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日月星辰怎么转完的四季。一天,从那条暗淡的光渠里走进老支书张本善。黄通破茫然地从那张破席子上站起来,颤巍巍地迎了上去。
“通破,走,回家去!我们庄稼人的运气到了!”老支书迎上前去,冲着黄通破叫着。
黄通破愣怔地看着老支书,良久,才抖动着宽而厚的嘴唇:“这,不是梦吧?”
“不是!你看我,活人活魂,看得见摸得着!”老支书举起右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你听听外头,车行有声,马叫有音,不是梦,不是梦呀!”
黄通破被保释出来,是第二年的清明节。山野上,村民们正在扫墓,到处都飘动着白色的纸幡,还能听到爆竹的噼啪声。
黄通破和老支书默默地走着。走了很长一段路,黄通破忽然问起来:“离家一年多了,也不知孩子们过得怎么样。还有孩子他妈,如果病没有得到控制,这个时候……应该是完全瘫痪了。”
张本善脸色变得阴沉沉的。他没有回答黄通破的话,却说:“哦,我忘了一样东西,你等一下。”说罢,向附近一个代销点走去。回来时,只见他的挂包比先前鼓胀了不少。
“走吧。”张本善催道。俩人继续前行。“党中央已经决定,在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大队决定,你所开垦的荒山,除种杉树的那一部分归集体外,其余的全部归你所有。你要带好这个头,把荒山种出钱粮来。”
前面就是小河了,过了小河,便是小村。远远地,黄通破看见,村前的山坡上,有一座新坟,坟前有三个孩子,大的约十五六岁,小的也有八九岁了。这三个孩子正用一只簸箕往新坟上添土,坟堆上还冒着缕缕青烟。
“阿干,阿道……”黄通破突然瞪大眼睛,叫了起来。他回头看看老支书,见老支书正在打开挂包,从里面掏出一叠纸钱,还有糖果饼干,几炷香。黄通破什么都明白了,他一把握住老支书的手,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去吧,那是你的孩子。你老婆……没能等到你回来,她去了。”
黄通破听了,咧了咧宽大的嘴唇,扁而大的鼻子一歪,嗷地一声号哭起来。他从老支书手里接过祭物,向那座新坟跑去。孩子们看见他,一齐向他扑过来,父子四人哭做一堆。
清明的雨细纷纷,凉凄凄的。路边的野草和树梢被雨点打得湿漉漉地低下了头,像挂着泪。
来到家门前时,黄通破看见柚子树下有一个人影一闪,迅速靠近他的家门,那人的肩上背着一只鼓鼓的布袋子。只见他走近黄通破的家门口,很熟练地解开闩门的绳结,走进屋去。是左撇德。
黄通破突然甩开老支书和孩子们,从身边菜园的篱笆围上拔出一根木桩,向家门冲去。
“爹爹……”阿干阿道追了上去。
“通破,别乱来!”张本善也追上去了。
眨眼之间,黄通破已冲进家门,举起那根木桩,大喝道:“左撇德,我跟你拼了!”
左撇德把背上的布袋子放下,转过身来,扑通一下跪到黄通破跟前:“通破阿公,我有罪,你打吧,打一顿也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这时,三个孩子一齐扑到黄通破身上,拉手的拉手,拽脚的拽脚,劝道:“爹爹,你不能打他呀。妈死时,是他为妈妈置了棺木。”
“他还经常给我们送来吃的。要不是他,我们早就饿死了,也等不到你回来了……”
黄通破的手颤抖了。举起来的木桩“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张本善见状,禁不住落下泪来。他插到俩人中间,一手搂着黄通破,一手搂着左撇德,说:“都是因为穷,穷啊。顺德,这个队长你还是继续干下去吧,把你的心思用在让小村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左撇德从地上站起来,捡起黄通破丢下的那根木桩递给黄通破,说:“三年以后,我黄顺德要是不能让小村的人过上好日子,你们就用这木桩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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