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上经常有不太熟的人在一起搭讪，问我：“你一般喜欢吃什么？”我说：“馒头抹酱豆腐，或者大饼鸡蛋里头放咸菜的那种。”面对着一桌子的用萝卜花西瓜皮装饰的菜品，我此言一出，大家都愣在那，好像我故意把自己从高级佳肴的气氛里择出来，为显示特立独行。所以，我发现实话经常是伤人的，于是总提醒自己得装着点儿，多说配合气氛的话。

    对于这样的江湖规矩，我妈是认可的，她觉得甘当捧哏角色是对别人的尊重。本着这样的心态，当我们被拉到泰国一SPA会馆的时候，我妈本来誓死也不进去，她说自己全身都是痒痒肉，受不了别人东摸西摸。但最终禁不住导游的劝导，因为带队的人动情地说那些服务大妈是没有工资的，只能靠小费，都不去，人家怎么养家糊口呢？我妈救苦救难的精神头儿来了，不就是花钱嘛，走着！

    泰国管年轻姑娘叫“水晶晶”，而SPA馆里的都一水儿“老晶晶”。我们用浅薄的英语分辨着里面人的指令，从眼神儿里能看出大家的茫然。一群女人围拢在老晶晶身边急切地问：“脱了还是穿着进去？”老晶晶说：“先冲冲水。”园子很大，跟大观园似的，冲凉的地方就在树下，一格一格倒也逍遥。很快我妈就不见了，我左等右等眼看二十分钟了，只能冲洗澡间挨个儿喊“妈”，这样的排查很有效果。我妈一身沐浴液，特好奇怎么还没洗完，她说：“多洗几遍，要不人家搓的时候一身泥儿，多给中国人丢脸啊。”真实在！

    我带着她一路摸索到一玻璃房子，老晶晶示意进去，我问这是干吗的，她说：“蒸。”我无限同情地看了眼我妈，她倒很勇猛地催促我快进去，别给人家费电。

    我拉门进去，比咱这边的汗蒸馆劲儿大多了。简直互相都看不见，蒸汽那叫一个烫。我赶紧把门坐着，指望缝里露点凉风。我妈明显没看见我坐哪儿，自己径直就奔最水深火热的地方去了，没一秒钟就开始呻吟。我大呼，冲过去把她拉到门口，然后推出去。老太太绝对受不了这个，我待五分钟我觉得自己都快熟了，那叫一难受。最后在我的带动下，一屋子人没扛够时候全出来了。我们强烈要求直接进行下一个程序。

    老晶晶开始给我们发小木牌儿。可以一个人一屋，也可以两个人一屋，男女混搭没人管。被叫到号的，光着身子围着块布衣一溜儿小跑，跟按摩师找自己那间屋子。我妈一手抓着胸口那点布，一边说：“这怎么跟见皇上似的，先让你洗干净，还不许穿衣服。被人带着，满花园晃悠。”来此享受服务旅游团里的那些围着布的男男女女都很紧张，互相用余光扫。

    我跟我妈被带进一个屋。老晶晶用中文说：“脱光光！”我看见屋里还有个浴室，就问还用再洗一遍吗，老晶晶摇头。我们就赤条条趴床上了。我妈非常入乡随俗，人家问什么，她都回：“OK!OK!”弄得老晶晶也很茫然。

    我跟我妈说：“她问轻点还是重点？”我妈特别客气地用泰语说：“抱抱，抱抱（轻轻的意思）。”我那个惊叹啊，老晶晶还真就不下狠手了。而我这儿，被她又撅又掰，身子都快断了。反面揉完揉正面，人家很人性化，怕你觉得不好意思，干脆用一黑布把眼睛蒙上，上面还放一沙袋。我们抹了那一身的精油，我起来对我妈说，咱洗个澡吧，一身油再把衣服洇了。我妈说：“别洗，多滋润啊，都反光了。”后来我衣服后背就一片大油印子。

    到车上，我问坐我前面一小伙子：“你们那儿惊险吗？”他调整了坐姿，面冲我，一边挤咕眼一边描述，估计可等着人问了（此处省去上千字）。我们哈哈大笑。私人的尊贵体验一次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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