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蝴蝶发卡-夏天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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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〇一年的春天,张蜀所在的小报,由于刊登了一篇不该刊登的文章,被新闻出版局勒令停刊整顿。全报社人心惶惶,除了主编外,下岗的下岗,调工作的调工作。百般无奈,张蜀到一家杂志社工作,是那种帮忙的性质。除了原单位发的三百元生活费,再加上现供,职的杂志社所发的五百元效益工资,他的生活仍处在低水平线上,生活一下子变得更加艰辛……

    不仅如此,自从和白雪分手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张蜀觉得很累很累,那是一种身心的疲惫,有满头的白发为证。他的头总痛,痛起来就难忍难熬。还有胸口,总是隐隐作痛,痛起来就干不了活儿“…,

    这段时间长达,四五年,由于囊中羞涩,他无缘去医院体检,不过,张蜀有一种感觉,他身上的某个零件肯定出了问题,而且不是一般的问题,不然的话;身强力壮的他,不会有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一年前的一天深夜,张蜀深睡中,进入了一个噩梦。张蜀再绞尽脑汁回忆噩梦的全部内容,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说是噩梦,那是因为这个梦充满了恐惧内容:好像张蜀在追求白雪时,被一群暴徒无缘无故追杀;好像他们把他追到悬崖峭壁旁,好像这群暴徒挥舞着棍棒一个劲地狠打猛揍他,直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好像他被打昏后,暴徒们将他扔进冻死人的冷冻箱里,他被冻成了一根冰棍;好像他钻进了伽马刀,白雪为他做手术,突然,他的脑门燃起熊熊大火……后来,他被吓醒了……

    这样的梦,要是做一次,也无关紧要,但是几次重复在张蜀的梦境里,就让他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这种梦说明一种什么问题呢?尽管他不会解梦,但他感到,这绝不是一种好梦!也许是一种什么预示吧。

    这天,张蜀又做了同样一个梦。照过去的经验,他要战胜自己最好、最有效的办法是默念一声白雪的名字,就立刻会得到无穷的精神力量。但今天,这套办法行不通了,他默念了她几次名字,不仅精神上获得不了任何力量,而且体力上更是一败涂地。他甚至有种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感觉……

    张蜀仰面朝天闭上眼睛,像个基督教徒那样把双手握在胸前,镇定思绪想着、祈求着、我的女神,我的维纳斯,我的蒙娜丽莎,我的白雪,请帮帮我吧……

    但是,他的呼救传到苍穹,传回来的仍是这种不变的哀鸿一般的呼声。-上帝要准备抛弃他了。

    他希望在这时候出现白雪,可他又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梦想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传来阵阵雷声,张蜀不解:春天怎么打这么大的雷?下这么大的雨?再看窗外的蓝天,蓦然间变得黑漆漆,像倒扣的锅底。一道道闪电在漆黑的天空划出青青的火焰,滚滚雷声像交响乐中隆隆的定音鼓从远处传来。蓦然间一股飓风席卷而来,窗前的树木在冷风中摇晃着,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很快,肆无忌惮的大雨点砸在窗玻璃和千万片树叶上,砰砰作响,似千军万马在奔腾,再看窗外一片浓浓的雨雾,什么也看不清了……

    张蜀又是一阵晕眩,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张蜀睁开了眼睛,他眼前是一片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管,白色的窗帘……他头顶和脚下高悬着输液瓶,药液正一点一滴顺着输液器流人他的血管进入他的身体

    “醒了……”声音太熟悉,好似从一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温柔而亲切地轻叩着张蜀的耳鼓。

    张蜀转动着眼睛,他眼前一片模糊,好似有一层细纱,渐渐地渐渐地,这层细纱淡去,张蜀在恍恍惚惚中看见了白雪。霎那间,他眼里透露出一种陶醉的茫然。好像梦里一样,白雪一身洁白,白色的裤褂、白色的蓓蕾帽……一双大大的眼睛黑宝石一般闪着丝绒状的光泽,脉脉含情。

    她是白雪吗?张蜀带着这个疑问在白雪的头上寻找到那只红蝴蝶发卡……张蜀在心里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他想说什么,却被白雪制止住了:“张蜀,你什么也不要说,请你注意休息……”

    白雪的话音未落,张蜀就听到了嘤嘤的啜泣声。

    张蜀循着哭声看去,他就看到了女儿梦梦。

    那一刻,女儿梦梦早已泪水涟涟,亭亭玉立的她穿着一条背带牛仔裤,里面是雪白的衬衣,清爽洁净得像一个小天使。

    女儿说:“爸,你好吓人啊!真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女儿说到这儿,哽咽了。停了片刻,她继续说,“我回家以后,看你病成这种样子,好害怕啊!我立刻拨打了120,要来一辆救护车,把你拉到和平医院……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白雪阿姨,还有梁行叔叔……”

    让女儿这么一提醒,张蜀才发现站在白雪身旁的梁行,此时,梁行正对着他微笑,张蜀起身,但不能,他只好吃力地牵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那样子比哭还难看。我这是怎么了?张蜀想。

    白雪说:“张蜀,你先休息休息吧!”

    人们这才依次退去。只剩下女儿梦梦。她静悄悄地看着他,一双哀怜的大眼闪烁着极复杂的表情。

    病房里静悄悄的,似乎能听到空气的流动声,似乎能听到女儿的呼吸声,似乎掉在地上一根针也能听到。

    张蜀轻抚着女儿的纤纤玉指,问:“梦梦,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梦梦轻描淡写地说:“你脑袋里长了个无关紧要的瘤子,是良性的瘤子,不碍事,做一下手术就好了。您好好养病。,没有必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女儿像慈母对待生病的孩子。

    女儿说得十分轻松,但是张蜀听了后心里却异常沉重,字字句句都撞击着张蜀的耳鼓,让他疼痛难捱。他现在的头脑异常清醒,“良性的瘤子”那不过是女儿放的烟雾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不信,根本不信!他有一种预感: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路也许很短了

    他看着女儿,女儿现在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她身上细若游丝般的茉莉香气和她母亲所使用的珍珠霜香味儿有异曲同工之处。

    女儿长大了,女儿懂事了,女儿已经工作了,她是艺术博物馆的讲解员,有着很好听的声音,让人听着非常舒服。长大了的女儿能事事处处设身处地为父亲着想了……

    张蜀想:这些年我所追求的不正是这些吗!

    也许是上帝的有意安排,也许是命该如此,在他和白雪相识十年后的今天,让他们重新“相识”,重新续“缘”……

    冥冥之中的第六感觉,张蜀感到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他需要时间来修正、调整自己;更需要把自己不多的时间过得更加充实,把自己辛辛苦苦一点一滴的积蓄留给女儿,让女儿生活得更好……

    一个月以后,为张蜀开颅做手术的时间进入了倒计时。

    春天刚过,夏天就匆匆到来。天越来越闷热难捱,湿度也越来越大,空气中似乎能拧出水来,好像是在积蓄一场大的雷雨。

    这天早晨,两个送药的护士的一番话,传到张蜀的耳鼓里。

    “你知道吗,白雪大夫和梁行大夫定在八月一日结婚……”

    “我知道他们特别好,却不知道他们要结婚……他们好了十几年了,老是风传他们要结婚。这次是真的要结婚吗?”

    “真的。白雪大夫已经和她的前夫达成协议,听说她给了她前夫十万元作为赔偿,还有一套房子……”

    “嚯,她哪来这么多钱?”

    “人家梁行大夫是咱们医院外科有名的‘梁一刀’,能大把大把的挣钱;再说白雪大夫是多功能科聚焦刀的主治医生,一天能做四五个手术,甭说红包,就咱们医院给她的手术的提成费,那就老鼻子了……这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他们这么能挣钱,还掏不起十万元?”

    ……

    张蜀听到这儿,他心猛地一惊。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听着听着,他就觉得一切都是真的了。他的心往下沉,一直沉到无底深渊。平心而论,他等了白雪十年,最后竟等来了这个消息卜、她不是说要和他结婚吗?她不是让他等她吗?现在看起来,过去所发生的事都成了过眼云烟。

    张蜀在芸芸女性中找了几十年,才找到白雪这样的女性。他不知道她是否真心喜欢他,但他却异常喜欢她。他喜欢她已经超过了喜欢自己的生命。其实,在感情这一重要问题上,张蜀是二个不轻易付出的男人,不过一旦他决定付出,就会不遗余力,全身心地投入,就像对待白雪一样。然而,像大片森林,一旦被砍伐,再恢复原貌,就很难做到了。感情问题,更是这样。他曾像捧着一尊价值连城的古瓶一样真心实意、小心翼翼地爱着白雪。在他眼中,她的贞洁,她的善良,她的温柔,她的优雅,她的真诚就仿佛一帧即将绝版的,真迹。”尤其和那些堕落、虚伪、低俗的女人相比,张蜀更感到白雪的珍贵。他丢失了她十年,日思夜想失而复得,但一觉醒来还是把她丢失了……张蜀知道,这次是真的丢失,她离他太遥远了,他就是坐上美国,的阿波罗号宇宙飞船去追赶她,也无法追上……他追着追着她,就感到自己已经走出了流光溢彩的繁华街道,在苍凉月光的指引下,一步步走向遥远的天边……

    他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一下子变得清醒异常。

    当女儿出现在病床旁时,他对女儿说:“梦梦,你现在就带爸爸出院,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再住院了……”

    “为什么?”女儿瞪大一双黑眼睛,不解地问。

    张蜀说:“我得的病,我自己最知道,已经没有再医治的价值了,拿金钱来延续我的生命,真的没有什么意义……”

    女儿非常天真地说:“可是爸爸,人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最宝贵的啊!”

    张蜀怅然地苦笑一声,说:“闺女,这个道理我比你明白,但是,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这样决定的。人啊,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一旦生命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就没有必要再为生命精打细算了,更没必要浪费有限的资源了……”

    “爸,您说的话尽管有一万个道理,但是,我仍不同意您的看法。要知道生命是任何宝贵东西都换不来的啊!”女儿幽幽地说。

    张蜀淡淡一笑,说了一句让女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听了父亲的话,女儿缄默了。一对晶晶莹莹的眼泪在眼眶里滚动,终于承受不住扑簌簌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淌下来。许久,女儿才用商量的口吻对张蜀说:“爸,这个问题,我看等以后再商量好吗?”女儿说到这儿,哽咽了。

    张蜀开始没说话,俄顷,才点点头。

    张蜀说是要出院,但他的病情并没有等到他出院就急剧恶化了。梦梦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取消父亲的开颅手术,保守治疗。在短短的三个月中,他的病情一天一天恶化,他有时清醒,有时迷糊,生命危在旦夕。医生已经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

    看到自己的病危通知书,张蜀反倒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八月一日这天,清晨时天气并没有想像的那么清爽,天灰蒙蒙的,太阳呈白色,白得像一张纸,柔弱、乏力、无光……张蜀从睡梦中醒来后,他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看看窗外,乌云袅袅,变化无常,他非常感慨地对女儿说:“就连太阳也并非永远那么生机勃勃,更何况人啊!”

    女儿梦梦不知父亲的这番感慨是来自何方,她没有在意,只是淡淡一笑,说:“您会好起来的……”

    张蜀说:“但愿如此吧!”

    这天早晨,张蜀由于情绪特别好,他单独到医院的后花园散了一会儿步,又在医院的小卖部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日用品,回到病房后,他觉得异常疲惫,就躺下了,午后,外边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到了傍晚,大雨才停。天空变得异常睛和,尽管城市到处都是积水,但天空清爽,月光皎洁,城市的建筑轮廓清晰可见。蟋蟀在轻唱,有大滴大滴的积雨从房顶落下来,砸到树叶和窗台上,发出乒乓声响……

    张蜀凝视着窗外,不远处是中世纪建的大教堂,那尖尖的圆顶子在月光中更加神秘莫测。那里面正在举行梁行和白雪的结婚仪式,教堂钟楼里发出的钟声格外刺耳,在城市上空久久回响。在钟声停歇的一瞬间,城市是一片出奇的宁静…

    张蜀凭立窗前在宁静中静默着,冥冥之中他嗅到一种奇特的香味儿,那是发自白雪身上的香味儿,张蜀就感到白雪轻轻地朝他走来……她穿着新婚礼服,那拖地的连衣裙婆婆娑娑,看上去像个修女。她就这么走着,轻轻走着,一直走到他身边,一下子拱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身上摩挲着……

    像那个雪夜一样,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他与她回到病床上,他的眼窝丝辣辣的热,一把抱着她,迎着她那新鲜的、微微颤抖的双唇吻过去……蓦然间,白雪从张蜀身边走掉。

    翌日清晨,值班的护士在查房时,发现张蜀已经死亡,他左腕的大动脉被割开,鲜血像一朵盛开的灵芝,流淌了一地,即使这样他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只红蝴蝶发卡;他的右手攥着一片锋利的吉利刀片……

    护士一声惊叫,差点吓昏了过去。

    此时张蜀的好友梁行和白雪正在度蜜月,他们接到医院打来的屯话后,火速赶到和平医院时,张蜀的尸体已从病房移到医院的太平间。梁行掀开白色的盖尸单,他首先看到的是张蜀那张安详、慈善、幸福、毫无血色白纸一样的面孔,继而是他手中的那只红蝴蝶发卡,他很惊讶很惊讶地对白雪说:“白雪,这只红蝴蝶发卡和你戴的红蝴蝶发卡怎么一模一样……”

    白雪点点头,她说:“能不一样吗,那是我给他的……”

    梁行很感慨地说:“看得出,他真的钟情于你,死的时候很幸福。不过,我闹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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