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沐辰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累。

    不是因为没睡好，也不是因为直视了太阳，只是他一直在看着洛浮。起初看她是因为有点儿惊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洛浮。

    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平时总是散下的头发在脑后被松松挽了个髻，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肩膀，如果不说话，看起来倒是很能糊弄人。只是，就算是不说话，也不代表就能随意乱走了。

    眼前的人走来走去，一会儿一个来回，着急和慌乱都直接写在了脸上，那模样实在是晃得他眼晕。

    “你来来去去转什么呢？”

    沐辰受不住，一把拉住她的手：“别走了，再走下去我都要瞎了。”

    “我和你说，今天我是真的觉得不正常，我……我还是觉得我不能去。”洛浮的眉头皱得很紧，她扯着裙摆，满眼的挣扎，“不行，我还是把这礼服换掉吧，就装个病，或者就干脆直接说，反正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你这情绪是不是你自……”

    沐辰说着，把“自己的”三个字给咽下去。

    他怕她细究，连忙转移话题：“但是，如果真要发生些什么，那你还真是非去不可。我不是没说过，你也不是不知道，这……”

    却不想她连注意都没注意到。

    “我知道，我们不能破坏这些轨迹。可谁能证明，当年的‘洛浮’是去过那酒会的？万一她没去过呢？”

    沐辰一顿，竟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沉默片刻，就在他准备再与她争几句的时候，门被人从外边打开。沐辰和洛浮同时朝那儿看去，果然，是唐子谦。他一身西装，看起来英俊得体，之前打电话时，得知他才刚结束一个商务会议，沐辰本来还以为他没时间收拾的。

    看来是他想错了。

    洛浮见着唐子谦，陡然一颤，一个眨眼之间，已经收起了之前的情绪。说是收起情绪，或许还不准确，确切来说，这一刻，她更像变了个人。

    眼底的抗拒和不安被完全敛下，转而带上浅笑盈盈，她收回被沐辰拽着的手，朝着唐子谦走去：“你来接我了？”

    沐辰与她离得近，又有过之前那一遭，这两下的对比，他看得分明，却也因为这份分明，而让他不觉有些恍惚。

    这不是洛浮，是“她”出来了。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唐子谦模样温柔，“你今天这样，看起来很美。”

    她抬头对他笑笑：“你的外套有些皱，不要换一件吗？”

    唐子谦还没回答，就听见她又一劝：“去换一件吧，我今天不是你的女伴吗？你看，我这裙子，还是和米色系更搭。”

    闻言，唐子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深色的套装。

    “去那样放松的场合，穿这么一身，是不大合适。”他浅笑，“那我去换了它，稍等。”

    她点头：“嗯！”

    看着唐子谦走进自己的屋子，沐辰环着手臂轻轻开口：“今天是不是真会发生什么？她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抗拒？按道理，她应该是没有记忆的，不是吗？”

    眼前的人看都不看他，只一直盯着唐子谦离开的方向。

    许久，她才终于开口。

    “不是她抗拒，是我。我的抗拒心太重，影响到了她。”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颤抖。

    “你？”

    “嗯。”她低了低头，掩住自己的情绪，“今天，的确要发生一些事，如果可以，我想阻止，可我不行。”说完，她很重地咳了起来，大概是因为今天来给她化妆的人技术比较好，盖住了她的疲惫，所以，直到现在，沐辰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我还没恢复好，这次出来也撑不了多久，现在我不大能控制自己的心绪。虽然我知道今天该去，可我……我其实是真的很不想去。”

    沐辰刚想问是什么事情，然而，这个时候，唐子谦走了出来。

    “我们走吧。”

    唐子谦直直走向洛浮，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很专心的，眼睛里从来看不见第二个人。是以，他找出了洛浮的不对劲，却没有看见沐辰的复杂和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不舒服？”

    “洛浮”摇摇头：“没有，我很好。只是每天都憋在屋子里，觉得有些太闷了。”她冲他笑，“不过，马上要出去了，我还是有些期待的。”

    或许是因为沐辰知道了一些事情，虽然不十分清楚，却也觉得，她的那句期待略显勉强。可唐子谦却并不知情。

    他挽上她：“如果不舒服，就和我说，我们不去了。”

    沐辰看见洛浮的嘴唇翕动几下，却最终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

    她说完，转身看他：“跟着，别丢了。”

    沐辰压下心绪，扯了扯身上百年难得穿一次的西装下摆：“知道了。”却实在没有心思做更多的回应。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被一个问题占据——

    今天要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2.

    在车上的时候，洛浮就醒了过来。

    当时，她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异，沐辰早有准备，自然对她留心，因此，也就没有错过她由迷糊到清醒的那个过程。说起来很奇怪，分明是一张脸，也会做一样的表情，她们甚至有相同的小习惯。在洛浮端着端着、不肯放松的时候，她和那个灵魄的感觉也十分相似。

    可即便如此，沐辰也还是很轻易地就能分辨出哪个是洛浮、哪个不是。

    因此，在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绝望和挣扎之后的认命时，沐辰不自觉有些想笑。倒不是真的不同情，也不是真的不担心，只是，他觉得她那样的表情很可爱。

    大抵是感觉到后座人的视线，洛浮通过后视镜送去一个白眼，而沐辰挑眉，装没看见，轻飘飘就移开了目光。

    酒会开始之前，洛浮一个人满脸郁闷，缩在角落吃蛋糕。而沐辰则是不动声色四处观察着，就算那个意外不能预防，但有个准备也好，不至于等到真正发生的时候被吓一跳。

    “别吃了，妆都吃花了。”沐辰瞟她一眼，“唐子谦也就是去打个招呼，等会儿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就该带着你到处遛了。在被遛之前你能不能注意点儿？”

    洛浮恹恹地看他一眼：“喂，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我刚刚，就是刚刚……刚才我是怎么过来的？”

    沐辰装傻：“走过来的呗，不然还能是我背的你啊？”

    洛浮望着他的眼睛，但也不知道是受了心绪的影响还是怎么的，竟是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这样，自然也就没能看出来些什么。

    “那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沐辰当然知道她这句不对劲问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不能回答。

    “能有什么不对劲？”他侧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真要说不对劲的话，你从昨天开始就不正常了。”

    沐辰不是小孩子，早过了骗人会心虚的年纪，从前在面对她的时候，也可以面不改色说一些奇奇怪怪、单是听着就知道不是真话的话，把人唬得就算知道他在说谎，也无法戳破，或者，就算真要戳破，他也总能圆回来。然而，现在他却不想了。

    洛浮“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事实上，不是她不想问，只是，她觉得，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毕竟，真要说起来，他们实在不算相熟，沐辰是因为有目的才会接近她，他们的关系连最生疏的朋友都算不上。既然如此，那么，连她自己都没看出来的东西，又怎么能指望他看出来？

    或者，就算他真的看出来了，估计也是懒得告诉她的。

    这么一想，洛浮忽然有些郁闷，她觉得自己活得还挺失败的。

    几百上千年，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人类一生的好几倍长了，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原先不大在乎，可现在，她是真的希望有人能和她说说话。

    哪怕是说一通废话，帮她分散分散心思也好啊。

    正是这个时候，唐子谦走了过来。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样子，不慌不忙，模样温柔，看着就叫人心生好感。

    “怎么了，是不是这样的场合让你有些不适应？”他眼中的关心溢得很满，不论是感情还是举动，都是真真切切、能读得出来的。他伸手，为她揩掉嘴角的奶油，动作很轻，“如果不适应，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洛浮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心酸。活了这么久，除了记忆里并不深刻的那个像是爱人的影子之外，这竟然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好。

    而且，他对她的这份好，还未必真是要给她的。

    洛浮叹一口气，这么多愁善感，实在是不像她，但她偏偏又控制不了。这种感觉真不舒服。

    “不用了。”洛浮摇摇头，突然想到沐辰之前讲的话，“你来找我，是不是要把我拉去遛了？”

    唐子谦一愣：“什么？”

    洛浮猛地反应过来：“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要给我介绍你的朋友，或者给你的朋友介绍介绍我之类的？”

    唐子谦不觉轻笑，只是，笑完又摸摸她的头。

    “不用了，就像你说的，今天出来，只是因为太久没让你出来，有点儿过意不去。”他的眼底带上几分愧疚。

    虽说让洛浮尽量避免外出，的确是因为事情没有处理完，他不放心，可她以前是多喜欢往外跑的一个女孩子，这段日子，待在屋子里，怕是闷坏了。然而，好不容易出来，还是来这么一个陌生的场合，她也很不适应吧？

    这么一想，唐子谦觉得自己真是考虑不周。

    “那我要做什么？”

    唐子谦顿了顿：“你喜欢吃这个蛋糕吗？”

    “嗯，挺好吃的。”

    “那就坐在这儿吃吧。”他牵住她的手，“我陪你。”

    沐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目光呆滞了一下，很快移开。

    只是，他移得不大凑巧，将将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他没真正见过，只是在别人的记忆里，看到过大致的影像。一身华贵，笑意清疏，坐在轮椅上，分明是弱势的模样，眼神之中却总是透着股阴冷的劲儿。那是唐丘。

    他的心底一紧，难道，今天的意外……就是唐丘？

    兴许是沐辰没控制住自己的疑惑，兴许是唐丘对于目光太过敏感，不过一刻，唐丘便对上了他。接着，唐丘很快看见了唐子谦和洛浮。

    唐丘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动，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唐子谦似有所感，回头，原本牵着洛浮的手忽然一僵。

    “怎么了？”洛浮抬眼问他。

    而唐子谦身形微动，挡住她的视线。

    “我忽然想起来有点儿事情要去处理，你先在这儿……”他说着，又转了口，“你要不要去外边转一转，草坪的东面有一处花坛，里边都是精心培育的品种，现在开得正好。”他若无其事地笑笑，“反正，这里面也挺无聊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灵魄太过疲累，在她体内睡得昏沉，情绪终于淡了下来，不再那么容易影响到她。

    洛浮只觉得，那持续了一整天的不安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些，她分神想着别的东西，比如感情，比如这么多年来的变化。因为心底有事，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觉得他怕是真有什么事情不大方便让她看见。

    于是，洛浮应了一声：“嗯，这么巧的吗？我挺喜欢花的，那我出去看看。”

    洛浮说完就想走，却被唐子谦拉住了手腕：“不带着你弟弟吗？”他侧着头对她浅笑，“你们俩在一起我比较放心。”

    “差点儿给忘了。”她想了想又问，“不过，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唐子谦笑着摇摇头：“你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都不放心。”

    洛浮一滞，很快转向被忽略了许久的沐辰：“走吧。”

    她说完便离开，只自己向前走，反倒是沐辰多有留心，看见了唐子谦整理表情，朝着唐丘走去的那一幕。

    3.

    唐子谦说得没错，这儿的花果然开得很好，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和照料过的。洛浮一朵朵拂过去，有露水沾在她的指尖，花瓣上也因为被她划过而有了道道水痕。

    从来都是没心没肺极有生气、动不动就刺他一句的一个人，现下变得这么沉默，沐辰轻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看出来她心情不大好，沐辰微顿，开口，是戏谑的语气。

    “老板娘，看见花也觉得亲切，看见鱼也觉得亲切，你还有什么是不觉得亲切的？”

    “你。”洛浮收回手，“看见你，我不但不亲切，还烦得很。”

    若是以往，洛浮就算真烦一个人，也绝不会这么直接说出来，她因为所做之事的缘故，其实很习惯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心思。可现在，她实在是有些烦，是真的很烦。

    她也知道，沐辰之所以在她身边，是有自己目的的。既然如此，他当然没有那个义务在她心烦的时候为她开解，没有必要陪她聊天，更不用帮她分析她的疑惑和不安。她根本不该对他有什么期待的。

    洛浮不是不知道，可她就是生气。却不知道，是气他多些，还是气自己多些。

    沐辰满脸无辜：“是吗？可很多人都很喜欢我啊，怎么老板娘这么烦我？”他摸摸自己的脸，“看老板娘以前的态度，我一直以为老板娘也是喜欢我的，毕竟我们相处得这么和睦。”

    洛浮瞪他一眼：“看来你对自己的认识不太充分啊，年轻人。”

    沐辰笑笑：“毕竟年轻嘛，在‘认识’这一方面，当然是不如老板娘了。”

    “你这什么意思，是说我老咯？”

    “当然不是。”沐辰满脸认真，“老板娘和我们不一样，按照老板娘那个族类计算年龄的方式来看，您还是个小姑娘。”

    洛浮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被他这一搅和，她也没了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

    “我那个族类？你知道我是哪个族类？”洛浮背过身去，再次抚上那些花。

    她说：“算了，你当然是知道的，我是妖嘛。但你知道我的元身是什么吗？”洛浮的眼里有一瞬的挣扎，却最终被她掩了下去，“是花。”

    “花？”

    的确，对于修为高深的那些大妖，捕妖人是看不出它们元身为何的，可即便看不出，沐辰也并不相信洛浮说自己是花妖。花妖属木系，可洛浮不论是施放灵力还是摆弄阵法，周遭浮动着的都是水系气息。

    可他看她这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再说，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又究竟有什么必要呢？本来他也没问她不是。

    洛浮一个人继续絮絮叨叨。

    “我知道自己的元身是什么，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元身，说起来，我一直想找你帮这个忙来着。”

    “什么忙？”

    洛浮瞥他一眼，本想问他，如何才能见得自己的元身，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刚刚那番话，本是想找他助她寻见元身，化形回去的。按理来说，当一件东西有了灵气，积攒到能够化为人形的时候，会出现两个方向，脱离本体单靠灵气行走的是精，由本体直接生成人形的是妖。

    洛浮是一只妖，可她从来都不曾成功化回本体，这点实在是很奇怪。虽然，大多数妖，在修行成功之后，都不会轻易化回去，毕竟妖在化为元身的时候最为脆弱，是出不得意外的。

    可那只是大多数。

    还有一部分，它们因为一些原因，总得回去。

    比如洛浮现在正在经历的，一体双魂。

    是啊，就算没有什么具体痕迹，但她也终于能够确定了，自己的确是一体双魂。她不知道体内的另一个人是谁，不知道那是自己分化的魂魄还是哪个妖或者精寄居进来的，她有惶恐有不可思议，有担心有想办法解决，可那一切的一切，在她把事情完全调查清楚之前，都是没有用的。

    现在的情况，是她弄不清自己是什么状况，也不晓得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然而，就算在她的记忆里，那些种种都不存在，但只要她化回本体，就能够看见过去她所遗漏的一切。本体拥有独立的一份记忆，就算她不知道，它也会帮她记得。

    这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

    “怎么说到一半又不说了？”沐辰盯着她。

    洛浮想了想：“忘了。”

    “什么？”

    “刚刚出口，又给忘了。”洛浮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不行吗？”

    沐辰皱了皱眉头，而洛浮却不去管他。

    她刚才大概是魔怔了，这个人连聊天都不能和她好好聊，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她，又怎么会帮她这个忙吗？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帮，她也未必能放心。

    被自己冒出的这个念头弄得不快，洛浮索性将它压下去不再想了。

    反倒是沐辰，他似是随口，眼底却有几分试探：“你既然是花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花呢？”

    她本就心情不愉，这个时候听见他这样打探的话就更不开心了，反呛他：“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男人啊。”

    “哦，那我是女花。”

    沐辰被她堵了一句，沉默片刻，陡然意识到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什么？”

    “感觉你似乎心情不大好。”

    洛浮深深吸了一口气，僵硬道：“没有。”

    “真的？”

    她被问得几乎笑出来：“就算有，又关你什么事？我心情好是不好都和你无关吧，既然如此，那我又为什么要和你说？”

    沐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有些蒙，虽说她之前就有些压抑似的，但这……

    而另一边，洛浮自己也颇感意外。

    她并不是情绪外放的人，在那些过往里，她也有过不舒服，或者说很郁闷的时候，可每一次，她都忍住了，就算有几次觉得忍不住，那些情绪也很快过去。但这一次，她就是觉得忍不住，就是忽然很想发泄。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语气有多冲，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这火气是怎么回事，又该怎么消下去。

    后来，洛浮恍然想起，才明白这感觉叫什么。

    是失望、不甘，再加上一点点的委屈。

    虽然她一直对自己说，沐辰跟在她的身边是有目的的，虽然她一直说自己对他也没有别的感觉，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可不管她怎么说，都无法抹灭他是洛浮在交易之外认识的第一个人的事实。

    沐辰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来得莫名其妙，说的话莫名其妙，做的事莫名其妙，思考事情的方向和对待问题的态度都和她相差甚远，她偶尔也烦他，也会对他有下意识的防备……但他就是不一样的。

    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能用“按道理”三个字来分析。如果可以，那也就不是感情了。或许这份感情不是爱情，也算不上友情，真要讲来，在这个现下，它甚至无法被定义，可它绝对是存在的。

    洛浮对沐辰，从来都不是她自以为的无所谓的关系。

    4.

    原本被压下去的情绪随着这几句话翻倍地涌上来，洛浮一阵心塞，背过身一个深呼吸就想走。然而，沐辰一下子就牵住了她。

    “你这是要去哪儿？”

    “到处走走。”她语气不耐，“怎么了？管这么宽。”

    沐辰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一时间就这么和她僵持住了。

    洛浮见状，更不耐烦了些：“还不放开？”

    沐辰却小声嘟囔：“不想放开。”

    “什么？”洛浮没听清楚，这么问道。却不料，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在这时一个用力，她没设防，下一秒便顺着那个力道跌进一个怀抱。

    她的下巴磕在沐辰的肩膀上，那一下撞得有些狠，疼得她眼泪都要浮上来。她一呆，很快便想推开沐辰，只是没想到他的力气那么大，她越推，他便将她拥得越紧，紧得她都觉得自己被勒得发痛。

    洛浮心底的火气蹿得更高了：“你有病啊？”

    而沐辰始终沉默，只是力气放松了些。洛浮试着又挣了几下，却怎么也挣不开。慢慢地，她也就放弃了。

    “行，你厉害，给你抱行了吧？”她刻意忽略掉心底的几分复杂，“抱够了就给我放开。”

    说完，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沐辰的声音很低，和平常的张扬不同，此时，那平和的话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柔：“你看起来很需要人安慰的样子。”

    不得不说，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洛浮有那么一瞬的愣怔。

    同时，也有一瞬的心酸。

    可她大概是习惯了嘴硬，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

    “谁需要安慰了？你别是个傻子吧，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需要。”她态度强硬，又重复了一遍，“我什么都不需要。”

    “嗯，你不需要。”沐辰轻轻笑笑，跟哄孩子似的。

    大概是两个人离得太近，洛浮甚至能感觉到耳边那个人吐出的温热气息，她心底忽然有些羞恼，脸上也不禁一热。真要论起来，她可是他祖奶奶那一辈的，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以这种不容抗拒的方式揽在怀里，还被他弄得脸红，这真是一件叫人丢脸的事情。

    可是，却也因为这样，她先前涌得极高的火气慢慢平息下来，心底也变得安静平和。

    沐辰闭着眼睛，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拍着，力道很轻很轻。

    而洛浮憋着嘴，即便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身体却很诚实地软了下来。她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声音闷闷的。

    “你这动作什么意思，我才不是小孩子。”她说完，大抵是察觉到了这句话的幼稚，强行挽尊，“不管怎么样，你既然知道我是妖，知道我的年龄，是不是也该拿我当长辈，稍微尊敬一点儿？”

    沐辰听得想笑，他压了压上扬的嘴角，说得一本正经。

    “是，好的，我记住了，老板娘千万不要怪我。你要是怪我，我……”

    “你怎么样？”

    他想了想，语气严肃：“那我得多难受啊。”

    沐辰说得半真半假，光是听着，就知道是在哄人，可洛浮却不觉笑了出来。的确，这只是一句没什么杀伤力的话，可是，听在一个孤独太久的人耳里，却真是有些致命。至少，对于洛浮的确是这样。

    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脑子里终于不再是嘈杂一片。洛浮慢慢沉下心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怀抱，她觉得这样的环境很是安全，安全到，她真的就这么放空起来。

    在放空的过程里，她开始回想从前，对过去一点点进行梳理。

    说是梳理，但她的过去其实挺乏味的。

    就是交易交易交易，瞎过瞎过瞎过。

    唯一鲜明的感情，还被时间给模糊成一片朦朦胧胧的虚影，她为他收集灵魄，等他复活，可事实上，她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对于本该深刻的那些回忆，也只剩下一个并不真切的轮廓。从前没有比较，没有去想还好，但现在，她看着唐子谦、看着沐辰，忽然就有点儿懂了感情这种东西，因为懂得，因为比较，所以自然会有些怀疑。

    她怀疑，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她更怀疑，自己这样辛辛苦苦违逆天道收集灵魄，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洛浮环上了沐辰的腰。也说不上回应，只是，在这一刻，她终于不愿意再口是心非，也终于承认，自己其实是很需要这样一个拥抱的。

    沐辰一愣，但最终也没有说些什么。

    他只是静静在听，听她说：“你相信吗？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我喜欢的人。我为了他搜集魂魄，逆天反道，可其实我对他印象不深，或者说没有印象。我只知道，我应该是爱他的，可有多爱、怎么爱上的，我都不知道。甚至于存在我记忆里的那些过往……”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

    “那些本该被我珍惜着不肯忘记的过往，现在看来，却连我自己都觉得经不起推敲。我刚才仔仔细细想了想，却发现它们还没有一个梦来得有逻辑。”

    沐辰不知道她的心情究竟如何，他能感觉到的，只是她表现出来的。

    可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往往连他们真实情绪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在发现这个的时候，其实我有点儿惶恐，我……”她顿了顿，“我以前一直觉得，就算我谁都弄不清楚，但至少我是明白和认识自己的，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开始不自觉怀疑……我是真的认识自己吗？我认识的那个，究竟是自己吗？”

    沐辰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能听出来她的难过。

    他唇瓣微动：“当然，你当然认识自己，毕竟老板娘这么聪明能干。”

    “哦，是吗？你再夸我几句，多夸我几句。”她说，“我现在很需要别人的肯定。”

    沐辰想了想：“老板娘长得好看，又有能力，什么都能干，性格也好，不论做什么，看起来都很可爱。可爱到，即便是哪个时候性格稍微有点儿不好，但只要看见这样的老板娘，那些不好的事情也会让人很快忘记……”

    洛浮被他的话给弄得背脊发麻：“行了行了，够牵强的。”

    沐辰闻言，也跟着笑：“不会，一点儿都不牵强。你就是这么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洛浮嘴上说着肉麻虚伪，面上却是浮出了个笑。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即便知道那些好话不一定是真话，也还是爱听。

    她笑够之后，在沐辰的肩膀上蹭了蹭，如同被得到满足后自然撒娇的小宠。

    “对了，你为什么忽然抱着我？”

    ——你为什么忽然抱着我？

    洛浮从前问过他很多刁钻的问题，没有一个能够难倒他，反而是今天，她随口问出的这句话，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沐辰脸上的微笑有那么几秒钟的僵硬。

    也许是牵着她的时候被她甩了手，那一瞬，他非但不想放开，反而想把人抓得更紧，却怕抓疼了她，所以才一时冲动做了这个动作？可这份冲动该怎么解释呢？

    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东西，真能直接对她说吗？

    “喂，为什么不说话？”洛浮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满，“你是突然哑巴了吗？”

    沐辰收回思绪，也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接着，松开了手，带上他惯常的笑。

    看起来很是清澈，一点儿杂质也没有，满满的都是少年气。

    他开口，语调轻松：“倒也没什么别的，只是你看起来很需要人安慰，而我不是很会安慰人。”他说，“虽然我不是很会安慰人，但拥抱没有难度。”

    这当然是一句假话，却也是这时候的最佳答案。

    “老板娘你别想太多，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洛浮闻言，就这么看着他，盯了许久，久到沐辰几乎觉得自己的表情维持不住，她才移开了目光。

    “是这样啊。”

    她恍然大悟似的，眼底却闪过几分失望。

    “对啊，我早该想到的。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呢？”

    “你……”

    沐辰敏感地察觉到洛浮情绪的变化，只是，这次不如之前。方才他就算不知道说什么，却也阴错阳差因为那一时的冲动将人哄得好了些，而现在却明显不行了。

    “不得不说，你这招还不错。”洛浮眨了眨眼，“用来安慰人，挺管用的。”

    沐辰勉强加深了那个笑：“是吧，我也觉得挺管用的。”

    “但以后别再用了。”

    洛浮转身，摆摆手。

    “好了，我之前有些小情绪，但是呢，女孩子嘛，偶尔有些小情绪也正常不是吗？如果再有以后，让我自己待会儿别管我就行。”

    沐辰隐约觉得她这会儿说的是气话，可即便他这么想，却也无法反驳。

    只能轻轻应一声：“知道了。”

    然而，这个回应并没有让洛浮满意。

    这真是所有回应里最烂的一个了。

    5.

    酒会结束之后，在回家的路上，依然是唐子谦开车，洛浮坐副驾驶座位，沐辰一个人在后座。他们之间，便如同来时，没有言语也没有交流，似乎没什么区别。

    可就算什么都像是一样的，就算他们没有说话，单是从这样凝滞的气氛里，唐子谦也明显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酒会的时候也没异常，可现在……他们这是怎么了？

    唐子谦心里疑惑，但也没有真的问出口来。

    他只是一边开着车，一边找着轻松的话题，想和洛浮聊天，可她不管谈什么都一副兴趣缺乏的样子，就算回应他，也多是敷衍。

    虽然洛浮今天一直是恹恹的，但也没有这么明显。难道是酒会期间，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

    唐子谦的眉头浅浅皱着，顺手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他原本只是浅浅皱着的眉头，痕迹一下子变深了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发紧。

    “好，我知道了。”

    说完挂断，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在下个路口果断拐上另一条路。

    洛浮一直在发呆出神，就算他动作这么明显也没有注意到，但沐辰不同。他看了一眼原本应该走的路，又看了一眼唐子谦行驶的这条完全陌生的路，想了想，开口问道：“这是去哪儿？”

    “听说住的地方今晚停电，怕不方便，我们去找个宾馆。”唐子谦放松下来，语调平和，说得和真的似的。

    可那样的高档小区又不是没有配发电机，怎么会随便停电？这真是个烂借口，不像唐子谦会编出来的。不过，大概唐子谦也并没有想刻意隐瞒什么，他只是需要一句话，把沐辰的问题带过去，至于沐辰会不会多想，会怎么想，其实都不关他的事。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不会做这些没有意义的拆穿。

    沐辰这么想着，慢慢沉默下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原本因为洛浮的异常而被打乱的心思重新活络起来，不由得想起那个灵魄的言语和洛浮的反常。慢慢地，他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等了一晚上都没有异常，倒是现在……

    她口中的那个意外大概是要发生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