,他不知道,那个接替哥哥的家伙是怎样的人,但他对他没有好感。如果在这里工作的还是哥哥。他绝不会如此不负责任——那两块污渍的存在,明显不是马虎所致,而是出工不出力地敷衍的结果。弟弟摸摸衣服口袋,没找到手绢,但找到两块绵实的纸巾。他迟疑一下,把纸巾在右手的中指食指上缠绕两圈,像以往哥哥干活那样,侧过身去,擦拭起来。刚开始他不够熟练,觉得怎么做都学不像哥哥,他不可能把污渍清除。但很快,他的力量就使均匀了,擦拭的顺序也对头了,尽管没有工具,限制了发挥,可他对自己的悟性和能力,越来越感到信心十足:擦干净这扇窗户没有问题。果然他也就擦干净了。

    弟弟似乎忘记了他爬上窗台的原始动机。为了更好地判断自己的劳动成果,完活以后,他从侧面验看一下,又跳下窗台,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从多个角度整体审视。他认为,若要求他把擦玻璃这项工作做得和哥哥一样好,不见得就没有可能。得出这个结论,他对哥哥的继任者更不满了。他情不自禁地离开窗口,转过身子,沿楼梯下行,来到了下一层楼,然后,他又下一层楼,再下一层楼,一层层地逐个窗户检查起来。检查完这一单元走廊上所有的窗玻璃后,他感到遗憾,为这么漂亮的一幢大楼却雇用了那么一个藏奸耍滑偷工减料的人来保持玻璃的清洁卫生感到遗憾。

    弟弟跨出十号楼四单元的防盗铁门,朝物业办公室走。他边走边想,如果物业的领导同意让他接哥哥班,由他取代那个职业态度不够严肃的玻璃清洁工,他得先请两天假,再从工资里预支点钱——百就行,那样,他就可以赶下午的火车回老家了。在上车之前,他将往姐姐那里挂一个长途,而下车以后,他将去看一眼昔日的班主任老师,待晚上他最后出现在爸妈面前时,他那三封信的收信人,就都能在尚未读到他的信时,提前弄明白他信中那骇人的“选择”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他对哥哥的“追随”,只是希望成为一个哥哥那样的玻璃清洁工。

    原载《人民文学》2005年第5期

    原刊责编程绍武

    “轻浮”的小说

    刁斗

    有些小说特别严肃,像德育教授指导成人说你好谢谢对不起,又像一砖一瓦一坯一石垒起来的鸡窝猪圈。我以为这种小说对人的心智发育不负责任。我喜欢阅读和写作轻浮”的小说,它说出来的话让人不知所云,它搭成的建筑如同海市蜃楼。

    按说严肃没什么不对,在小说的诸表情中,就包括了不苟言笑。在我启蒙时代的文学背景中,或正言厉色。或语重心长,或煽情论理,都是我乐于接受的方式;但有了一些生活的阅历与人世的经验后,我必须承认,是那些张扬游戏精神植根趣味立场的“轻浮”的小说,才更适合我的胃口。

    小说这门感性的艺术,其功用不在于规训教化。而在于反规训反教化,在于帮助日益僵化麻木的生命找回遗失殆尽的古老直觉,以润泽情感开启心智。人是一种“跟着感觉走”的动物,喜欢横生枝节旁逸斜出,其本性是非理性即不“着调”的;可人又是一种社会动物,社会要以各种伦常教条整合规范人的本能,要求人“着调”,步调一致声调一律。这样,无所适从的人类为了避免沦为宠物,只能坚守在小说这类有助于平衡攻守的情感掩体里。与驯化他的世界建立一种虚有的对话关系,以缓解心理压力,赢取思想自由。正因为如此,何等样貌的小说都不是无根无脉的镜花水月,严肃有严肃的理念观点,“轻浮”有“轻浮”的态度原则,两者可以各执一词,但不应该你死我活。若把追求小说的严肃置换成强求严肃的小说,本身即是对小说精神的歪曲背叛,而歪曲背叛小说精神,追根溯源,它暴露的不仅仅是艺术问题,更证明了人在自我认知过程中的低能或伪善。至于我,之所以在小说家族里偏向于认同“轻浮”的小说。是由我的认知方式与认知结果所决定的。我认为,当小说与人性中非理性的不“着调”特质声气相求遥相呼应时,它透视出的是意义的根柢,它反照到的是价值的背面,从而能帮我更准确地洞悉存在的真相,使我活得明晰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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