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天，堂姐来信了，信中一片中文，一片英文，使朵能想到自家山后那块良莠不齐的山地。
在信中，表姐充满了浮夸和自诩。她告诉朵，她已不在印刷厂做业务员，自己搞了一个文化传播中心，生意如日中天，看到钱都想作呕。她说这边是聪明人在赚聪明人的智慧，让人充满了挑战和快感。同时也是弱智者在套牢弱智者的钱囊，叫人泄气和沮丧。最后，她说，她张开双臂等待朵的到来。现在，她特别需要一个能言善辩，舌头上长了十八把钩子的人入伙。
星期三一大早，一辆豪华双层大巴从省城开出，直向深圳开去，但车上没有朵。
朵背着三年前的那只行囊正站在火车站候车大厅。十分钟后，一班发往北方的车将在这里停靠，她将搭上这班车北上，回到老家，回到自己梦的原点。此时，大厅里有许多排队等车的农民工，朵纳闷，她不知道这些农民工为什么和她一样，也要搭乘这班北上的车。
朵的旁边站着几个年龄较大的女人，她们开口说话时，朵听出来是她家乡人。朵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种亲切，她伸展了一下蜷缩了很久的身心，强作欢颜问：这是去打工还是回家啊？一个嘴唇薄而苍白的女人说：回家。又说，找不到事做。不是嫌年龄大了，就是说文化低了。奶奶个×。这个女人说话时，指手画脚的，显得愤愤不平且无可奈何。另一个女的跟上来说：现在的城市人嘴刁啦！拣瘦挑肥的，死相。说话的时候，她做着斩钉截铁的手势，横眉怒眼的。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说话时，一个年龄偏小的女人一直不说话，一直在叹气。朵好奇，问，你也回家？这女人凄惨地笑了笑，说，嗯哪！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回家又怎么办呐。家里的田呀什么的都流转了，回家又怎搞，唉！也睡不到自家地上了。
就在这时，候车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然后一齐向检票口挤，不用说，车来了。
也就几分钟的光景，候车大厅轻松了起来，那班发往朵家乡的车开走了，而我们的朵却没有上车，她看着窗外，两眼充满了迷惘……
标题书法曲菁晨
原载《广州文艺》2017年第7期
原刊责编姚娟
本刊责编黑丰
创作谈
冲突的构建与精神的绝地
李国彬
就小说创作而言，我更崇尚冲突之美，并按照自己的偏好，对其作过仔细的分类。其中，在我心中，人与自我的冲突尤为重要，它会对读者的才情充满压榨感，令笔下的人物原形毕露，灵魂出窍。它也是一切之一切的逻辑，譬如语言、行为、灵魂和主脑等。我们常说，小说的基本秩序当是以内在的冲突去引发外在的冲突。应该就是这样了。
于是，我的小说我的朵便在这种冲突中胚胎了，接着是长大、向我们走来，继而又走向了精神的绝地。
此前，朵是一个来自农村的漂亮女孩，有文化、清高，特别想以自己的方式体面而有尊严地与城市相融，但是，城市根本就不屑于她，为她准备的第一个角色就是物欲满满、寡廉鲜耻的婚托，挥手就撕裂了她的道德底线。
朵有过迷惑、抗拒和挣扎，但在具体而狡诈的生活面前，她最终选择了妥协和“共荣”，并成功地套牢了一个叫苏的大学生。
在不菲的业绩面前，朵感到的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失败，因为她爱上了这个男孩。当她带着内疚、怜爱和救世主的心态准备向苏说明真相和表达爱情时，早已看穿她的苏毅然“出局”了。
不难发现，朵从骗到爱，从爱到“失孤”，一直都处在一只巨大的手中，并不断地被其唆使、蛊惑、控制。朵的沦陷、彷徨、突围和再沦陷、再彷徨，也一直在这只手中：朵先败于自己，做了婚托，接着又胜了自己，开始自我审视和否定。当苏转身离去时，绝望的她却成了自己的王——她想到了对自己的背叛，想到了蜕变和逃离，然后再回到那片土地，做一个“周正”的农民。
这是一次多么有仪式感的突围啊！但是，很快，又一个不一样的朵站在了她的面前：火车站，一个女人告诉她，现今，农村已无土地，她已经无法再做一个本分的庄稼人……
我们无意去观瞻女主人公如何跟自己较量和厮杀，更心疼这样一个在城里苦苦寻根的女孩，但是，对于朵来说，她终究无法回避。
这或许是因为缧绁于作者的设计，或许是中了时代之谶。
其实，站在那个火车站，我还是希望朵再胜一次，以冲出她自己的精神绝地，本场哪怕在我的构筑之外。
曾经读过刘震云的小说《我叫刘跃进》和贾平凹的小说《高兴》，这两篇在新世纪充满写实精神的小说，曾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叙事欲望，这应该是我想写朵以及她的城的一个动因。
李国彬，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院（2013～2014）两届（中青年作家班和高研班）学员。
小说分别收入2005年《小说月报·原创版》精品集、2009年《小说月报·原创版精品丛书——心理小说》，同时入选2014年安徽省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2015年《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专号》，两次荣获安徽省社科奖（文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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