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于荣宝斋副总经理、画家米景扬先生寓所见到一幅写意山水画《秋涧清流图》，系两位大师级的国画家——陈少梅和董寿平的合作珍品。只见巉岩绝壁，杂树丛生，一股急流自远处奔腾而来，切断山崖，倾泻而下。有动有静，意境深邃，笔墨娴熟，浑然一体。但是，谁又能想到，在这同一幅画面上，两位画家的着笔时间，竟相隔了二十六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且先看画右侧的董寿平先生的题字：

    时一九五四年秋，老友陈少梅与予合作者，未及完成而少梅遽归道山，已搁置二十六年矣！顷少梅之婿米景扬同志持以见示，并嘱补成。予老手荒率，勉为补足，心手两拙，愧对老友多矣！时在一九八年冬初并署“董寿平补笔并识”。

    董寿平先生今已九十四岁高龄，是当今活跃于画坛的画松、竹、梅、黄山大家，其故乡山西为他在晋祠专建了纪念馆，两年前在中国历史博物馆还举办了轰动中外的书画展览，是人们熟知的画坛巨擘。而提起陈少梅来，除去年荣宝斋在北京饭店拍卖了他的一幅山水画《江南春》，成交额四十六点二万元，一个《西园雅集》扇面成交额二十九点七万元，创扇面价最高纪录偶有耳闻外，一般知者就甚少了。

    陈少梅名云彰，字少梅，号升湖，湖南衡山人。其父陈嘉言（字梅生）早年任清末翰林院编修，晚年主持衡阳书院（即船山学社），曾积极支持何叔衡、毛润之将书院改办湖南自修大学。生于书香世家，少梅幼习诗文书画，天资聪敏，勤奋好学，十五岁即加入著名国画家金北楼主持的“中国画学研究会”，因其最小，被誉为神童。后又加入金北楼子金开藩1926年成立的湖社画会。1930年比利时举行建国百年纪念国际博览会，湖社选画品前往参加，陈少梅作品荣膺银奖，时年仅二十一岁。翌年，湖社成立天津分会，派其前往主持，直至解放。他的山水、人物、花鸟等，不论工笔，还是写意，无不擅长。老一辈画家曾用“当代唐伯虎”“唐寅以后第一人”、“马夏再世”等赞语来称颂他。启功在手书的《陈少梅画集序》中说：

    画诣在同门中卓荦无少逊色。我比少梅先生虽仅小两岁，但学画时望先生的作品，已如前辈名家，可见他成就之早。

    另在为少梅遗作《钟进士醉酒图》题诗注中云：

    其纸不过三十年，其笔则三百年。

    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启功先生又写道：

    一九五四年九月，先生来北京不久，一天他怀中带着两个干馒头去向老母问安，自说已用过了饭，不意就在老母面前突然倒下。先生生于一九九年，这时仅有四十五岁。

    实际情况是这样：1953年初冬，时任天津美协副主席的陈少梅，应钱杏村、叶浅予的邀请来到北京，先是寄住在好友张伯驹家中，后又到风景如画的北城西海畔板桥头条一号赁房而居。1954年9月9日上午，少梅先生的好友董寿平先生前来拜访，两人促膝而谈。这时董寿平已参加了荣宝斋的工作，敦促陈少梅也去，少梅说：“你这可谓是鲍叔荐管夷吾了。”并随口吟杜甫《贫交行》诗：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董先生见桌上铺着一张高丽纸，便提议两人合一幅画。少梅欣然同意，然后把笔挥毫，很快就画好绝壁、杂树，笔墨酣畅苍劲。因时近中午，少梅还要去南城看望老母和几个孩子，两人相约次日董先生再来画远山近瀑，便匆匆而别。孰料，这画好的半张画竟成了少梅的绝笔。当天下午少梅先生突发脑溢血，在老母面前倒下了。当医生赶到时，画家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时隔二十六年之后的1980年，正是“文革”风云已过，因家亟待振兴之际，陈少梅之婿米景扬先生想起了当初二人相约合作的半成品，持之亲往董府，请健在的董寿平先生补足。不愧是两位卓然大家，虽时隔多年，但从笔墨、神韵、气势，很难识别是出自两人之手，真可谓“珠联璧合一佳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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