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宇

    女人的性子犟，非要嫁给毛乌素沙漠边缘的男人。

    出嫁那一天，婚车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从日出走到日落。女人一下婚车就惊呆了，旷野上只有一座低矮的土房子，环顾四周，茫茫沙海，满目苍黄，摇曳着稀稀疏疏的几棵蒿草。这就是自己的家吗？女人的心一紧，脑海里比眼前的沙漠还要空旷。

    院里有一头猪，一群羊，打量着陌生的新主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男人把一把铁锨放在门后。女人疑惑地望着男人，男人没说话，送给女人一个神秘的微笑。

    夜里刮起了大风，风卷起沙漠，魔鬼一样呼啸，像鬼哭，像狼嗥。女人没有见过鬼，也没有见过狼，再也想不出比鬼和狼还要残酷的形容词。女人用被子蒙上了头，铁了心，熬到天亮，要逃离这个地方。

    天亮了，风也停了。女人去开门，吓一跳，门被沙子堵上了，像是被埋进了地窖。男人不急，拿起铁锨一阵忙活，挖洞一样，把门挖开了。女人到院里一看，院里变了模样，矗起一个小山一样的沙丘。

    天啊，这还是昨天看到的那个家？屋后的沙子堆积，和房檐一样高，猪踩着沙子，上到了房顶上。

    女人哭了，这鬼地方，咋过啊。

    男人说，你后悔了，还来得及，现在就可以走。

    女人看男人一眼，犟劲儿又在血液里蹿起来。女人说，我要和沙漠较量。

    男人被吓了一跳。男人说，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还想咋？

    女人说种树。

    男人说，沙漠里面种树，你疯了吧？

    女人真的疯了，把猪卖掉了，又卖了几只羊，换回一捆捆松树苗。女人找一辆架子车，带上水和吃的食物，拉着树苗走向沙漠深处。

    男人来帮她，搭起小帐篷，挖一个坑，又挖一个坑，把树苗的根部装到塑料袋里面，浇水，然后壤土，踩实了。

    夜里下大雨，女人想，树苗该成活了。一阵大风，刮得帐篷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上天了。雷电一闪，女人抱紧了男人的肩膀，瑟瑟发抖，像一只受惊的羔羊，任凭雨水冲刷。

    刚栽下的树苗被雨水冲走了，她被淋病了，欲哭无泪，发誓说再也不种树了。

    向家走，脚下一蓬绿色。女人问男人：这是啥？男人说是沙柳，沙漠里的柳树，三年砍一次，把根留下，来年长得更壮。她是看不起柳树的，家乡的柳树柔柔曼曼，像个娇气的女人，而沙漠里的柳树却是越挫越勇，如此的顽强，让她肃然起敬，她转过身又向沙漠里走，男人在后面跟，喊着她的名字。她不回头，把被雨水冲走的树苗捡回来，重新栽好。

    女人回娘家借了一笔钱，全买成树苗栽进沙漠里。树苗发芽了，绿色的小脑袋在风中摇晃着。女人笑了，把家安到了沙漠深处，承包了三千亩沙漠。

    女人到城里找朋友贷款。朋友说，你疯了？把钱扔到沙漠里，会血本无归的。

    女人说我才不疯呢，我这一辈子不能让沙漠折磨死。

    女人白白嫩嫩的皮肤被风沙打磨得粗粗糙糙，手掌像树皮。她的房子已被浓荫簇拥，屋前有池塘，养着一群鸡，一群鸭，屋后是郁郁葱葱的苗木基地。

    她还鼓励别人种树，一片绿和一片绿连接起来，绿色在一点点延伸。

    记者来到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乌审旗，采访治沙英雄殷玉珍的时候，问她栽了多少树，这个黑黑瘦瘦的农家女人指指身后的森林，憨厚地笑着说，数不清了，也没有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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