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记-曾经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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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的去一个工厂上班是1974年。工厂位于西门的江边埠头。说是工厂,其实只是一个小组的规模,三十来个人,呆在一座私人的院子里,全称叫绝缘合作社,听起来好像是专拆别人婚姻的,其实是做胶木板的。

    我那时还没有自行车,我父亲也没有,因此,每天早上六点,我都要准时地从家里出发,经小南门、清明桥、九山河,然后是勤奋水闸,再左拐到厂里去,路上大概要两个钟头的时间。当然,乐趣也是很多的,路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摊吸引着我,摆棋局的,手表抛光的,卖冬虫夏草的,还有一个缸亦补桶亦补的乐清人,他们总是在某个固定的地方,经营着和我一样辛苦的生计。

    在学校时我踢过足球,足球教练有一句挂在嘴边的话:百分之五十的耐力,百分之三十的速度,百分之二十的技术。那意思是说,踢足球耐力最要紧,没有耐力你根本跑不下来。也就是说我耐力出众,我有长跑的才华。于是,我在上班时不想走路了,就长跑起来。长跑不仅给我带来了速度,还带来了虚荣,工友们看我在路上一闪而过,都欢呼我,都很佩服。是啊,长跑,不是谁想跑就可以跑的,就能跑的!

    九山河附近有个第七中学,一天下午举行越野跑比赛,距离是九山路上跑一个来回。路上用白粉标了记号,路旁间或有一两面彩旗飘动。大概是他们比赛的时间和我下班的时间有点巧合,他们刚刚跑过去不久,我也差不多下班了。积蓄了一天的力量在身上撞来撞去,我像是一匹发了疯的野马从厂里面蹿出来。柏油路笔直平坦是多么惬意啊,黄昏的风拂面而来是多么清新啊,长跑的热情此刻得到了尽情地释放,我的呼吸匀称协调,动作规范美观,摆臂和蹬腿都非常有力,我要快快地跑回家。

    临近第七中学的时候,我看见路边三三两两地排开了人,我的出现让他们突然地兴奋起来,伸头招手向我示意。有说,来了来了。有说,真快真快。有人递给我一团蘸了水的药棉,这种只有在长跑比赛时才有的情形,我过去也体验过,我仿佛觉得自己又置身在一次比赛中,我顺手将递来的药棉含在口中,噢,冰凉的清水顷刻润湿了我的喉咙、我的心。紧接着,我看到了前方一条白色的绸带拉了起来,我的意识里闪现出一种本能的向往,身体像一只轻盈的鸽子飘向前方,我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撞线动作,手脚好像在表现一种舞蹈,我冲了过去。一切,都是在瞬间内完成的。我想,即使我已经意识到了某种错误,也已经刹不住了——我被当作是第七中学越野跑第一个跑到终点的人,我被众多的同学老师包围了起来。

    有人问我,“几班?几班?”

    “下班,下班。”我气喘吁吁,对自己的被围感到困惑。

    “三班还是四班?”有人继续问。

    我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扭着身体想挣脱这些热情的人,“放开,放开,我要回家。”

    ……长跑给我带来了一次愉快的经历。

    后来,厂里一位叫柯依娜的女孩找到我,说她刚学了骑车,一个人还不敢上路,要我给她壮壮胆,她骑车,我陪在旁边跑步,顺便帮她扶一扶。噢,她看上我的长跑才华了,我欣然答应,我想象得出即将呈现在路上的美丽情形和暧昧的情调。

    长跑使柯依娜的车技有了长进,她越骑越好,越骑越快,反过来,也促进了我的长跑速度。开始的时候,我可以赶赶自行车,后来我就赶手扶拖拉机,再后来赶汽车也没有问题了。可是,突然有一天,一件事弄得我再也不想长跑了。

    在这条路的尽头,是勤奋大队(因勤奋水闸而得名),大队里有个精神病患者叫阿介。阿介的精神病没有别的症状,就是爱长跑。每天早上,穿一条很黑的白背心,很黄的白裤衩,摇摇晃晃,笑眯眯的,从这条路上跑过去。跑到九山河,跳里面洗个澡,又湿淋淋地跑回来。阿介长跑,成了西门一带一个别致的风景。

    一天,我正在路上跑着,有两个骑车人从我的身边擦过,他们过去后还不停地回头看我,眼睛里是疑惑和爱怜。

    一个说:“怎么这路上又跑出了一个?”

    另一个说:“这个年纪还这么轻。”

    “怎么家里人没有看住他?”

    “这要什么精力看啊?”

    呜呼,我成了另一个年轻的,从家里溜出来的,也喜欢跑步的精神病患者!我的腿脚顷刻疲软,呼吸也马上坏了,我不想再跑了,脚板在地上叭嗒了几下,无奈地停了。

    后来,我慢慢发现,这一带是没有人长跑的,实在想活络活络筋骨的,也只是在院前屋后打打圆圈,那个猥琐,那个夹着尾巴,那叫什么长跑啊!就因为这一带有个爱长跑的精神病患者阿介吗?阿介压制了多少有长跑才华的人,其中也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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