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有些晚了,前边的好位置都已经被人占住,我只好在后边放下椅子。那时“文革”还未结束,放电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逢了团部放电影,附近的居民便都来看,团里为了军民关系的和谐,对他们的到来并不加阻拦,所以操场上就黑压压坐满站满了人。
那晚上放映的影片是《铁道卫士》,片子大约映有三分之一的时候,忽然有一股幽幽的香味钻进鼻孔,我把目光暂时从银幕上收回来寻这香味的出处,这才发现是附近一家工厂的一个叫洇的姑娘站到了我的身旁。这姑娘是我去她所在的工厂军训时认识的,说是认识,其实只是因为她的漂亮,才记住了她的女伴们唤她时所叫的那个“洇”字,至于她的全名叫什么,她的家里有哪些人,我都一概不知。她在银幕反过来的白光里朝我笑了笑,我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之后,我就又继续扭脸去看电影。那年头男女之间一般搭话不多,否则会招来猜疑。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反正电影结束那阵她已经不在。我搬上椅子回到宿舍,去大衣袋里掏钥匙开门时,突然感到衣袋里有一方柔软的东西,摸出一看,竟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散发着香味的手帕。我一怔:我的衣袋里从未装过这种东西呀,这是从哪儿来的?我急急地打开那手帕,发现内中包着一张纸条,我开了门忙凑到灯前去看,只见纸条上写道:“你看见这个手帕时不要吃惊,它的主人就是刚刚站在你身边看电影的那个姑娘,她希望做你的妻子,她求你答应,求你原谅她的唐突,并求你明晚八点钟在你们营房院墙后的铁道旁见她,她将向你解释一切。”
说实话,我刚读完纸条时很激动,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若做了我的妻子那真是一桩天降的幸福。但随后我开始冷静下来,我用那个年代教给我的立场、观点、方法来对这件事进行分析。我最后认为,这姑娘不会是一个好东西,好姑娘决不会用这种办法来找丈夫,她对我根本谈不上熟就来这一套,平日的生活作风一定有毛病;也许她的背后有人指使,目的是腐蚀拉拢军队干部为他们服务;阶级斗争是复杂的,万一和她约会出了政治问题,那自己的前途就完了,自己提升不久,路还很长,不能大意!
我把那个纸条撕了,把手帕扔进了抽屉。
我很快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第二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作为部队政治部门的代表应邀参加地方上的一个庆贺会,很多地方革委会的领导也带着他们的夫人到了会,就在会场上,我突然发现了洇跟在一个精瘦的五十多岁的白发领导身后。身边的一个人指着洇告诉我说,那就是咱们领导去年冬天新娶的夫人,真是又年轻又漂亮!我当时吃了一惊,我的目光盯紧了她,我注意到她不像别的领导夫人那样有说有笑,她的脸很苍白,眸子有些呆滞,整个面孔带有一股凄楚之色,使人一看就能感觉出她不快活。她自始至终没有发现我,但我那天原有的好心绪却一下子消失,心变得沉重起来。
那天回到营房进了宿舍,我去抽屉里翻找出了那块手帕,对着它看了许久许久,我多想从那上边看出一行行的字来,但是没有,手帕上除了白还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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