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回坐飞机以后,发生一个很大的感想,即机器与人类幸福问题。当我在南京时,见那里的家庭都有无线电收音机,小孩们放午学回来,就自己大收其音,我听之,什么旧戏呀,时事广播呀,振耳欲聋,我觉得这与小孩子完全无好处,有绝大的害处,不使得他们发狂便使得他们麻木,不及乡下听鸟语听水泉多矣。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以其渐近自然,倘若听了今日的收音机真不知道怎样说哩。坐飞机亦然,等于催眠,令人只有耳边声音,没有心地光明,只有糊涂,没有思想,从甲地到乙地等于一个梦,生而为人失掉了‘地之子’的意义,世界将来没有宗教,没有艺术,也没有科学,只有机械,人与人漠不相关,连路人都说不上了,大家都是机器中人,梦中人。机械总会一天一天发达下去,飞机总会一天一天普遍起来,然而咱们中国老百姓则不在乎,不在乎这个物质文明,他们没有这需要,没有这迫切,他们有的是岁月,有的是心事。农田水利他们是需要的,做官的却又不给他们,给他们的是剥削,逼得他们穷,病,而天空则是物质文明,飞机来飞机去,他们也不望着天空发问,还是国家的生产呢?还是国民的血汗呢?他们只觉得飞机也还飞得好玩罢了,同看《西游记》一样,正在田里工作时或辍耕而仰视之。照我上面的话看来,机械发达的国家,机械未必是幸福;在机械决不会发达的中国民族而购买物质文明,几何而不等于抽鸦片烟呢?谋国者之心未必不是求健康,其结果或致于使国家病人膏肓呢?我们何不去求求我们自己的黄老之学?我们何不去求求孟夫子的仁政?我们何不思索思索孔夫子‘节用而爱人’的意思,看看大禹‘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的榜样呢?你将说我的话是落伍,咱们的祖先怎抵得起如今世界的潮流?须知咱们的病根就在于不自信,不自信由于不自知,禹治水以四海为壑,这个本事不算小了,如今世界潮流正是‘以邻国为壑’哩!咱们为什么妄自菲薄,甚至于数典忘祖,做历史考证把‘三过其门而不入’的古圣人否认了呢?这便叫做丧心病狂。这种人简直不懂得历史,赫格尔说历史是哲学确是有他的意义了。中国的历史就是中国的哲学。我们先要认识我们的民族精神,我们的圣人又正是我们民族精神的代表,我们救国先要自觉,把我们自己的哲学先研究一番才是。本着这一部哲学,然后机器与人类或者有幸福之可言,那时我们不但救国,也救了世界。本人向来只谈个人私事,不谈国家大事,今日坐飞机以后乃觉得话不说不明,话总要人说,幸国人勿河汉斯言。”
所以这部书大概是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有心写给中国人读的,虽然写的是他坐飞机以前的事情,是一部避难记。他怕中国读书人将来个个坐飞机走路,结果把国情都忘掉了,他既深入民间,不妨留下记录。或曰,莫须有先生可谓“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鴞炙,”未免太早计了,我们那里是个个有飞机坐呢?是现在火车还没有通呀!莫须有先生答曰,是的,我们赶快把铁路恢复便好了,飞机则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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