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归程只影 青山几重 酌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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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磨砺特有的成熟味道极富魅力,恰果深深陶醉其中,轻轻依偎在谯生身旁,轻声细语诉说着那一段远古传奇。夜色朦胧,远方缕缕微光若隐若现,穷宗神山的轮廓酷似一尊睡佛,古老的象雄王国已经远逝,但却留下了无形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穿越古今的神秘气息,那每一段传说、每一首歌谣、每一座寺庙、每一座山峰、每一湾湖水、每一堆废墟,甚至每一块山石,无不凝固着古老文明的存在,就像空气一般,虽不可见,却触手可及,无时不在指缝发际间游走,在目光遐思里飘荡,在每个过往者的心头萦绕。

    “我给你唱首歌吧,愿意听吗?”恰果的兴致正高。

    谯生不语,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心中仍在思考着另一件事情:到底该不该将玉石榴交予恰果?如果给她,必定绕不过石头儿的那些过往,这样对一个女孩儿会不会冲击太大?恰果已经完全和这片土地和天空融在了一起,倘若突然改变,对她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有,董智能否接受?甚至,还会牵连到倾城柳叶儿和她的女儿。无疑,只要这一颗石子投下去,等闲平地起波澜,着实非同小可,务必慎重。这个事情的确有点棘手,如果不是自己遇险,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大家在一起还是那样和谐自在,可眼下一切都变了。而君子重然诺,对自己而言,又的确有责任和道义去完成石头儿的嘱托。

    此时,夜色愈加浓酽,景色愈加梦幻,谯生心底的念头儿也萦绕纠结得愈加强烈,到底是现在告诉她,还是再等机会?而恰果并未在意这些,她的心底澄澈明净,简单快乐,毫无所累。听,美妙的歌谣已轻轻唱响,宛若鸟儿欢快的啼鸣在绿荫中飘荡:

    一刹那就是春秋冬夏

    雄鹰穿越雪崖

    圣湖的歌声从未停歇

    心里有阳光自然能看见雪莲花

    蓝天将雨露抛洒

    白云的胸怀驰骋骏马

    羊群牧场五彩哈达

    献给心中的菩萨

    吉祥的鸟儿作信差

    远方的朋友就要来

    羚羊奔跑引路

    牦牛的叫声如此欢快

    雪山之水浇灌格桑花

    吉祥的经幡漫山遍野

    姑娘心跳左右徘徊

    心中的人儿在时刻等待

    无边的高原草青青

    姑娘动人又多情

    星星映照着幽远的夜空

    湖水映照着纯净的心灵

    放慢些脚步吧朋友

    别让雄鹰凋落了羽翎

    美丽的风景看不完

    动人的歌声用心才会懂

    不知何时,天色完全暗下来,飕飕的风刮擦着帐篷,篝火灭了,眼前反倒空灵许多。谯生下意识地撩开窗帘,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原野上积满一层白花花的雹粒,寒气袭人,远处的帐篷隐隐约约,与天地融为一体。恰果睡得正香,脸上溢满迷人而清纯的笑意,惹人怜惜。

    眼前忽然迷离飘忽起来,陌生而新奇的景观恍若隔世,令人一时不辨东西,谯生意念恍惚不定,仿佛切入了一场极致奇幻的梦境:

    飘飘然,如羽般落在一片树林。原野空旷,三五古树稀疏而枯苍,野草茂密而鲜美,景色美极了,飞禽走兽和谐相处。不知何时,悄悄冒出两个人来,一人持枪警戒,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两只山鸡放在草丛里。山鸡匍匐在地,发出喈喈清鸣,变换模仿着各种鸟兽的声调,很快便引来无数鸟兽一起翩翩起舞。几乎同时,七八头巨大的怪兽忽然而至,霎时已将这些鸟兽扑倒咬住,压在身下。

    原来,这些竟是偷猎者的阴谋,山鸡和猛兽都是他们驯化的工具。躲在树后的谯生大惊失色,急忙向远处的鸟兽吼叫示警。偷猎者一看阴谋暴露,立即持枪追杀过来,谯生魂飞魄散,拼命奔逃,然而祸不单行,一抬头,陡然发现对面烟尘滚滚,万千野牛铺天盖地奔涌而来。

    躲无可躲,藏无可藏,谯生料定必死,只好伏在草中听天由命。可奇怪的是,这些野牛狂奔穿梭,风起云涌,而他竟安然无恙。回望去,两个偷猎者眨眼淹没在滚滚烟尘中……

    诸象褪隐,心神归位,谯生激灵一下惊醒过来,方觉已是一身冷汗。他努力凝固一下精神,渐渐理清思绪,缓缓归至眼前真实。大脑依旧一片苍白,昏昏然不知身处何方,时光已经停滞,所梦所思所在似乎皆为虚幻。

    谯生手脚僵直,仿佛已被紧紧束缚住,只好顺其自然,不再挣扎。突然,灵光乍现,他遂屏气凝神,尝试以扎地大师所授切梦术极力延续梦境,约心旌摇荡之故,以致无法虚静入定,而终未成行。

    缓了片刻,谯生心境渐渐平复下来,莫非不得秘笈精要?他反复回忆每个细节,哦,原来竟漏掉了曼珠沙华的特殊仪式,其间还须极其虚静,控制住心跳而不发生意外波动,否则便会从梦境中抛出,或致损经扒脉,此曰上岸,一旦上岸则再难切入,结果自在生,非人力可回转。

    谯生温存地看着窗外,眼前渐渐透亮起来,天空格外明净,星河依旧灿烂,神山露出庄严而俏丽的容颜,当惹雍错微波不兴,乳白色的浓雾浮在水面,水天苍茫,溶溶一体。白马识得主人,静静伫立在附近,偶尔打一两声响鼻,约在享受冬草的湿凉清香。天气奇幻得很,明明晴朗,雪雹却飕飕斜飞,滋润着这方淳朴而多情的土地,亘古原野,天地谐和,雪落雪融,万物自在。

    恰果半梦半醒,斜靠着打盹,闭目轻语道:“真好,这么美好的风景,感谢菩萨,多么吉祥的雨露啊。”

    谯生依旧目视窗外,轻轻掏出怀中的玉石榴,像是对恰果而言,又像在深情自语:“收下吧,她应该属于你,也属于这方圣洁的土地,这儿才是她本来的归宿。”

    心有灵犀,恰果依旧安静,波澜不兴:“贡觉玛之歌属于当惹女神,属于玉本寺,也属于古象雄,她已经走了那么远、那么久,机缘到了,自然该会归来,如此圣物,俺哪敢独享啊。”她的眼角湿润了,将玉石榴捧在手心,眼泪滴下,那玉上殷红的色彩立时灵动起来,如烟消长,曼舞清扬,仿佛打开了另一世界,深邃无比,空灵无边,耳畔隐隐传来美妙的歌声,

    白云随之翩翩起舞……

    “宝物自有归处,你还是收起来吧,我能看到,已是缘分。”恰果眼含泪花,小心翼翼地将玉石榴捧给谯生。

    莫非她已有感应?谯生心有戚戚,却又故作风轻云淡:“动人的歌声用心才会懂。我也是受人之托,其中故事或许你已猜到,凡事随缘吧,阳光驱散迷雾,机缘终将到来。”

    天光大亮,兴尽而归,白马相伴,一路返程。碧空如洗,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湖面,岸边和远处的雪山镀上了一层迷人的光晕。看山坐水边,当惹雍错越发妩媚,达尔果雪山愈显伟岸无比。

    归程在梦中,回首即天涯,悠悠前行,瞅着远方美景,谯生不觉自语道:“长亭短亭,离人将行。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我就陪你到村头,飞出这么多天,终究还得归巢。”

    “留下来吧,一起建造我们的王国,由你来做国王,临湖而居,可以朝夕聆听女神的歌声。”恰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加以挽留,而其内心却实实不舍,只是不想显露出来而已。

    “我的心早已遗落此地,可还有许多事需要回去处理,包括完善这儿的规划。到时我会跟你联系,哎对了,这一次可得把电话号码留给我。”谯生尽量显得轻松一些。

    “电话毫无用处,即使你打,我也收不到,还是别留了,否则真就无法再见了。若你真还想见,就自己来,来不来归你,等不等归我,你一时不来,俺就等你一时,一世不来,俺就等你一世,十世不来,俺就等你十世。”

    尽管淡然,也足以听出恰果内心的柔情和坚毅。温柔的阳光洒在脸上,烫烫的,谯生沉默不语,不再勉强。

    日头偏南时,来到吉绒日村口。董智正在,听见铃铛声便笑着迎了出来,一边牵马回村一边询问路上的情况。谯生迟疑片刻,简单说上几句即提出告辞:“董先生,就此别过吧,我该启程回去了,打算先去一趟倾城,找朋友刘恒和顺生切磋一下古象雄王国的规划问题,顺便再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董智见谯生决心已定,不好勉强,于是便提出将他送至那曲,从那里可以坐火车直达北京西,再转车或者接站去倾城就比较方便,三天时间也够了。谯生并未推辞,当即谢过。恰果提出由自己去送,董智担心路上出状况,决定一起同往。

    既然已经定下,那就越快越好。恰果很快将物品备齐,简单用餐后,两匹马三个人直奔县城,日头偏西已赶到务堆办事处。将马拴好,换上一辆越野车,不过十几分钟就来到尼玛宾馆。装好寄存的物品,谯生又去医院找端医生辞行,毕竟是同乡兼同窗,况且人家还救过自己,虽说情义可以深藏,但礼节总还是要讲的。

    谯生要去倾城,不直接回汤谯,也不方便捎带东西,但端医生似乎另有托付。她先是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找到合适措辞,却又故意轻描淡写:“见到汤谯老乡代为问好,如果有人问及我,就说挺好的。”

    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顿时将谯生弄得一头雾水,这话倒是捎给谁呀?倾城的汤谯老乡,刘恒、潘顺生还是杨扎根?不过,看样子也就这些了。至于到时谁会关注,出于礼貌,又不便多问,只好先点头应下,到时见机行事就是。

    尼玛县距离那曲还有将近600公里车程。为了赶路,谯生和董智商量,即刻启程,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赶上次日傍晚的火车。一拍即合,片刻之后车已飞驰在无边的荒原上了。

    就这样,三人一路轮换,一人休息一人驾车一人陪伴,饥餐渴饮,歇人不歇车,离心满夕阳,黄昏飞上山头时,终于如期抵达那曲火车站。稍事休息,谯生即辞别董智父女,独自检票进了站。

    列车缓缓而去,渐行渐远,直到远方那一抹黑影再也不见,恰果仍在翘首凝望,默默发呆。知女莫若父,董智抚摸着女儿头顶,慈爱地安慰道:“流水不会回头,朋友永驻心头,有缘还会再见面的。谯先生乃侠义之士,他一定有大事要做,我们也有自己的大事,走吧孩子,贡觉玛女神在召唤我们呢。”

    时间过得飞快,隔日上午8:00,列车准时抵达北京西站。车上谯生已跟刘恒电话联系,告知自己将去倾城,请他过来接站,并特意嘱咐保密,无须烦扰他人。刘恒熟稔谯生行事风格,已知其中寓意,并未多问。一切照计划行事,等谯生走出后广场,刘恒正在驾车等候。寒暄间拎包前行,转眼车辆已驶上高速,不到正午便进了倾城叠翠岛酒店。

    此地为谯生着意之选,他不想惊扰各方,只想轻轻来去,就像当年初来与离开倾城时那样,因为一旦露面,难免有人来访,毕竟他曾在这个城市生活多年,又有众多好友。倘若如此,那个预想的计划很可能会被打乱甚至泡汤,这可不是谯生想要的结果。

    一切安排停当,终于可以轻松地喝一杯了,刘恒与谯生既是同窗又是挚友,自然无须客气。翻阅菜单,稍一浏览便订下酒菜:荷香酥鱼、银丝贻贝、香辣蟹块、蜜汁山药,外加虫草杜蓉竹荪汤。虽然室外略显寒冷,但和藏区比较还是温暖得多,二人索性移师湖畔叠翠亭,把酒临风,当月对酌。

    这些天的尘外生活的确清苦,一见人间烟火,谯生早已按捺不住,举箸欲食。而刘恒却不着急,变戏法般从怀中掏出一瓶汤谯故里的醇醪醉来,两人对视,哈哈大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乡遇故,夫复何求!

    酒喝得畅快,话自然就多起来。刘恒问谯生:“这一路又有不少传奇吧,俺可等不到风雨对床时再听你娓娓道来。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咱兜里的银子必然散尽了,往下就客随主便吧!”

    “知我者,刘君也!”谯生豪爽一笑,“果然神算子,这一回差一点儿可就阴阳两隔咯!”谈笑间,他将一路风波一一道出,尤其是误闯玛奴索和务堆遇险情节,九曲回环,惊心动魄,直听得刘恒入了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谯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已反客为主,于是便转移话题,转而向刘恒打听起倾城近况。当然,接下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而这也须先摸清底,且需刘恒一同配合才行。

    刘恒天性醇厚,处事沉稳,见问,便不紧不慢地道出一段传奇来,说者仿佛与己无关,而听者却一时吃惊非小:

    作为文化使者,刘恒被汤谯文化局派往倾城交流,时间暂定为十·一到明年五·一,来去大体半年。接到任务时已耽搁几日,匆匆出发,抵达倾城车站已是夜半,刘恒打算先到站前河边树林里歇歇脚,天亮再去报到。

    夜深人静,灯火稀疏,林间十分幽静,可一进去他就发现不对劲儿,里面隐约传出扑通、呜呜的怪声儿。艺高人胆大,刘恒循声过去,忽见两个黑影正拖着一个人往河边生拽,被拖者显然嘴巴已被封住,手脚也被捆上,情知不妙,正呜呜地拼命挣扎。

    “呔—”刘恒大喊一声,企图惊跑行凶者,不料那两人却转身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搂草打兔子,连同这位多事者一并收拾。面对此景,刘恒豪气顿生,毫无畏惧,迎头而上。对方持有凶器,刘恒也有防身软鞭,双方并无废话,噼里啪啦就交了手,打斗片刻,行凶者见一时难以得手,担心夜长梦多,遂一声唿哨,匆匆窜逃。

    穷寇莫追,刘恒忙转身过去,一把扯下受害者嘴上封条,还没等发问,这位倒先喊上了:“老乡呀,恁可救了俺这条小命了啊!”

    哦,口音好熟,咋有点像老万的声儿哩!等打着亮松绑解开一看,可不嘛,正是这位玉雕圣手。老万虽然还在瑟瑟发抖,却仍不忘吩咐刘恒:“快快,帮着找找,俺的百宝箱和紫长箫哟!”

    刘恒会意,立马拉着老万借助手机亮光一同搜寻。那些敝帚自珍的破玩意儿可没人要,只几步便寻到了,长箫无碍,只是那只所谓的百宝箱已经散落。一点检,老万当即就乐了:“奶奶的,真不识货,就丢了一颗玉石榴!”

    “啥玉石榴,还笑得出来!你险些就做了水鬼,咋不知道害怕呢,快报警吧!”刘恒一时摸不着头脑,高人的世界咱不懂,可别是吓出了毛病。

    “别……别,千万别报警,咱也没损失,那颗石榴吧,说到底也不是俺自己的。”老万连忙阻拦,话里有话。事已至此,也不好再隐瞒,不待刘恒发问,他便主动将事件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股脑倒了出来……

    哎—各位看官好宾朋,听俺从头来说西东。人生恰如一旅程,无根无由似浮萍。光阴似箭又似水,一旦无常它万事空。可叹使得精神尽,心机枉费为利名。算得生前随分过,争如云外指滨鸿。暗添雪色眉根白,暮林萧索那起悲风。君不见,惆怅凄凉两回首,来时三人归只影。黄昏飞上城头去,极目千里暮云平。青山几重那夕阳外,入梦天际又闻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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