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岁

    二嫂捎话让二哥回来一趟，二哥就得回去一趟。其实，即使二嫂不捎话过来，二哥也正准备近几天回去一趟哩；捎话过来呢，二哥今个儿就动身了。

    二嫂捎话的内容可归纳为四个字：割麦，学费。不过，捎话人要说得具体一些。捎话人原话是这么说的：你老婆叫你回去一趟哩，麦子都“老腰”了，铁旦开学要学费哩！其实，这两件“火烧眉毛即在眼下”的事，二嫂不捎话，二哥也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惦记着哩！有数归有数，惦记归惦记，然而，当捎话人把所捎的话说完后，二哥还是将粪叉子似的五个指头插在蓬乱的头发里挠了老半天。

    二哥挠了老半天头后，就找到了工头儿。工头儿是二嫂的一个用八架算盘磕打上半天才能磕打起来的远方侄儿。按说，应该称二哥为姑父哩。可人家现在是工头儿，二哥是人家手下的一个打工仔。二哥推门进来，工头儿妻侄正跷着二郎腿听手机。待了有十几分钟，等工头儿妻侄盖上手机盖儿后，二哥才嗫嚅着说明了来意。工头儿妻侄抛给二哥一根烟卷后，说：那就先打个领条吧。说着，掏出了笔，又撕下一张纸。好在二哥还上过三年小学，那几个洋码字还能划拉上来。二哥拨开笔帽后问工头儿妻侄打多少。工头儿妻侄琢磨琢磨说：先按三个月的，打上1800吧！二哥在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两行字以及姓名和年月日后，就从工头儿妻侄手里接过一沓五十元面额的票子。工头儿妻侄让二哥数一数。二哥说“甭数了”，就装了起来。

    二哥揣了那36张“伍拾圆”离开工头儿妻侄那里回了一趟工棚，工棚里空无一人。二哥拧了一棒烟抽完后，就提了那个老式的绿色帆布提包溜达在街头，朝长途汽车站方向走去。

    离开车的时间还有两三个钟头，二哥到附近的理发店理了一个头。

    离开车还有两个多钟头反正耗着也是耗着，不如进商店遛一圈，消磨点时间。二哥这么想。

    转悠在妇女用品专卖柜前，二哥驻了足。也许是内裤里揣着三十六张“伍拾圆”腰板硬了的缘故，抑或是可怜起了相依为命了二十多年的二嫂的原因，二哥指着货架上那些粉红色的乳罩向售货员小姐问：那个东西多少钱？之所以称乳罩为“那个东西”，是因为二哥确实叫不来“那个东西”的真实姓名。男人买乳罩本来是少见的，像二哥这样的男人买乳罩就更让漂亮的售货员小姐不屑而冷眼相待了。漂亮小姐不耐烦地问：哪一种？大号的还是小号的？二哥说：大号的，粉红色的。因为二哥喜欢粉红这种颜色，也因为二哥知道二嫂胖。二哥又问多少钱一个。漂亮小姐说28。二哥也学会了砍价，说：18块卖不？漂亮小姐说不卖，又说：来哪儿讲价来着！二哥就离开专卖柜，又转悠了一会儿。转悠来转悠去，又转悠到了那位漂亮小姐的柜台前。漂亮小姐大概是认住二哥了，没拿好眼向二哥剜了一下。二哥让这一眼剜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要不是漂亮小姐剜这一眼，二哥也就不打算买了，正是被剜了这一眼，二哥才下决心要买下来。心说：你凭甚瞧不起俺庄户人？！于是二哥松开裤带从内裤里抽出一张“伍拾圆”搁在柜台上，硬硬地说：来个粉红色的，大号的！漂亮小姐拿起“伍拾圆”朝灯光照了照，尔后将22元连同那件粉红色的乳罩搁在了柜台上。二哥将乳罩装进帆布包里，22元装进外兜里。22元正好够路费。

    二哥一路往汽车站走，一路的激动与兴奋，像是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可不，确实应该给二嫂买件什么东西了。结婚二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给二嫂买东西哩！二哥觉得买“这个东西”就挺好。城里的女人时兴，就不兴庄户女人时兴吗？再说，让二嫂也风光风光，让村里的女人们也羡慕羡慕！自己出来当泥瓦工已半年差六天了，工头儿妻侄一天给30块，一个月扣除吃喝拉杂纯拿600块。这1800块给大儿子铁旦缴上800元的补习费，剩下的1000元，还上几百元的债务，还有几百元的余头。再说，工头儿妻侄还欠着三个月的1800元哩！有余头给妻子买件“那个东西”还不应该吗？结婚二十多年了，妻子吃苦受罪了二十多年。出来打工这半年，家这个担子就整个由妻子一个人挑着了，买件“那个东西”还不应该？应该！二哥边走边想来到了汽车站。

    回到家，二嫂正收拾饭摊。

    二哥从内裤里掏出那35张“伍拾圆”就去拉帆布提包。边拉边说：你猜我给你买了个啥？二嫂问：啥？二哥捏着那乳罩带儿在二嫂眼前晃。二嫂说：是给我买的？二哥得意地说：不是给你还能给谁？二嫂问：多少钱？二哥说：你猜。二嫂说：10块？二哥说：便宜死你了，三个10块哩！二嫂“啊”了一声就把脸拉长了。见二嫂拉长了脸，二哥笑着说：人家要28，我砍到了18。二嫂说：花十八块买这么个东西，能吃还是能喝！二哥又笑着说：能戴呗！二嫂来气说：我戴上这么个东西，像个什么东西！还不如给咱家毛驴做“蒙眼”哩！见二嫂真的生气了，二哥收住了笑，长吐一口气说：我还没吃饭呢，快热饭吃吧。二嫂说：你自个儿热去吧！说完，出门夹了一把镰刀下地去了。

    二哥胡乱地吃了几口，也夹把镰刀下地了。

    二哥二嫂一下午无话，麦子倒是割倒近二亩。

    晚上，二哥与二嫂背对背睡着。二哥打起了“呼呼”的鼾声。二嫂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拉着灯，蹑手蹑脚找出了那件乳罩，在镜子前比划来比划去。二哥正好醒了，看一眼二嫂那认真比划的样子，就又佯装打起了呼噜。待二嫂上炕躺下后，二哥一骨碌身爬了上去。二嫂忙压低声说：慢些慢些，小心惊醒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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