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点伤痛-穿过骨头抚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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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开门准备倒垃圾,却看见和侬站在门口对我笑。他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漂亮的脸在冬日的阳光下像一株稚菊一般可爱。

    我说乖,你来做什么?

    他说我想你,我想和你谈恋爱。

    我手中的垃圾袋在颤抖,我的笑容在阳光里抖动得像风里的狗尾巴草,连声音都开始东倒西歪。

    我说我只和男人谈恋爱,你却是男孩。

    他倔强地站着,脸上的表情一样的倔强,他说男孩只是我的生理年龄但是我早就是男人了。

    我抚摸他冰凉的脸,他的鼻尖有一滴清彻的鼻涕,在冬阳下发射出五彩的光芒,我用面巾纸帮他揩掉鼻涕,我说乖,你才十五岁,我比你大十岁。

    我的十根手指全竖在他面前,每一个指头代表一段沧桑,代表一条皱纹,代表经历的一个男人。

    他将我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嘴边呵着气,他说你看看你都不会照顾自己你还是个小女孩所以你的手在冬天才会这么冰你需要一个男人来温暖你的手像我这样——他拉开自己的风衣,将我的手放在他心口最温暖的地方,毛衣暖暖的,他的气味暖暖的,他的眼睛暖暖的,游荡在我和他之间的空气也暖暖的。他唇的温度应该也是暖暖的,我想。但在它将要贴上我那两片冰凉得像水果摊上被人撕开果皮赤裸着身子吸引顾客的橘子一样的唇时,那两片橘子动了动,说出两个字:不行。

    和侬的眼睛开始湿,身子僵得像冰箱里的鱼,连呼吸都寒冷起来,他说你不是因为我年龄小而不爱我,而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罗列。

    他离开了,我刚刚温暖的手在风中颤抖。

    冬日苍白的天空,橘子没有温度的冬阳,不着痕迹却能穿过骨头抚摸人的风,加上和侬像百合一样倔强昂着头的背影,这是这个冬季最让我心酸的风景。

    我拎起地上的垃圾袋,锁门,向垃圾站垂头丧气地走去。

    客厅里的百合开始枯萎,白色的花瓣边沿像燃烧后的香烟,出现了焦黄色的线,由外向内,一层层黯淡下来。

    我将这些些花拔出花瓶,动作凶狠残酷且无奈,像是刚才从罗列里的怀里将自己抽出来一般,带有壮士断腕的决绝。

    罗列就是这个漂亮的水晶花瓶,它的心是那么大,插上几枝百合仍嫌空荡,所以要配上剑兰,要配上贝壳草,要配上其它能衬上水晶精美的花朵。我们在同一个花瓶里绽放,我们从同一个花瓶里吸取养分,所以,我们也贫瘠得特别快。

    罗列,罗列。

    告诉罗列我要与他分手的同时,我已做好了辞职的准备。谁知道罗列竟比我抢先一步递了辞呈,他还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和我继续做同事,所以让我离开,你是个不知道怎么应对世界的女人,接受不了太多的改变。

    我笑,将纸条撕碎,撒在空中,它们从写字楼向街上飘,像一只只奔丧的白蝶。

    他没有说错,我不能从容接受太多的改变,但是他忘记了女人是最最恋旧的动物,她会在每一个角落里看见过去有过的甜蜜或是痛苦,她如果无法在回忆中挣脱,就一定会在回忆中死亡。

    罗列,罗列,让我将你从心里撕掉,虽然会痛,但是一定要坚决。像将风湿膏从皮肤扯掉,动作越慢越难以忍受,快快地扯,可能会扯掉一些汗毛,可能会有火一样的灼痛,但是就那么几秒。

    我将我的辞呈和他的并排放在办公桌上,再过一个小时,老板就会看见。

    我和罗列是老板最喜欢的两个设计师,我和罗列永远合作愉快形影不离,连辞职都不会让另一个落单。

    你为什么要离开罗列?朵朵问我。

    我偏着头喝可乐,冰冰的液体让我浑身痉挛。

    我说因为我只是他瓶里的一朵花,或许是他最喜欢的,但是永远不是惟一的,我渴望能做惟一,渴望能像永不枯萎的干花一样长时间占据一个花瓶。

    可是你刚认识他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角色。朵朵毫不留情。

    当妓女爱上一个男人也有渴望从良的念头,何况我只是一个正常女人,当我真正地爱他,渴望他能像我爱他这样回报给我爱时,我肯定没有办法满足和别的女人分享他。

    你还爱他吗?如果还爱,为什么要让自己痛苦地离开?好死还不如赖活着,比起完全的失去还不如得到一边一角。朵朵打了一个长长的可乐嗝,我们坐在沙发上捧腹大笑起来。

    因为生活过于无乐趣,所以一个气嗝都会成为我们取乐的理由。笑过之后,我们马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然后面面相觑。

    我叹气,唱歌:我就像那花儿一样在等你的到来……

    花和女人都是有保鲜期的,保鲜期一过,危机感就潜伏在四周,开始想念曾经拥有过的坚实的土地,开始厌恶玻璃花瓶里的清淡的水,开始想念真正的阳光雨水,开始想挣脱花枝,哪怕是一头扎向地面踏上不归路,也渴望将不安稳的生活结束,重新开始。

    过了二十五岁生日之后,我就无法再气定神闲地呆在罗列身边,享受一段不能百分百的爱情。

    我问罗列: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他无辜地看着我,仿佛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

    我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他说我也快三十岁了呀。

    我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是古董,越老越值钱,女人却是菜市场上的菜,到了晚上便要降价处理。

    他抱抱我,敷衍了事:可是,亲爱的,你知道,我不可能结婚。

    那好,我去找一个肯和我结婚的男人。我将自己从他的怀里抽出来,像后来我将衰败的百合从花瓶里扯出来一样坚决。

    他不留我,只是说如果你感觉这样你会幸福你就走吧。

    朵朵,我们需要一个男人。我看着和我一样孤独着的朵朵说。

    她说你为什么不要和侬?小男生也有小男生的好处,而且他发育得那么好,长得那么漂亮,拿来做男友,一定有新鲜的刺激。

    我哈哈地笑,脑子里出现那幅最悲凉的冬日写生,他的背影让我的脑子有一刻的灼痛感。

    如果我想享受恋爱,不如和罗列进行到底。现在,我是一个渴望婚姻的女人,像一把刀子渴望穿过肋骨到达心脏,不要过程,只要结果。

    但是,你快乐吗?朵朵总是一针见血。

    我绝望地垂下脑袋,无论我怎么掩饰,我都无法欺骗自己。我不快乐,离开罗列到现在,每一分钟我都不快乐。我以为会有新生活,但是却像只嗅觉迟钝的母狗,除了主人罗列以外,对身边所有的男人都视而不见。

    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总有些变态的嫌疑,尤其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仍单身一人的女人,更是给人很多想象的空间。

    比如说,我正在家里听欧美唯美另类音乐,跟着音乐狂唱“need you, dream you, find you, lose you, hate you, fuck you, erase me, kill me”时,隔壁阳台上会有一双奇怪的苍老的眼睛偷偷窥来,然后会被居委会的大妈将门喊开,她说你没事吧?

    她的表情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她用她的眼睛告诉我她知道我有事,所以我不得不承认。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吗?她仿佛普度众生的观音,但是她帮不了我。我的事是一个人无法解决的事情,也是两个女人无法解决的事情。

    我说:我想结婚,你能帮我吗?

    于是,我的一句由衷的话,使我成了大院里想男人想得几乎要变态了的女人。

    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都有些异样。

    我躲回房间,将相册里和罗列的合影一张张取下来,撕碎,再一张张粘好,让带着伤痕的照片回归原位,也将化好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送回到罗列的身边。

    我看着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有任何改变的罗列说:我回来了。

    我说话的样子仿佛我只是出门十几分钟买了份晚报。

    他微笑着将我的包接过去,说,进来吧。

    我又给自己买了一大束元帅百合,粉粉的花,大朵大朵地开放着。粉粉的花被插进了水晶花瓶,我还没有看过粉红色百合的凋落过程,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我知道她也一样地会在花瓣上出现烟灼的线痕。像女人开始衰老时,无一例外的会在脸上出现线形的纹路。

    老板打电话来说给我们加工资,希望我们回公司,因为老客户点名要和我罗列做广告策划,老板无奈地说:“你们都回来吧,一个都不能少。如果是薪水的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们这么完美的搭挡。

    罗列和我极有默契地一起回到公司。

    办公桌上干净,老板笑得和蔼,罗列看我的眼神还是一样的温情。

    没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要辞职,罗列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回到他身边,我也不再问罗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我像平时一样为他挑选衬衣和领带,从他衣服上沾染的不同的香水味来猜测他又将什么样的花放进了花瓶。

    然后,我开始学会享受过程,像一把刀子慢慢地扎进皮肤,穿过骨头,咯咯嚓嚓地响着,挑断每一根毛细血管,缓慢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心脏。

    我开始和小男生和侬约会,终于接触到了他细嫩的嘴唇。

    我开始向众人宣布我是独身主义,用无懈可击的表情懒洋洋地吞吐烟圈,告诉他们:结婚?那是经济无法独立人格无法独立的女人做的事情。

    写完这些文字时,我将它们放进邮件里发给罗列看。罗列从电脑那端伸过头来看我,他的表情温柔但是语言依然残酷,他说:“真好,你终于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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