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恶魔-恐怖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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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理查德·雷蒙德

    去年夏天的时候,由于心情不好,我和好友妮莎到英格兰西岸的度假胜地玩了几天。

    有一天,我和妮莎突发奇想,想来一次没有目的的漫游。于是我们便租了马匹,沿着林中的小路行走。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座荒凉的花园外面。

    马在这个时候突然受惊了,它们表现得很恐惧,浑身颤抖不停。我们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现。看样子,马是没法骑了,于是我们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继续朝前走。

    穿过了花园,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就在这时,我们发现前面有一座府邸。在那里我们碰见了一个年轻人,他向我们介绍了这座庄园的情况,并说,在这附近有一座教堂,特别漂亮。

    妮莎向来都喜欢一些漂亮的建筑,所以她邀我陪她同去,但我走得累了,便拒绝了她。可是没多久,妮莎就回来了,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像是得了重病似的。

    “怎么样,那座教堂漂亮吗?”我说道,“进到教堂里面了吗?”

    妮莎摇了摇头说道:“教堂的大门被锁上了,不过,从外表看还是挺漂亮的。”

    “妮莎,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染上风寒了?”

    “没有的事,我脸色一直都是这样的,哪像你说得那么严重。”

    我便没有继续追问她,妮莎不是那种轻易流露感情的姑娘,但我能感觉到她和来的时候相比显得很不对劲儿。第二天当她再一次邀我一起前往那座教堂时,又被我拒绝了。

    “那好吧!我自己去教堂那儿。”妮莎有些不悦地说,“你在墓园的另外一扇门那儿等我出来。”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不能去那里,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不清楚。妮莎走后,我只觉得心里很轻松。

    当我吃完早餐,妮莎已经将那些墓碑参观完毕,正在从教堂的门口朝外走。我眼看着她踏上了那条幽暗小径,也看见在墓园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那女人走得并不是很快,她慢慢地跟上了妮莎,并紧靠着妮莎的左侧走到了她的前面。我离她们有些远,看不清那女人的脸。我替妮莎感到庆幸,有人陪她同行了。我骑上了车。当我再朝着妮莎那儿望过去时,那个陌生女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妮莎便从教堂里走了出来。我发现她挂着一副迷离恍惚、茫然失措的神情。看上去情绪既激动又恐惧,使我不知怎么的,难受得难以言喻。随后,我便问她是否和那个陌生女人谈起过教堂。

    “哪有什么女人?她在哪儿?”妮莎奇怪地说。

    “就是刚才在教堂墓园里的那一个。”

    “可我谁也没有看见。”

    “你一定见过的。她刚从你身边经过。”

    “是吗?”妮莎问道,“她从我的左边超过去,走到前面去了?”

    “是的,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你没见过她,那你怎么知道她超到你的前面去了呢?”

    “不知道,也许是我没看清楚吧。”

    妮莎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正如她现在表现的这样。如果她遇到什么困难或是问题,她就会把自己紧紧地关闭在某种心境里,让人无法探寻究竟,无法理解。而现在,她就是被这样一种心境牢牢地扼住了。

    第二天,妮莎找到我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就是不愿意把那些事说出来。”她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唇说道:“我想了整晚,还是觉得应该把它告诉你。”

    我示意她说出来,于是她就说了起来。

    “其实那座教堂十分破败,我不知道在英格兰竟然还会有被人们弃之不顾的教堂。对我来说,那是对墓地的一种亵渎。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后背凉凉的,感觉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不敢回头,怕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

    “就这样,我仔细看过了每座坟墓。当我来到院子里时,我又感觉到了自己第一次在那儿时产生的那种感觉。我无法控制我的思想,让我不去想那些可怕的念头:我感觉即将有可怕的事降临到我的头上,我强烈地意识到,有什么人正站在我的左侧盯着我看。可事实上,当时根本没有人站在那里。

    “那感觉就持续了几秒钟,这让我觉得,对于那座教堂的院子来说,我就像是一个闯进别人家里的小偷。”

    妮莎的讲述让我很惊讶,我想可能是她的精神太过紧张了,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感觉。不过,当她说到感觉好像有人盯着她看时,我突然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个陌生女人,心里不禁为之一颤。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旅馆老板卡纳瓦太太来为我们收拾餐具,我们便向她询问起了那座教堂的情况。

    “奥蒂斯庄园已经很古老了。”卡纳瓦太太说道,“当我母亲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在那个庄园里当缝纫工。那时的庄园很漂亮,道路两边栽满了月桂树,而菲林小姐又是那么喜欢在那儿散步。那些月桂树都是威廉先生亲手栽种的。他本想把庄园再修葺得更漂亮些,可是后来他破产了。对于威廉先生来说,生活变得越来越糟糕了。后来我的母亲便离开了奥蒂斯庄园,从那以后的事情我母亲就不知道了。”

    “现在奥蒂斯庄园还有人在那儿居住吗?”

    “当然没有了,小姐。他们全都搬走了。”

    “当一个家族衰落的时候,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值得让人感到悲哀呢!”妮莎很同情地说。

    “您说得没错,威廉先生真是一个可怜的人,直到他死后他的庄园才被卖出去。”

    “对了,卡纳瓦太太,你母亲在那儿干活的时候,宅邸里有没有一个房间老是关闭着的?”妮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卡纳瓦太太摇了摇头,说道:“我母亲刚去那儿的时候还没有,小姐。”

    “那间屋子是一个侍女的房间。我昨天听人说,那房间跟这个侍女和她婴儿的死有关。”

    “那您一定是听错了,不是什么侍女。”卡纳瓦太太解释说。

    “她不是侍女,那她是谁?”妮莎的表情很惊讶。

    “不是,我曾经听我母亲说起过她。确切地说,应该称呼她菲林小姐,她是一个高贵慈祥、待人和善的小姐。你该懂我的意思,当她患上那种病的时候,大概有四十多岁了。在她临死前的晚上,我母亲正在派克太太(菲林小姐的侍女)的屋里做针线活,我母亲听见医生对派克太太说:‘派克太太,不要理会小姐说的那些话,你要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幻想。’

    “派克太太答道:‘是的,先生,我不会去理会的。’可是派克太太告诉我母亲,她听见菲林小姐在说:‘哦,我可怜的孩子,假如我能看见你的微笑,假如你能够在这世上存在一天,一个小时,甚至一小会儿,那该多好啊!’

    “‘您的孩子,小姐,你究竟在说什么?’派克太太问道。

    “小姐好像没有听见她的问话,接着说:‘为什么当初我没有把他埋在墓地?’

    “‘那么,小姐,你把他埋在哪儿了?’派克太太又问道。

    “小姐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我没有埋他,我把他烧了。’”

    卡纳瓦太太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我们,表情有些黯然。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说道:

    “后来,派克太太还跟我母亲一起悄悄地透过小姐房间的门缝朝里面看了看。当时菲林小姐躺在床上,因为房间里没有蜡烛,只有炉火微弱的光亮,所以别的什么东西都是看不清的。可是却能听见菲林小姐大声叹了口气,接着又轻轻地说起话来,虽然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啊,要是我当初把他埋在墓地里,那就好了。’我母亲听了很害怕,便离开了那儿,而菲林小姐就在第二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死了。母亲每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对我说,‘我很后悔,不该到她门前偷看。在我一生里,这是我做的唯一一件坏事。这是一次冒犯,我真不该去冒犯她。’”

    “那有没有……”妮莎想了想措辞,向卡纳瓦太太问道,“有没有什么人怀疑过菲林小姐?”

    “肯定没有,小姐。”卡纳瓦太太说道,“菲林小姐可是个非常保守的人,她可不像有些小姐那样随便。抱歉,小姐,请原谅我这样说,她和你们是不同的。我的意思是,她不会和别人谈论任何事情。因为她也没有亲戚、姐妹,庄园里一直都没有客人。”

    “那可真糟糕,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被憋疯的。”我感叹道。

    卡纳瓦太太并没有理会我的感叹,自顾自地说道:“她的父亲,那位老先生,他在很晚的时候才结婚,生下她时年纪已经很大了。他是有名的臭脾气,仆人都很怕他,他们还说连菲林小姐也很怕他。”

    “就是那位破产的威廉先生吗?”妮莎好奇地问道。

    “是的,就是他。”卡纳瓦太太应了一声,说道,“派克太太把那些话告诉别人后,仆人们就私下说了许多关于菲林小姐的坏话。那时候正好有一个女仆在菲林小姐家干了好几年活,她回想起来,大概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大概在十八或者二十年前吧。菲林小姐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并没有让侍女服侍她,那晚她并没有睡她自己的房间,而是睡在一间离谁都很远的房间里。”

    “她是死在那个房间了吗?”我问道,心里感觉像是在听一个凄婉的故事。

    卡纳瓦太太点了点头,说道:“菲林小姐就是死在那间屋子里的,就在她死后不久,有人就说看到过菲林小姐从那间屋子走出来。也有传言说,威廉先生也曾看到过她,所以才想着把庄园卖掉。”

    “这真荒谬,这也许是好事者故意扯的谣言。”妮莎耸了耸肩说道,“像这种人现在有很多,目的就是为了上报纸,被媒体关注,想出名而已。”

    “绝对不是谣言,这件事情后来已经得到了许多人的证实。”卡纳瓦太太为了证明自己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急忙说道:“后来索尼爵士的女儿,她的名字叫艾伦,她从威廉先生那里买下了宅邸。可是搬进去没多久,她就突发心脏病死了。她的死相很诡异,脸孔朝下,就躺在那条林阴小路上。”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啊!正如你所说,艾伦死于突发心脏病,那就是自然死亡的。”我说道,“人类的生命真是脆弱得很,就算没有病魔缠身,也有可能在下一刻死亡。”

    卡纳瓦太太对我的观点不屑一顾,她接着说道:“当时艾伦小姐有一位侍候她的男佣,他曾清楚地看到有一个陌生女人,从后面超过了艾伦小姐,接着艾伦小姐就倒在地上了。当然,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没什么话说。”

    卡纳瓦太太的话让我突然间觉得很害怕,我想到了前些天那个陌生的女人也同样从后面超过了妮莎,但妮莎并没有倒下。也许那就是个过路人,只是妮莎没有注意到而已。

    “我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卡纳瓦太太继续说道,“而且不止一次,听见她就在我后面走,清清楚楚。可是我并不害怕,只要不去理会她,继续走路就没事。”

    “那你的母亲呢?她后来看到过菲林小姐吗?”妮莎问道。

    “菲林小姐生前对我母亲非常好,我想就算我母亲看到过也不会说出来的,她怕有人说菲林小姐的坏话。”卡纳瓦太太说道,“记得有一次,有个年轻的男人在对我母亲发火,被菲林小姐看到了。她特意来到裁缝间安慰我母亲。菲林小姐那次真是破例了,她一般不和任何人说话,所以留给我母亲很深的印象,直到我母亲去世前还依然念叨着。”

    “对了,我母亲曾买过一幅菲林小姐的肖像画,你们要不要看看?”卡纳瓦太太突然说道。

    我跟妮莎猛地点头,关于菲林小姐那些诡异的传闻,让我们迫切地想看看她的真实模样。

    卡纳瓦太太转身去卧室拿出了那幅肖像画还有一本笔记。“菲林小姐死后,庄园里所有的事都变得乱七八糟的,这本笔记是菲林小姐送给我母亲的,算是留给我母亲的纪念。这里面记载了很多事情,可我不认识多少字。”她说。

    我们先是看了那幅肖像画,那是一张水彩画。画匠在作画的时候确实动足了脑筋,尽力施展出他的巧思,他在画里画了一条蓝色的彩带,使它与蓝色的天空背景相互辉映。画中的菲林小姐有着一头黑发,面部白嫩,身材纤细,风度优雅,可是她的眼神却是哀伤的,显得楚楚动人,哀婉可怜。

    卡纳瓦太太把肖像画递给妮莎,说道:“我们这些老古董没人懂得欣赏,就送给你吧,每次看到它,心里老觉得堵,还有那本笔记,也许还真写了些什么,或许你们可以去解读它,就一并送给你们吧。”说完,她起身退出了房间。

    妮莎翻开了那本笔记,看字迹应该是菲林小姐的亲笔。笔记的内容大致如下:

    1806年发生的那些事,始终印在我的脑子里,即便已经过了二十多年,那记忆也不曾蜕变过。为了减轻我内心的重负,我决定把这些往事记录下来,尽管它们可能无法得到人们友善的关注。

    首先,我祈祷上帝能宽恕我的罪过。我深知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不幸,都是我咎由自取,所以我根本没有找任何借口来开脱。

    我的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便去世了,从此我便跟着父亲一起生活。父亲的脾气非常暴躁,喜怒无常,他不经意说的一些话,往往会给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以及对我性格的塑造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那段时间我是寂寞的,我总是利用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每当想起我的童年,我只记得那颗幼小的心灵,在它本该充满和我年龄相称的快乐的时候,却一再受到悲惨的情感侵犯。

    那是我十三岁的一天,父亲对我说道:“你怎么能长得这么丑,黑不溜秋,黄不拉几的。”我听了吓得立刻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还记得有一天,我的家庭教师丽莉小姐正在和朋友说话。她们在我前面走着,我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德赛小姐长得可真漂亮。”她的朋友说,“我觉得,一个长着满头金发和天蓝色眼睛的女孩,不论到哪儿,她都是那么出众。可是菲林小姐却长着黑色的头发,太可惜了。人们说,现在金发碧眼的美人最受欢迎,而菲林小姐的眼睛就像是两颗绿豆,真是丑极了。”

    丽莉小姐听了不以为然,她说:“对于年轻漂亮的女孩来说,一张漂亮的脸蛋虽然令人羡慕,可它的本质或许已经被人过分夸大了。不论谁都可能会拥有一张美丽的容貌。可是对一个身份高贵的小姐来说,容貌并不是很重要,她的风度和气质要比她的容貌更加持久。而菲林小姐,她就拥有这些良好的素质。”

    好心的丽莉小姐,你说得多么有理!可是当时我才十五岁,对人生幼稚无知,是多么渴望得到你们刚才所谈的那种美貌。就从那时起,我就暗自痛苦地发现,我有一张并不招人待见的容貌。

    但是丽莉小姐却给了我无穷的鼓励和信心,在我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她就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可是,三年后,她却被病魔夺走了生命,抛下我独自留在这个寂寞的世界上。那时我的父亲正深陷在缺少资金的困境里。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他根本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去为我的未来做好安排。他在家族里没有亲戚,我母亲的姐妹曾经再三邀请我到她们家做客。就因为我的父亲对我母亲的家族有偏见,所以他严词拒绝,不肯让我过去。

    家庭的经济状况越发糟糕了,家里过的日子越来越清贫。后来父亲还把我的哥哥逐出了家门,永远不许他再回来。

    我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我,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倾诉的人,整个庄园里连一张生人的脸都见不到。难道我注定孤独一生吗?我想起了丽莉小姐的话,很恍惚的感觉。

    让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父亲竟然对我说道:“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是还没有结婚。我死了以后,没有遗产留给你,你需要给你住在巴斯的姨妈写一封信,就说你要去看她,让她给你找个丈夫。”

    面对这样的情景,我变得不知所措。我一直生活在庄园里,突然要去那个时髦的社会,让我感到非常害怕和担忧。我哭着求父亲:“我求求您了,就让我留在家里,我不会向您索取任何东西,只求您别让我离开这个家。”

    我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着,可他根本就不予理睬。于是,过了几天我就去了巴斯。

    我的那位姨妈是波特纳夫人。她的丈夫已经过世很久了。在那个气氛欢乐的城市里,她是最擅长寻欢作乐的女人之一。尤其在这个社交季节里,她更加表现得兴致勃勃,风头很健。因为她正要把她的女儿莉奥诺拉介绍到当地的上流社会里去。

    我走的时候,父亲给了我一些钱,叫我买几套衣服,可是我对此毫无经验。我的表妹见此情景,就劝我说:“表姐,你不需要摆出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别担心,在以后的这几天里,你就把自己扮成苦行僧那样,尽量把自己的忧伤隐藏起来,不要让别人看见。”

    “扮成苦行僧那样,怎么扮?”我问她。

    “呵呵,这件事就交给我妈妈吧,这可是她最拿手的事情,用不了几天,保准你在上流社会里脱颖而出,就连那些豪门世家也都会大惊失色、自叹不如的。”

    在这方面,表妹无疑是很有经验的,在她的协助下,我被打扮到最佳状态,并接触了上流社会的人。可是,我在那些绅士面前,却仍然觉得胆战心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这样的生活很不适合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朝我走过来,我就会浑身打战。”我对表妹说道。

    表妹疑惑地说:“那可真奇怪,应该是我们走近他们的时候,让他们浑身打战才对啊。亲爱的表姐,要把这个反过来,因为他们担心我们不给他们好脸色,你可是我的表姐,我是不会骗你的。”

    表妹的这番话让我很感动,可是在那热闹的社交聚会上,我始终无法融入进去,就像是一个旁观者。

    每当我害怕地躲在角落里时,表妹总是会追过来,把我介绍给正在和她交谈的朋友们。但是我那窘迫的模样,马上就让他们厌烦起来,他们之所以与我寒暄,大多是碍于表妹的面子。

    我对此深感沮丧,对表妹说:“别为我费心了,做这些都是没用的,我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人喜欢的。”

    “我亲爱的表姐,你要学会等待,上帝是不会忽视任何人的。”表妹鼓励我说。

    果然,她说得很对,那晚有位绅士对她说:“那是你的表姐吗?她长得可真漂亮。”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特洛伊上尉,所有人都知道,特洛伊对于女人是个真正的行家。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从此便成了我姨妈家的常客,有一次他还主动来找我聊天。在交谈中,我的窘态并没有让他感到厌烦,并且他还饶有兴趣地跟我说了很多话。

    姨妈对我说道:“特洛伊上尉可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虽然外面有一些对他不好的传闻,说他奢侈放荡,可那都是嫉妒他的人制造的谣言罢了。他是个有钱人,被杜撰成风流公子哥也很正常。一旦结婚,这些就不复存在了。”

    四月份是交际的萧条期,再过几天我的姨妈就要离开巴斯,到那时,我也该回家去了。临行前姨妈开了个告别宴会,招待她的那些朋友们。在那次宴会里,特洛伊上尉把我拉到与客厅相连的前厅里。他对我说他爱我,并吻了我,我永远忘不了那幸福的时刻。

    特洛伊上尉对我说:“我们可以偷偷地订婚,当然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父亲,并到你家去提亲。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这段时间里最好停止通信。”

    他还对我说:“我突然接到命令要奔赴爱尔兰的前线去,明天就走。所以在我离开以前,我必须再见你一次,让我们单独去花园,躲开那些让人厌烦的人群。”

    我向来胆小怕事,可现在却好像昏了头似的什么也不顾了。我很容易就逃避了别人的注意,独自溜了出去。整个屋子的人都在忙于交际,谁都未曾发现我。在花园的尽头,有着一个凉亭,我们两个便在那儿相会。

    他和我一见面,就用甜言蜜语来对我宣扬那些法国哲学家们主张的及时行乐思想,怂恿我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于他。当时我昏了头似的对他言听计从,要我干什么我都会照他的意思去做——即使他要我为了他跳下万丈深渊,我也会毫不迟疑地照办。当他的手抚摸着我身体的时候,我匍匐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只等待主人爱抚的小猫,我睁大了眼睛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

    跟他分开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我的表妹偷偷地溜了进来,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对我说道:“别担心,你什么都不必说。吻吻我吧,表姐,并且接受我对你的祝福。”我羞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表妹走后,我上床睡觉。可是,整整一晚我都没有睡着,也许是心里太兴奋了吧。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我才明白,由于我的天真无知,铸成了大错。我很悔恨,先前的那些兴奋顿时消失殆尽了。

    说来也巧,就在第二天上午,一个与英国王室关系密切的贵族向表妹求婚,并得到了她的允诺。这件喜事让大家激动的同时,也使所有人都把我丢到一边。我趁机说出了要回家的决定,他们也欣然同意了。

    我的姨妈急于赶回伦敦的寓所去,以便及早地为表妹的婚事做准备。临行前,姨妈为我举行了一次场面热烈的欢送会,并一再对我叮嘱,让我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再回来陪她度假。

    “可是,妈妈,特洛伊上尉可能并不赞同这一点,我猜想特洛伊和他的夫人将会成为我们的第一对客人。”表妹兴奋地说道。

    她们俩的对话好像铁锤一样砸中了我的心,我默不作声,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到了家。

    “你把你的丈夫带回来了吗?”一见面父亲就用这句话来迎接我。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还没有丈夫。”我回答道。

    父亲的表情很愤怒,不断地骂我是一个笨蛋,便转身回到屋子里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问过我在姨妈家做客的事情。

    时间如流水般划过,我时刻都在祈祷着,盼望着特洛伊上尉的身影能出现在我的眼前。然而,我的祈祷终归是徒劳的。

    不久后的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很无助,也非常害怕,怕这件事无法再瞒下去。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特洛伊上尉的下落,因此我的处境变得非常凄惨。

    我走在庄园前的那条林阴小路上,在周围阴影弥漫的花园里,来回走了一遍又一遍,心急如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去了那座教堂,祈祷或是寻求一丝心灵上的安慰,可是,看着高挂在那里的家族纪念碑上刻着的光辉事迹,使我痛苦地意识到,在整个家族的历代妇女中,只有我给家族的名声带来了耻辱。

    我很不安,很想找个人来倾听我的诉说,即使因此蒙受羞辱也心甘情愿。在这寂寞的庄园里,我只有一个可以相信的朋友,也就是我的老奶妈,她住在邻镇。

    那天,我偷偷地前往她的住处,对她诉说了我的所有事情,她也陪我哭了一场。

    她说:“我亲爱的孩子,我认识一位朋友,为人很谨慎,到了你快分娩的时候,我会带你去找那个女人,把新生儿交给她去抚养。”

    在刚回来时的那段日子里,我跟姨妈和表妹她们还有通信,后来当我发现自己就要成为一个母亲的时候,便不愿再继续联络她们了。

    到冬天的时候,庄园里来了两位贵妇,那是我在姨妈家那段时间里认的表亲。她们终于提到了特洛伊上尉的名字。

    “难道你没听说过关于特洛伊上尉的事情吗?”她们说道,“就是那个传言无论谁家的姑娘都挡不住他诱惑的男人。”

    我没吭声,静静地听她们说关于特洛伊上尉的事情。她们说:“特洛伊上尉曾经对人说过:‘我对那些放荡的女人毫无兴趣,我最喜欢攻克那些防守坚固的堡垒。’如果所有人都像他那样,这个世界将会堕落成什么样子啊!”

    我父亲听了她们的谈话,大声吼道:“如果哪个女人被这样的男人占了便宜,那个女人就一定是一个贱货。如果我的女儿做了这种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逐出家门。”

    如果不是她们的谈话,我还天真地以为特洛伊上尉真像姨妈说的那样,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她们的话,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胸口憋得难受。我硬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岔开了她们的话题。不久,这两位贵妇便起身告辞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时我已经搬进那个角落的房子里住了。那里远离了所有人。我忧心忡忡,心里悲痛极了。我所有的希望都随着两位贵妇的到来破灭了,我只不过是他的玩物,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情。尽管我能够蔑视他,鄙视他,可是我不能恨他,他是孩子的父亲。

    几天后我便病倒了,我躺在病榻上生下了我的孩子。似乎上帝知道了我的不公便赐予了我一些非凡的力量,以至于我能够照顾好自己刚生下来的孩子。有谁能够理解我心里的那份喜悦?孩子的降临,让我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痛楚。

    我把孩子揽在怀中,不断亲吻着他那稚嫩的脸蛋。婴儿的哭啼声,在我耳中成了美妙动听的音乐。可是上帝赐予我的快乐是那么短暂,只有短短的三个钟头。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停止了呼吸,我抱着身体渐渐冰凉的孩子心乱如麻。

    我该怎么办?如果有人突然闯进来,发现孩子的尸体,那后果不堪设想。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要把他抱到墓园去,亲手替他挖个小小的墓坑。

    我用母亲留给我的那块羊绒毛围巾把孩子的尸体包裹了起来,我不断默念着葬礼时用的祈祷文,希望孩子幼小的灵魂能够重返天国。我以祷文里对逝者的允诺,来安慰自己那颗疲惫、衰弱和痛苦的心,使它能够稍稍恢复暂时的平静。

    从那以后,我的身体虚弱极了,当前些天为我治疗的医生看到我时几乎都认不出我了。可是后来,我的身体逐渐好转,记忆力也恢复了。一天早晨,医生对我感叹道:“菲林小姐,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我起先对你的病一筹莫展,几乎都要放弃了,感谢上帝给了你新生。”

    我哭了,忍不住喊道:“上帝啊!为什么不让我死去,把我带走吧!”

    医生打断我的话,说道:“菲林小姐,难道你想抛弃上帝给予你的恩赐吗?”

    “可是你不知道……”

    “菲林小姐!”医生的眼神格外殷勤,他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很害怕对吗?”

    我没吭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语塞了。

    “别害怕,没有任何人会知道那些事情。”医生安慰我道。

    我盯着斑驳的墙壁,眼神很涣散,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小姐,想想你的奶妈,”医生用慈祥的口吻对我说道,“当你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她就开始伺候你和你的母亲了。”

    “可是你并知道,我所失去的,对我来说,都是致命的。”我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悲伤,痛哭起来。

    “小姐,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该朝前看的。”他说道,“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换个环境,让时间抹去那些痛苦的回忆。”

    医生的话让我感动,我边哭边向他诉说:“可是在这里,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我不知道该到哪儿去,外面的社会我很难融入进去。”

    “不如你去我妹妹那儿待上一阵吧,她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医生说着把一张写有他妹妹地址的纸条递给我,说道,“去吧,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听了医生的建议,去了他妹妹的家,他的妹妹叫萨尼娃。正如医生说的,她是一个随和的人,而且她也是一个好人,她以慈母般的关怀看护并照料了我,等我回到奥蒂斯庄园时身体已经完全康复,我的心灵也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如今,我已经原谅了他。也许真像医生说的那样,时间可以抹去所有愉快和不愉快的事。

    但到了寒季,我就会变得情绪忧郁,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孩子出生前的那几个月。我的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恐惧——唯恐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能与我的孩子在天国相逢。因为我是一个罪人,上帝是不会宽恕一个罪人的……

    笔记到这里就突然终止了。

    “这还有一封信!”妮莎迫不及待地打开,读了起来。

    菲林小姐:

    这是这么久以来我写给你的唯一的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因为我就要死了。我很想和你说上几句话,请求你的原谅。可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去面对你。现在,时间正在剥夺我的生命,再不讲出来就没有机会了。

    上帝知道,你确实有权憎恨或是背叛。是的,小姐,我当初的誓言都是假的,可是就在我做着那个虚假的誓言时,我在你面前也不由得声音颤抖,内心愧悔,因为你那信任和爱恋的目光正在注视着我,使我不由得心惊胆战。

    此后每当我沉醉于纸醉金迷的时刻,我就会想起你那天使般的目光,像是在奉劝我改邪归正。如果我当初选择了你,也许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菲林小姐,我是你顺从的仆人,当然也是一个罪人。

    特洛伊

    1810年4月8日

    我听妮莎读完那封信的内容后,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在想,当菲林小姐看这封信的时候,心里会做何感受。

    妮莎皱着眉头说道:“我很好奇,她在回这封信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你看这封信,被折了又折,显然是被看了很多遍。还有,你看见这些被污损的字迹了吗?我确信那一定是她流的眼泪造成的——为那个混蛋流的眼泪!”

    我笑了笑没吭声。

    “明天我们的假期就要结束了,要不要再去一次那个庄园,算是临行前对菲林小姐的告别,怎么样?”妮莎问我。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果,尽管菲林小姐是一个善良的鬼魂。可是按照正常的处事角度,还是对鬼魂什么的敬而远之为好。更何况我们已经知道了她不愿让人知道的隐私,我就更加不敢随便闯进她魂牵梦萦的那些地方。

    “还是不去为好,我想菲林小姐已经习惯了孤寂的生活,我们就不要惊扰她了吧!”我说道。

    这时只见妮莎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哆嗦,她喊道:“快看,那本笔记和信消失了!”

    我立刻看向桌子,可刚刚还放有笔记和信的桌子上此刻却空空如也,一缕不寻常的微风缓缓从我耳边擦过,我知道,她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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