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被梦想纠缠:风尚卷-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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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巩高峰

    在顺河边的几块大石头上,这一群战无不胜的将士,却从来没有面临过如此严峻的形势。

    当然不是因为第二天就要开学了,他们愿意开学,甚至盼着。

    他们刚刚分析讨论过一个问题,讨论最激烈的时候场面一度失控,谁也听不见谁在说什么,最后没办法,排队叫号,挨个说。说完了,大家集体闭嘴了,不知道再张开嘴该说什么。从春到夏从秋到冬,这帮家伙在方圆几里地的村子对垒中冲锋陷阵,斗鸡、打卡、跳房子、扔瓦片、滚铁环、比弹弓,什么时候输过啊,现在完了,都被一个大人眼里的小问题打倒: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昨晚每个人回家后都问过父母了,今天一汇总,答案五花八门:别人给的,河边捡的,老树权上掉下来的,刨地刨出来的,在树跟上摔鞋壳从鸟窝里震下来的,走亲戚时路边碰见的,河里洗菜时顺手捞上来的,家里小狗从外面叼回来的,别人欠钱抵债送来的,到鸡窝里拾鸡蛋时碰破了壳跳出来的……最倒霉的是柳颜儿,他妈说他是赶集时从街上的垃圾堆里拾到的——谁不知道顺河街上的垃圾堆又臭又脏,连狗都不去寻食。最幸运的是黑丫,她是她妈从胳肢窝里生出来的,她妈的胳肢窝里现在还有一条长疤。

    问题严重啊!

    就在昨天,他们还都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是父母亲生的,尽管他们从哪里生、怎么生的从没计较过,可怎么能是捡来的呢?现在可好,除了黑丫,没一个是亲生的,难怪父母动起手来收拾那么随便,敢情是因为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黑丫是她妈亲生的又怎么样,谁不知道她妈那胳肢窝有味,特别是夏天,离老远就得躲着走。从那么味儿的地方生出来,这亲生的也没啥光荣的!

    大家都慌得手脚没处放。上树掏鸟窝?没劲。捉迷藏?没心情。下河摸鱼?没心思。偷几个西瓜?没那个闲情。就连最爱的去挑衅别村将士来一场斗鸡大战都毫无兴趣。

    这可怎么办啊?

    去找各自的亲爹亲妈?那现在的父母也不能告诉亲爹亲妈在哪里啊。再说了,就是他们肯说,可他们大部分都是捡来的,谁知道亲爹亲妈是谁呢?

    这个傍晚,顺河村从来没有过这般宁静,村里平和得连大人们都不习惯了,平日里闹得鸡飞狗跳,不从中逮几个小头头来收拾一顿就一刻也不得安宁。可这个傍晚,各家的牛没有牵出去啃草,各家的猪没有最鲜嫩的猪草及时堵住哼唧哼唧要食的嘴,各家的狗没满世界撒野而是歪着脑袋在小主人身后杵着,各家的孩子以前天不黑透见不着人影,现在却都早早回院子里了,一进门不是叫饿,而是独自发呆,无精打采。

    明天可就要开学了啊,怎么突然都蔫儿了呢?什么事儿啊?

    纳凉的大人们在村头的大树下一合计,琢磨出来了,头天晚上这帮兔崽子无一例外问了个相同的问题:自己从哪儿来的。这事能说吗?听说老师们上课都不说。说得清楚吗?

    可是这帮霜打的茄子,苗头不对啊。

    再一商量,得,摸黑把老师请来吧。可不能大意了,这帮孩子,平日里就能把村子翻过来卷过去地闹,这要是心里疙瘩一结,没准憋屈出什么事儿来呢。

    就算提前一晚开学吧,上个预习课。

    老师的教具带得很齐,器官图,模型,《生理卫生》课本,甚至还有一块手提小黑板。

    大人们统统避让,只有老师和学生,疑问和解惑。

    于是,新鲜陌生的词语一串一串来了:男男女女,精子卵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哦,原来自己竟然是由蝌蚪一点一点变的;原来每个人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原来每个人都是头下脚上地来到这个世界……

    黑丫她妈简直是个骗人精,胳肢窝又不是子宫,怎么能生黑丫呢,不过是个失败的腋臭手术疤痕……可是,又有谁的爹妈没有撒谎呢?这帮大人啊,说瞎话说顺了嘴,编故事编成了习惯,难怪没有人愿意跟大人们玩儿,太没意思了!

    老师临走时被大人们团团围住,面对七嘴八舌的担忧,老师只能讪讪地笑着说,该讲的我都讲了,能讲的我也都讲了,这帮孩子……老师摇摇头,走了。

    世界难道真是变啦,一帮孩子,胎毛还没褪净,忽然对这些大人的问题这么感兴趣,这可怎么得了。那明天要请医生来吗?还是像电视上说的,去县城找那个什么心理专家?

    只能是一夜无眠啊!

    第二天醒来,孩子们竟然早早就各自换上了最喜欢的新衣服,嚷嚷着要吃饭,昨晚上没心思吃,这个早晨他们简直要把锅也吞下去!

    看着孩子三五一伙地聚集着,对比新书包,展示着新球鞋,大人们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疑惑着问,昨晚老师的课给你们上得怎么样啊?

    得到的回应是讥诮:跟你说你也不懂!

    说完,他们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笑闹着跑远了,留下大人们一张张惊讶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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