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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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房内放着莫文蔚的《阴天》: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

    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

    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

    香烟氲成一滩光圈

    ……

    这声音就像是为这样的夜晚准备的,飘忽,游移,渴望。

    因为没有明天,所以更翻云覆雨,过了这村没了那店,时不我待,只争朝夕,身体迎合得愈紧,体内寂寞气流才能被排挤得越彻底。

    小何起来煮泡面,加了根火腿肠。千惠知道很垃圾,但还是享受这一刻的香味!就在不久前,那家和骆平共进晚餐的精致餐厅的味觉已被此时的泡面味打败了,只有满屋子热腾腾的气味。她从对面墙的一小面镜中看见她和小何的身影,像许多出租屋里的男女一样,充溢着肉身青春的贪婪、饥渴,他们很快把面吃完,过瘾地喝汤,汤上浮着一层彤红辣油,烫。此刻没有比一碗泡面更满足了!堕落的快感,去它的热量和防腐剂吧!

    吃完躺了会儿,力气又回到他们身体。小何光着上身,最便宜的牛仔裤也不能挡掉他的光。他轻巧,有力,准确,千惠这一刹那觉得没钱也没什么他妈的大不了的!

    他们约好第二天看电影,网上团购的票,但第二天中午,她接到小何电话,说父亲病,正在往省城来,他要去接站。她问严重吗,“可能是食道癌。”小何说。

    小何父亲才五十七,面色苍黄,背佝偻着。钡餐检查结果不好,中晚期。在人民医院,千惠陪小何去问主治医生情况,医生很直接,说如果早期切除,五年生存率还有60%以上,而且食管下段预后比中上段好,但现在小何父亲的部位是食管中上段,又是中晚期,情形难说,化疗再看吧!

    小何去打饭,护士来送费用单,千惠看了眼,心情沉重。

    没几天小何告诉她要跳去另家发廊了,收入比现在高。那家店离千惠就远了,在城市另一头。

    小何父亲手术那天,千惠又去了次医院。医院临江,朝北的病房阴沉沉的,江上乌云似乎飘进了房里。小何手插在裤兜里靠窗立着,灰衬衫,黑牛仔裤。千惠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才叫他,心微微疼,喉咙也忽然有些哽噎。

    小何的母亲也来了,还有几个亲戚,都是操劳且无可奈何的神色,甚至不需要慰问之类。小地方的人听天由命,作了最坏的打算。千惠不知说什么,过去给小何父亲倒了点果汁,小何父亲欠身挤出些笑。小何和他说,千惠在公司上班,又骗他说,等他病好,他们回老家办喜酒呢!千惠也在旁点头,她能给这个家,给这个将死的父亲,只能是配合小何的谎言了。

    走时,下起雨,小何撑伞送她到江边车站。车半天不来,虽然冷,千惠倒希望车晚些来,和小何似诀别一般!她忽然过去抱住小何,把脸埋在他怀中。他身上的一点点温度对她无比可贵!她抱得那么紧,贪婪地,生怕风吹散了他们间的一丝热气。小何一手举伞,一手揽着她,千惠觉得自己离他那么近,却又从不曾了解他,他们始终是陌生的,他们也不会有机会更近了。伞在小何手上吹得东倒西歪。

    车来了。千惠从车窗瞥见他穿过马路,进了对面医院。她哭了。

    骆平提拔当了公司副总!千惠有些惊讶,又觉得意料之中。骆平的行事风格向来低调而稳,提拔是早晚的事。

    周五,火锅城,一些同事闹着要骆平请客。陶子上来就涮掉小半盘羊肉。千惠说,你不嚷着减肥吗?

    “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啊!”陶子答。她总这般兴兴头头,像马达。她说起又被偷了手机!有同事开玩笑,“谁让你偷人家男朋友,活该嘛!”陶子最近换了个当健身教练的男友,从别的女孩那挖来的。

    陶子也笑,“一个旧手机换个猛男,蛮划算的哦!”

    千惠没什么心情。和小何在车站别后,两人联系多是围绕他父亲病况。听“剪刀布”的发型师说,小何到新店上班很抢手,不少女顾客找他剪。

    骆平大概注意到千惠情绪不高,说了几个笑话,但千惠仍提不起精神,只觉得混乱,一切无着。

    散后,骆平送千惠和另个女同事,女同事先下。到千惠住处路口,骆平熄了火,问她怎么了。千惠还没答,骆平突然向她俯过来,寻找她的嘴唇,千惠有些发懵!对男女之事她并不陌生,也知道这刹那迟早会来,可这一刻,还是有些像做梦。

    她想推开他,说点什么,问些什么,但却失语一般。浩瀚词语中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字可以开口!

    虽然报上说,办公室恋情是外遇主要类型之一,还说办公室恋情不但有益身心,还能提高工作效率。但千惠从不想在办公室发生些什么,觉得那样很尴尬,也无趣。她不想把工作与生活混为一谈,有些事却这么来了,不由分说!

    他和千惠进了她的租房,没有开灯,他在暗里抱住她,“千惠。”他低声喊她,热气呼进她耳朵眼。他有点感冒,声音听上去,喊着,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千惠的身体潮湿柔软,最后时刻她没推开他,她不愿承认,她脑子里晃过春化路的灯,蓊郁的树木,那一扇扇窗……

    事情会走向哪儿?她不知道。说到底,她不是有“心计”的女人,她有心,但没计。她不知道如何能将与骆平的关系引向一套两居室——就在前天,她看老江的空间更新了一段音乐人高晓松的一段话,“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们,不要被一些所谓的财产困住。所以我跟我妹走遍世界,我俩都不买房,也觉得很幸福。我妈说生活不是眼前的苟且,生活有诗和远方。我和我妹妹深受这教育。谁要觉得你眼前这点儿苟且就是你的人生,那你这一生就完了!生活就是适合远方,能走多远走多远……”老江说自己在反思,这些年到底在为什么折腾。他感觉自己困得越来越深,以前对诗歌音乐的爱好全他妈地丢了!千惠想,高晓松或老江,毕竟还爱好艺术,没房子还有诗或音乐什么的,自己有什么呢?她的生活里有“诗和远方”吗?如果有个爱人也好啊,真值得她奋不顾身跟随的,那么没房也行,到哪都是家!

    可是她有吗?生活是这般混沌一团。没有房,她就一直像个过客般随时可能被这城市清理出去!有了房,在这城市的根基才能扎下。

    骆平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夜晚。他们偶尔去吃个夜宵,千惠觉得别人一定觉得自己像小三。是的,肯定是一眼看得出的。就像有时她看其他女人。可她算小三吗?白天的骆平看来与平时无异,包括对千惠,他好像刻意在逃避这种关系可能带来的压力。

    和小何联系少了,他父亲回老家休养,换句话,在那等待死的来临。她和小何,甚至连正式的分手都不用说,彼此明白是没结果的。

    这期间,千惠还见了个男人。小安介绍的,非要她见下,说条件可以,是家化工技校的老师,爱好传统文化,在家国学馆兼过职。万一有眼缘呢?

    约在一家茶餐厅。千惠点了一个海鲜炒粉丝,一碗紫米粥,东西上来,她正待吃,男人从粉丝盘中夹了一大筷到自己碗里。千惠才发现,他自己只点了个皮蛋粥,那盘海鲜粉丝是作为两人共同的主食。千惠草草夹了几筷子就把盘子往他跟前推推,他夹几筷子又推过来,几乎有举案齐眉的意思。千惠只吃了半饱,耳朵倒全饱,男人喋喋个没完,千惠想,这点吃的怎么够支撑他说这么多话?

    吃到尾声,男人清清嗓子,“我能冒昧问你个问题吗?”他神情严肃,好像此前所有话都是为这个问题铺垫。

    “你是……处女吗……哦,我没别的意思。”

    千惠快晕过去!

    “你是处男吗?”千惠问。原来“传统文化”在这等着!

    回租房,在楼下就闻到一股皮焦肉臭味,楼下阿婆和女邻居在那直感慨“造孽”。一问,老五那个上回开煤气的女友又发现他某桩艳事,今日来竟把老五那只黑猫塞进微波炉里给烤了!老五气得报了案,但警察一来,听说老五还借了那女人一笔钱没还,就走了,说“家事”不好处理。老五只得换门锁了事。

    千惠边上楼,边觉得要吐!想到那只黑猫蔓妙又邪气的眼神在发着红光的炉里不知是何疯狂样,不禁打了个寒战!上楼,那只猫好像还像往常一般蹲在墙角,只是闪着蓝光的眼睛变成闪着红光,滴着血一般。千惠进洗手间想呕又呕不出,脊背凉飕飕的。这里真住不得了!可又能搬到哪去?

    似乎是一冲动,她打电话给骆平。响了好一会接了,骆平的口气就像在办公室,不咸不淡,公事公办。千惠立刻敏感到可能他太太在身边,她听说他太太是个厉害女人。她随便说了几句挂了,感到一种难言的羞耻。她的确连小三都算不上!

    骆平再约她时,千惠有些冷淡。但和寂寥的晚上比起来,她还是答应了去上回那家偏远的餐厅。角落的位置,骆平背对着门,又把一盆高大的假植物往身边移了移。千惠觉得他们在交易毒品似的。

    这一次,菜比上次简单,千惠对情调的感觉也没上次好。她感到,服务员其实早看出他们是什么关系了。吃完后,骆平问她是否要打包,“反正你一个人。”没等她说,他让服务生拿了打包盒,把吃剩的一些干煸茶树菇和几块煎虾饼装了进去。

    千惠拎着打包盒走在他后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俗透了的故事里!如果母亲知道自己和这男人有染,会怎么想?她母亲最痛恨不正经的货色,而现在,她成了这种货色。

    到楼下,骆平惯性地熄火,准备和她一起上楼。她作了个手势,让他别下车,“我生理期。”她说完,转身走了。找钥匙开门时,手机短信响。她慌忙去掏手机,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慌忙,她其实是希望骆平留下来吗?她并不是生理期。

    进了房间,她终于从包的夹层摸到手机,短信是房东发来的,大意是因一些原因,她近期要搬回这套房,请她另租,会按合同免她半个月的租金。看来房东的这一段姻缘又泡汤了!千惠想到接下来的找房,脑子乱成一片,她口渴得厉害。去厨房倒水,发现一盆新买的多肉植物上也有鼠噬的痕迹。这使她感觉老鼠才是这房的真正户主,而不是房产证上的那个名字。她把窗打开,把植物放在窗台上。她闻见一股炒栗子香。又一年的秋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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