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事先张扬的喜糖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那个年代,喜糖是结婚的代名词。我没有恋爱,也没有结婚的念头,婚姻却降临到我的头上。可我还不知道具体的对象。

    后来,我知道,和师部工业处刘处长一起来我们棉花加工厂的那个叫赵厚土,他是1949年陶峙岳宣布驻疆的国民党军队起义的一名副营长,比我大九岁。

    我是1952年从湖南报名参军入疆的湘妹子,参军时,我虚报了年龄,实际刚满15周岁。1953年分配我进了棉花加工厂,跟师傅(也是老兵)学习修理轧花机。

    1955年8月,这一天,我正在车间检修轧花机,厂长通知我到厂部。李厂长说:李秀春同志,这是师部来检查工作的刘处长,那位,是协理员赵厚土。

    那位高高的领导来我们厂,跟我这个工人有什么关系?我疑惑,说:首长好。

    刘处长笑着说:要吃你的喜糖了。

    我说:我还没谈对象,咋就结婚?

    赵厚土转脸望门,他一副憨厚的样子。

    刘处长还是笑,说:先做个思想准备吧。

    那一刻,我觉得什么已罩住了我,而且,就在附近,我说:首长,你是不是弄错了。

    李厂长说:咋会弄错?你是我们厂的一枝花,不是棉花的花,是鲜花的花,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晚上你不用参加全厂职工大会了,安排你在我这个办公室值班。他指指电话机:它随时可能响,你就接听电话。

    晚饭后,职工都汇聚到大会堂,我按照厂长规定的时间,走进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兼宿舍。我庆幸电话机没响。可是,听见里边有响动。

    赵厚土正在刷牙,满嘴白白的牙膏泡沫。

    我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进退两难,甚至以为进错了门。

    赵厚土连忙漱口,他呛住了。接着,话从残留的泡沫中冒出来,他说:进来坐,进来坐。

    我迟疑片刻,看见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希望它现在就响起。我坐在他搬过来的一条长板凳上,不敢抬头,期望电话机帮我打破这个沉默。那么,我就理所当然地开始值班。

    赵厚土先开口,莫名其妙地讲他的家乡,其中说到秦腔,他说:我喜欢听,就是不敢唱,我这莫合烟嗓子会糟蹋了秦腔。

    我抬起头,看见他憨厚的模样,我一笑,又低下了头,说:这个电话响没响过?

    赵厚土说:没响过,你等电话?

    我说:厂长叫我值班,接电话。

    赵厚土说:值班?哦哦,我影响你值班了吧?

    我说:没。

    持续的沉默。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男人单独在一起,我在心里呼唤电话机:你响一响嘛。我猜,一定是厂长让出地方,让他住宿。渐渐地,我想到,刘处长说的喜糖可能跟面前的赵厚土有关系。

    一起进厂的另外三个湘妹子,都已由组织安排结了婚,婚后,有两个已调到男方单位。组织出面,不管你摇头还是点头,都得步入婚姻。我没料到,婚姻的事儿突然摆在我面前。第二天,厂里的职工,见到我就说:要吃你的喜糖了。

    我这才知道,刘处长在全厂职工大会上顺带宣布“要吃喜糖”的事情。

    我不愿认命。我有口难辩。组织宣布过了,我怎么能直接推翻?我只能不摇头,也不点头。一个礼拜后,厂长传达了刘处长的话,说要我上师部报到。他代表全厂的职工,要求我先发喜糖。厂是我的家,像娘家,师傅说:泼出去的水,你已经不是我们厂的人了。

    我哭了一通鼻子。厂长不准我上班,还开了介绍信。我气的是:没跟我商量,也没经我的同意,真的要结婚了?我跟赵厚土也没说上几句话。

    结婚报告不是要男女双方签字吗?我不情愿,婚能结成吗?我得正式向赵厚土问个明白。

    我搭了运棉花包的车进城。车停在团部驻市的转运站,赵厚土在大门口站着。

    我说:你咋在这里?

    他说:组织上通知我到转运站接个人。

    我的一切行动都有组织掌握着了?肯定是厂长把我的行踪报告了刘处长。后来,我了解到,刘处长跟随王震将军进新疆,而赵厚土的部队接受整编,赵厚土到刘处长那里,关系融洽,成了战友。

    我哭笑不得,气也消了。看得出,他也是接受组织安排。刘处长故意保持神秘,想给他一个意外惊喜,只是要他转运站接个人。

    我说:你接你的人吧。

    他说:你是不是带了介绍信?我接有介绍信的人。

    我发现,他的军服肩上磨破了。他还拎了一个挎包,抓出一把糖,说:先吃水果糖填一填肚子。

    水果糖也是刘处长给他的钱,叫他顺路买了。他领着我到师部。刘处长说:没错吧,今晚要吃你俩的喜糖了。

    这当儿,刘处长说:这桩婚事,委屈你了,我代表赵厚土同志向你表示歉意,你的组织观念确实强,现在,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大胆提。

    我的脸一阵阵地发热。

    刘处长说:不好意思?脸红了,这么吧,赵厚土,你要虚心接受,你一个人办不到,组织替你挑担。

    这间屋子,显然预先腾出,有一张木板拼起的双人床,一定是洞房了。赵厚土说:我这个人,条件不好,见你一面,我就想,我这癞蛤蟆够不着你这只天鹅,见了你,我就说话说不好,你也该提要求,你提嘛。

    我低着脸,脑子里出现一片湖水,一碗米饭。

    1952年夏,沿途都是沙漠、戈壁,一路看不见水,车上的水也喝尽了,干渴难忍,即将到达团部的时候,远远望见一片湖泊,湖面像一面镜子,波光粼粼,一起的湘妹子欢呼起来,盼望到了湖边,洗个澡。我们的身上已生了虱子。可是,车开了很久,非但没有接近湖,湖反而消失了。护送我们的老兵说:那是海市蜃楼。

    1952年冬,我们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垦荒,兵团赵副司令来视察,特别表扬了我们湖南女兵,问:小鬼们,你们吃饭了吗?我们已经吃过午饭,可是,我说:三个多月没吃饭了。十几个湖南女兵异口同声说:三个多月没吃饭了。赵副司令员说:有这么严重?

    其实,我们这批湘妹子,在进疆的日子,病号也只能享受面条,算是最好的伙食了。我们吃惯了大米饭,认为大米饭之外,其他都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饭。赵副司令员说:开垦了荒原,明年就种水稻。

    开垦出的土地碱性大,连着两年都是试验田,尚未大面积推广。

    赵厚土还在说:提嘛,提嘛,你提了我心里就舒服。

    我愣过了神,没提出想象中的湖泊,那太大。我说:洗个热水澡,吃顿大米饭。

    赵厚土的嘴,咧开了笑(他的嘴出奇地大),直说:好,好,应该,应该。

    婚后第二天,刘处长安排了一辆吉普车,送我回走“娘家”,赵厚土一起,带了一大包喜糖。这是给刘处长的老部下李厂长一个面子。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