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早上,窗外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把我吵醒,还伴着嘈杂的外乡人口音。从被窝里抽身出来,掀开窗帘一角:原来是一些外地民工在外面搭脚手架,此刻正好搭到我的窗户高度了。我刚搬来住的时候,居委会阿姨就说可能住不长,很快就要拆掉。现在看来,不仅不拆,还要重新给这座“海边”红色筒子楼美化润色、添砖加瓦呢!
这楼,里面虽然陈旧普通得要命,但在外面看来还算是一道风景,周边平房居多,所以这几栋红色三层小楼格外显眼。小楼旁边是长长的后海夹道,很多游人在那穿梭留影,再往东一点就是国母宋庆龄的故居。我时常站在窗口,看着季节转调飞舞。冬天孩子们奔跑在冰面上,春天恋人们划船在水中央,夏天已过去还没到秋天的日子,一群鸽子带着哨声飞去夕阳隐没处。
“小钟,小钟……”不用说,肯定是有朋友划船到楼下了。有时我一边应声回答,一边飞奔下楼,越过岸边的栏杆,跳上他们的小船。有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默不出声,立刻拉灭电灯。
窗外搭架嘈杂声过去了几天,一个午后,弹着琴,灵感正要来临。抬眼望窗,着实吓我一跳,脚手架上坐着一个小伙子,双脚来回晃荡,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他年龄与我相仿,浑身很脏,面容却清秀。我有些不知所措,歌是肯定写不下去了,把窗帘拉上吧,也不好,这算什么呢。
朋友,你刚才弹得真好听。小伙子说话了,我听不出来是哪儿的口音。
他这么一说话,我倒也不觉得尴尬了。问他,你现在不忙?
他说,不忙。
我问他,喝水吗。他点头。
我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他牛饮般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我便给他倒第二杯。他还咕咚咕咚,我给他倒第三杯。喝完,他摇头说够了。
就这样,窗户内外两个毫不相干开始对起了话。他问我弹琴是否能赚很多钱,我苦笑着说,赚得很少。他满是不相信的表情。我问他娶老婆没有,他说孩子都两个了。我有点不相信,他说真的两个了,大的十二岁,小的四岁。还说了些什么我就记不得了,但那种略带苦涩和荒谬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
另一天,我又看见这个外乡人的脑袋出现在我的窗户上,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还想和我聊天。我见他正要开口,又咽了回去。也许他看见了,房间里除我之外,那天还有一个女孩,他好像窘得厉害,满脸通红。我都还没来得及给他倒水,只见他在脚手架上敏捷如猴,一下子就滑下不见了。
没几天,这帮外乡民工就走了。但是窗外的脚手架暂时还没有拆。屋檐下有个燕子窝,也许是工人们添砖弄瓦惊动了小燕子们,或者本身它们羽毛渐已丰满迫不及待想出来见见世面,于是,不知哪天三只小燕子就蹦了出来,站在脚手架上,叽叽喳喳,等待妈妈衔来食物。
燕子妈妈从远处飞来,轮流给小燕子喂食。小燕子看见妈妈来了,早早就把嘴张开,激动地爪子乱动,身子使劲往前拱。我真担心,它们一拱一拱,会不小心掉下去。有时候燕子妈妈飞去觅食很久了也不回来,这时候小燕子倒也安静,一边看着海边走过的男女老少,一边听我拨弄琴弦。我固执地认为,它们肯定听懂了。
它们好像也蛮喜欢我给它们拍照。只要听见我相机“咔嚓”一声,它们就转个身,换个角度。或者,“咔嚓”三只合影之后,有两只就故意闪开远点,好让我给另一只来一个单人照。从照片上看来,一天天,它们长大得很快。
日子过得又快又慢。去郊区住了几天回来,开门,惊喜,一只燕子停在靠窗的书桌上!其他两只呢?我一看,在窗外飞来飞去,因为脚手架已拆走了。我轻轻走近书桌,轻轻捋了捋它的羽毛,它无比轻盈,“倏”地飞了出去,和另外两只一起飞远,消失在了晚风中。我的那些后海时光,也随同这“倏”的一下,飞没了。
飞没了,就真的没了吗?就像今年春天,停在你窗外的这只燕子,你敢打赌,就一定不是去年那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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