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闯入者-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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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别匹斯堡时,子健在斯威特公司的上司听说他要搬到波士顿去就给他介绍了波士顿的一家小公司,让他去应聘。子健欣然答应了,毫不犹豫地辞掉了斯威特公司的工作,跟着我一起到了波士顿。当时也只能这样了,因为我的工资比他多一倍。

    到了波士顿,子健拿着地址和电话就去找这家公司的总裁。结果才知道,这是一个只有三个人的顾问公司。公司总裁加上他太太,还有一个雇员就组成了这个公司。这个公司实际上并不干什么技术工作,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业务,而是帮助其他公司在申请项目时疏通一下关系,从中拿取一份提成。这有点像我们中国所说的皮包公司,专门搞中介。

    子健是一个搞技术的人,不懂得搞关系,特别不懂在美国搞公关。他进这种公司是极不合适的,可以说是完全找错了门。可是,当时初来乍到,除了这家公司外,别的都不熟悉,他们也同意接收,就留了下来。几个月下来,子健确实感觉自己不适合这里。但是,尽管不会搞公关,他在公司里看着他们搞,也挺开眼的,看到了许多他以前所看不到的东西。

    以前,我们总以为只有中国会搞这些东西,拉拉关系、开开后门什么的,美国人是不搞这些玩意的。现在才真知道,美国人一样搞,还不像中国人似的小打小闹,他们能搞出不小的经济价值来,还大张旗鼓地开着公司。公司的总裁认识不少政府要员和国有企业的管理人士,只要政府部门或国有企业有项目需要做,这个三人公司竟然可以承包下来这些项目。然后,再把项目包给其他技术公司。这些得到项目的公司理所当然要返回给这个公司不小的回扣。这回扣可不像中国似的给现金,而是明款走账,拨给这个皮包公司十几个工程师的费用,理由是有一部分工作由皮包公司来完成。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金额,皮包公司其实什么也用不着干。可是,从法律和程序上来说,没有任何不合理或犯规的地方,你也抓不住任何的把柄。

    子健天天跟着他们去开会、去谈判,真正看见了他们是怎样交易、怎样操作的。真是叹为观止、惊讶不已。原来美国也讲关系,手上的关系真可谓是生财之道和生存的本钱呢。我们以前在美国不知道,那只是因为我们根本接触不到这一层,这些都是公司大头们的事。想想也不奇怪,美国人也是人,他们也逃不出人性的本质,不管是好还是坏。

    子健慢慢地感觉到他在公司里的处境有点尴尬,他是搞技术的,不擅长公关,可公司又没有什么真正的技术活让他干。老板总说要让他去那些项目承包的公司去干活,让他们付工资,可这些公司好像都不太愿意。子健代表的是这个皮包公司,到了其他公司,感觉像派去的督察或监工似的,他们会觉得碍手碍脚。这些公司都觉得,拨给你们钱就行了,还派个人来干什么。

    于是,子健就被搞得有些窘迫,憋在中间不知干什么好。子健又是一个比较被动的人,不到最后山穷水尽也不想到动一动。如果是我,一看这种阵势,早就琢磨退路了。他在那里憋了一段,不太想跟我说,自己闷在心里。直到后来,公司有两个月都欠着他的薪水没发,他才有一天晚上暴发了出来。

    他写了一张字条,沉着脸递给我。我也没太在意,心想搞什么鬼,住在一个屋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写字条。我一看字条,吓蒙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上面写着,他要跟我离婚,佳佳由我抚养,家里的其他财产都归我们了。

    我追问了半天,他才说出了实情。

    “公司已经两个月没发我工资了,我觉得在这个公司待不下去了。我如果没工作了,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所以想离婚。”他说。

    我听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丢了工作吗,像天塌了似的。

    “这家公司不能干,不会换一家吗?至于如此吗?就算真想离婚,我也不能现在跟你离啊!再怎么也得等你找到工作吧。”我没好气地说。

    子健和他弟弟俩从小都是在他妈妈的羽翼底下小心呵护着长大的,“文革”时期家里也没受到过什么严重冲击;“文革”后,又考上了大学,生活一直一帆风顺。现在,他出门在外,成家立业了,任何生活中的坎坷和风浪都会使他气馁和惊慌失措,不知如何面对。

    这几天,我一直在安慰他,让他重新对自己树立起信心。

    “没有工作不要紧,再找就是了,这么多公司还怕找不到工作吗?只要你认真找,总会找到的。”我说。

    “好吧,我试试。”他说。

    我跟他一起整理和修改他的简历,查阅广告,往外发求职信,不出20天就收到了回音。波士顿一家计算机公司很快就聘用了他,让他作计算机软件方面的工作。

    工作了没几天,另一家公司又想聘他做他的老本行,铁路信号设计方面的工作。他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去做他的老本行了。他认为这样比较安全稳定,又轻车熟路,也比较轻松一些。

    其实,当时我认为他应该搞搞计算机软件。1997年正值美国计算机行业突飞猛进的高峰时期,技术人员需求量很大,年薪也很高。而且,如果跟一些新起来的小型公司干,干得好,还有可能发一笔公司股票的财呢。就算退一步来说,如果干两年不想干了,再回老本行也不是不可以的。铁路信号设计这个行当,已经常规和系统化,没有太多新的发展,两三年后照样可以拾起来;如果你再有一些软件设计方面的经验,应该是有利无害的。可是,子健考虑问题向来比较保守,不愿做比较冒险和不稳定的选择。我也不便勉强他,随便他吧!只要他高兴就好。

    子健的工作稳定下来后,我们在波士顿的一切总算都稳定下来了,下一个要考虑的事情就是买房子了。自从来到美国后,我们一直在为身份啊、学位啊、工作啊、不停地忙碌和奔波,也没有什么正式收入,每天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买房子?没有想过,根本没有那个经济基础和条件。直到子健找到第一份工作,我们觉得好像刚能在美国站住脚,刚能不为衣食担忧了。买房子还是买不起。

    但是,我们从来也没放弃过梦想。来到了美国怎么能不买一个房子呢?我们不是来做“美国梦”来了?没有房子称什么“美国梦”呢?在当时的中国,任何房子都是公有财产,属于国家所有,拥有自己的房子那是异想天开。再说,靠我们那每月100多元人民币的微薄工资恐怕是这辈子也买不起什么房子。看来,想拥有自己房子的梦想大概只能在美国实现了。我们相信,尽管我们现在还没有,但总有一天通过我们自己的努力,一定会有自己的房子。

    现在,我也有了正式工作,有了稳定收入,盼望已久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们终于有了买得起房子的基础和条件了。我们不用再梦想、再看着别人的房子垂涎三尺了,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房子了。我跟子健一致认为,在美国要添置的、属于我们自己的第一份有意义的重大财产就是房子。尽管当时我们家里的家具有一半都还是捡来的,可我们最想要添置的、想要先于其他东西买到的就是房子。

    许多美国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过着紧衣素食的生活,勒紧了裤带,攒上钱也要买一栋房子。他们很难想象,过着这么清平日子的人怎么也能买得起房子?他们绝不会从自己嘴里省出房子来的。可是,他们也无法理解房子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从一个当时几乎不能有自己私有财产的国度来,到了美国的梦想之一就是能拥有自己的财产、自己的房子。因此,房子象征着我们在美国的“梦”。房子对于我们来说不仅仅是为了居住和享用,更重要的是拥有财产和房子的感觉。这是一种我们从未有过的感觉。

    另外,有了房子,代表我们不再是美国的穷人了,算得上中产阶级了,许多中国人都这么自鸣得意过。记得有一位中国教授到美国来访问,曾对我们说:“我们在中国就好像是‘地上’的富人,而在美国又好比‘天堂’里的穷人。”当时,他为了能省些钱回去,住在一个几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天天吃着方便面。

    十年的奋斗,让我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和财产了,就是在“天堂”里,我们现在也不再是穷人了。于是,我和子健带着兴奋和少有的新鲜感出去看房子。房子有小巧玲珑式的、高大豪宅式的、田园别墅式的、都市雅居式的,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啧啧称奇。大豪宅我们也不拒绝看,买不起,看看也挺过瘾的。

    我们兴致勃勃地跑遍了波士顿附近大小远近所有的区域,本想能买一个20几万的房子就很好了。没想到,在波士顿地区20几万的房子,又小又陈旧,简直看不上眼。我们只好把标准提高到30万;结果,30几万在波士顿城内的好区也买不到什么像样的房子。我们总觉得花了30几万还住不上一个自己满意的房子很不值得。

    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出去看房子,看了好几个月也没看上中意的。不是太贵,就是太旧,或者太小。最后,在离波士顿城区20英里的一个住宅区里,买下了一栋36万全新的别墅。新房子是不错,可就是太贵,离城区太远,每天上下班来回要开两个多小时的车。不过,只好这样了,没有两全其美的事。36万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可我也赞成子健的意见:“第一次买,要买就该买个像样点的,住起来称心。”还有另外一层他没说,我心里明白,那就是我们的虚荣心,朋友来参观时,得让他们羡慕、赞不绝口。

    当然,凭我们微薄的基础是不可能一次付清这笔巨额资金的。我们只能借贷,分期付款。虽说分期付款,但必须付清20%的底金,还必须我和子健都有工作和收入保障的条件下才有资格贷款购买。付房款的那天,我和子健几乎是倾其所有,子健工作四年的积蓄和我工作一年的积蓄,才能把底金7万多付清。当拿到房契和钥匙时,我们在银行里的存款数几乎是零了。我们想要添置一点新家具搬进新家都不可能,只能把从前的那些破旧家具先搬进去对付一阵,等发了工资再买吧。

    1997年底,新房落成后,我们就搬了进去。房子是波士顿地区最流行的新移民式。这种式样之所以流行,并不是因为它漂亮豪华,而是简单实用,适合普通人家居住。房子共有两层,底下还有地下室,旁边有一个两个车的车库。房子总面积,不包括地下室,有2800平方英尺;楼上有四个卧室,楼下有客厅、餐厅、书房、家庭起居室和厨房。对于我们三个从来没住过别墅的人来说,这简直太大、太奢侈了。我们把以前的旧东西全部放进去,还显得空空如也,好多房间都空着。

    看着那光亮的地板、松软的地毯、落地式玻璃的拉门及廊厅天花顶悬吊着的晶莹剔透饰灯,我们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那些破旧家具在房子里显得是那么不相称、不协调,真有待今后购置新家具来替换和填充。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总算住进了自己的新房子,我们就是有自己房子的主人啦。

    “这是我们的新家吗?”小佳佳睁圆了眼睛问。

    “对呀。”我说。

    “好大呀!我都能在厅里翻跟斗啦。”

    “想翻就翻吧。”

    我们一起上了楼。

    “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我指着一间铺有浅蓝色地毯的卧室对佳佳说。这是当初建房子时,专为他设计的。

    “我一个人住吗?”佳佳问。

    “当然喽!”我说。

    “我会害怕的。”

    “怕什么,我们就在你旁边的房间。”

    “瞧你那点胆子,有福都不会享。”子健笑着对佳佳说。

    “AmericanDream”(美国梦),已经成了美国人口中的一个口头禅。史学家亚当斯曾经在他的《美国史诗》(TheAmerican Epic)中写道:“‘美国梦’成为全世界民主的旗帜,是让这片土地上每个人生活得更好、更富裕的梦想。它代表的是对一种自由、平等、民主和富裕的社会秩序的梦想。”这个“美国梦”后来已演变成了“美梦成真”的代名词。“美国梦”到底有什么实际和具体的意义呢?对于一般的美国人来说就是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和美好富裕的生活,新移民的中国人又添上了帽子,也就是学位的意思。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下去,那我们现在也该算是实现了“美国梦”的人了。

    我们获得了学位,有了自己的车子,现在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这其中哪一件不是用我们的心血和汉水换来的呢?想想刚到美国时,兜里只有200美元、手里只有两个衣箱,我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回头看看我们这十年走过来的路,有时好像在悬崖峭壁上攀登,有时又好像在荆棘丛中摸索。为了不掉下悬崖,我们不得不屏住呼吸、高度集中;为了不被荆棘刺伤,我们不得不万分谨慎和小心。十年来,我们虽身处美国,但我们仍过着来美国之前中国式的清贫日子,有时甚至更甚清贫。我们从来没有享受过所谓美国“天堂”般的生活。

    现在,我们躺在了我们的新房子里,并没有梦幻般的感觉,只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才会让你产生梦幻。它是真实的,是我们用辛勤劳动一点一滴地换来的。我们好像是该过一过真正美国人的生活啦。

    我们是不是从此就该好好地享受这个“美梦”了呢?是不是就该像真正的美国人一样地生活了呢?可谁又曾料到,这竟是我们来到美国后噩梦的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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