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太婆臂弯里挎着篮子，手里拄着棍，跟随东城门内第一拨进城的人流来到了东门墕牌楼下。她们打听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就相约到城里来瞧瞧。她们挑了一个大热的天上路（方便夜里随便在什么地方歇息），还用围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打定主意既不能让别人认出她们来，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们的行踪，以免别人再把不可靠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在牌楼下，她们经人指点，走过了一条巷道，顺着庙墙下了庙坡，一条街道又直又长。在坡道和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上，看见一棵高大的树木从一户人家的院墙里探出头来，院墙外摆着一个土炉子，旁边放着一张高脚桌，桌子上放着几样家什，这当儿，油糕的买卖已经过了最忙碌的时辰，一只筛子里还放着少许的油糕，炉膛还是红彤彤的，一个穿着深蓝布褂的女子正坐在桌子旁边，用手里的蒲扇扑闪着暑热，一个穿着汗褂子，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的驼背小老头正在把一碗饭菜往女子手里递。“哎呀！老爷子，我都吃过了，你还让我往哪吃呀！”老头就把饭菜端在手里，好像不知道该往哪搁似的。

    “油——糕唻！”女子正在把最后的一点油糕推销出去，她的声音清脆、甜润，在街市上淙淙流淌。现在有两个年轻男人端着饭碗从院子里出来，蹲在土炉子旁边吃饭，他们手里端着一摸一样的大瓷碗，吃得有滋有味，女子在一旁笑眯眯地望着他们。驼背老头才不见了一会，这会儿又出现在大槐树下，他的手里拿着一件才时新不久的女式囫囵套衫，递在女子手里，看她是否满意？女子就拿过去在自己身上比划，她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也许这一件她不太满意，老头就把布衫拿走，不一会，他又拿了一件布衫来，让女子看，女子还是笑。她是一个舍不得花钱的女子，不管谁的钱她都舍不得花；老头可以在街市铺子里随便拿东西，随便调换，铺子的掌柜有时忙乎，也不去招呼他，就算他急忙不把钱送过来，也没人向他讨要，他在这一条街上的人气实在是太旺了。老头实在太有福气了，不知哪一天，他认了一个干女儿，他的油糕摊子就一天比一天红火，从此他们家几个男人就不再穿油乎乎的衣裳，就是身上的每一块补丁也都让人羡慕。这个干女儿真是太伶俐了，她撑起了他们家的门面。

    “要是他们知道，我们只是来看看他们，也许他们不会恼咱们的！”歇在不远处的两个老太婆各人都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流。

    现在，两个年轻人都吃过了饭，回家换了一套衣裳出来，女子刚好也把最后的几个油糕卖了出去，她麻利地收拾了家什，也回家换了衣裳出来，他们都穿上了背带工装，这一天，他们要去纺织厂上工。驼背老头这时又出现在大槐树下，他把一个小小的篮子往女子手里递，女子接过来看了看说：“我吃不下了呀！”

    老头说：“是凉粉，你中午吃的。”

    女子说：“我不吃，他们两个也不吃。你回去吃了它。”

    老头就提着篮子，和背后走过来的、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个老太婆一起看着他们走过了那条直直的街道，消失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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