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从芝加哥到威斯康星 晴

    自东部之行结束回到芝加哥后，今天我再次出行，前往威斯康星。妮克要帮朋友搬家，瑞恩要陪朱利安上冰球课，剩下阿莉和田桑，还有小摩根，伴我同行。

    这个安排不是太合我意，我本来的想法是开田桑的车独自旅行，向北沿密歇根湖岸行至威斯康星某地，然后向西去明尼苏达小逛一圈，三四天后返回芝加哥。但田桑和阿莉坚决反对，说是担心我的安全。说白了，是不相信凭我的英语水平和在美国的生活经验，能够单独对付这一路将会遇上的一切。

    我再三要求她俩相信，只要教会我如何使用GPS，再给我办一张信用卡对付加油，我绝对丢不了，保证三到四天后开车回到芝加哥，而且不偏不歪正好就是田桑家的车库门外！但没用，两个女人死活不依。田桑还点明了最要害的一点，说你都没手机用，你一个人出去，感觉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叫我们怎能放心得下？

    我只得妥协，同意由田桑陪伴出行。她为此还特意向老板请了一天假。一个人出行最自由，压根不必考虑同伴另有想法，完全听自己的，能得到一种天高皇帝远的惬意。但我不得不牺牲掉这个在她俩看来过于浪漫的欲念，该妥协还得妥协，不然一定会闹得大家都不开心，那不值得。我向往的那种惬意，只好留待下回来美国再尝试了。

    早就听说威斯康星物价便宜，消费税只有伊利诺伊的一半。田桑停车加油，然后去喂摩根了。我把自动加油机上最后显示的数字抄了下来：67.71美元，15.828加仑。这应该包含消费税了。折算一下，约合每升5.48人民币。田桑的车用87号汽油，凭开车的感觉，其品质丝毫不逊我们中国的93号。而美国的93号汽油，已经是最好的，到头了，加油站没有97号汽油供应。美国人或许会觉得那是能开飞机的。

    我们的第一站来到威斯康星州的沙滩公园（K o h l e r -Andrae State Park）。这里紧挨密歇根湖，有一片漫长的沙滩。不少人在这里下湖去游泳。我们都没带泳装，却也挡不住这等诱惑，我和阿莉、田桑也都到湖里蘸了蘸水，算是踏入过世界第三大淡水湖了。

    美国的“公园”（state park）概念，和中国的公园总是做了许多鱼池、假山、楼台亭阁、小桥流水的情形，大相径庭，其实就是一处非私人领地，人人都可以去的地方。并不一定有什么特别做出来的景点，就是很原生态的树林和草地，修上几条可通车的路，再配上几个停车场、公厕、公共浴室和洗衣房，就是了。所有这些除洗衣服之外全都免费，整个公园的门票是按车辆算而不计人头，无论你开的是什么车，一辆车是10美元，超过24小时加收第二个10元。而若你是步行或骑自行车来的，完全绿色了，那就免门票。

    为什么公园里要设置公共浴室和洗衣房？这话说来话长。

    早在我们的东部之行的一路上，我就注意到，沿途各州的公路上，常见一些皮卡、越野车甚至普通轿车，拖拽着露营车行驶在我们的左左右右。有的还另外悬挂几辆自行车，在车顶上又驮着一条单人皮划艇，简直让人觉得美国佬的汽车无所不能。阿莉起先很惊讶，说这怎么行？在杭州可是要被拦下刷点甚至扣照的呢！微妮立刻用手机上网查了我们路过的几个州的交规，告诉阿莉说在美国这是被允许的。后来，我看到有些高速出口立着牌子，用箭头标明这些露营车可去安顿的地方。当时我虽然好奇心很重，却碍于赶路，没有去看看它们到底去了哪里露营。这个问题今天有了答案。

    在Koglers-Andrae公园里，很大的一片区域就是这些车辆的露营地。这里树木茂密，草地略带起伏。从各个方向有几条道路通入林间，而树林里早已预备了许许多多用沥青铺成的车辆泊位，每个泊位大概有七八米长，这周围一二十米的范围内只供一辆露营车驻留，足够你的家庭展开，不仅有睡觉的车子，还有吃饭的帐篷和烧烤的炉灶。

    露营车可谓形形色色，都有商家的牌子，有的豪华，有的简易。我甚至见过一辆不需要牵引，自己可以开的露营车。

    还不仅如此，还有许多是更为简易的露营帐篷，直接搭在草地上，一般有两顶，一顶睡觉，一顶用餐。毕竟这里是公园，无论贫富谁都可以来露营休闲。田桑说她上网查过，这样的帐篷才100多美元。

    周末来此度假的人们到达露营地后，大人忙于安顿下来，准备晚饭，孩子们则心急火燎地骑上刚从车上卸下的自行车，在林子里兜风了。

    在每个泊位的范围内，公园设置了固定的餐桌椅和一个埋在地上的烧烤灶。为了防火，埋着炉灶的这一小块地方裸露着沙土，寸草不生。烧烤用的木柴由各家自己准备，公园入口处也有卖的，这也是公园唯一出售的商品，因此肉类和其他食物必须自带。

    眼下是盛夏，每天洗澡必不可少。再说还有许多人去密歇根湖里游泳，上岸后也得有个地方淋浴一下。我不知道那些豪华露营车内是不是还配着淋浴间。照理说为节约空间是不该有的。我只在车门口张望过一下，车里面是什么情景不得而知。

    但起码，那种比较简易，体积也比较小的露营车，能睡下一家人就不错了，哪里还容得下这个？更不用说那些更简陋的帐篷了。但刚才说了，这地方既然无论贫富什么人都可以来享受，你就不能只让富人有澡洗而穷人就得带着一身臭汗睡觉吧？在露营地配备了一定数量的免费公共浴室，就把这个事关社会公平、和谐的问题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就算那些豪华露营车配备了淋浴间，我想它们肯定不会再有洗衣房了。而公园向他们提供了这项收费服务，无人看管，你投币或刷卡，从洗衣到烘干，立等可取。州立公园有的是土地，盖个小房子，再添几台机器，在美国都是花不了几个钱的事。州政府既然诚心欢迎人们来玩，投入这点小钱把露营客的什么事都搞定了，起码露营地这处小社会就和谐了不是？

    美国人承认，他们的社会有很大的贫富差别。这是一个客观事实，承不承认都一样。美国人并不口口声声要消除差别，却实实在在地做着抑制差别、淡化差别的事情。其中一个很重要也是很普遍的做法，就是放低门槛，象征性地收费甚至免费，让所有人都能进来。在Koglers-Andrae这里，十块钱一辆车，豪华林肯和二手福特，一视同仁。公园提供的各种设施，每个单元也都一样，不分彼此。

    我猜想，这样的森林公园放在中国，即使穷人买得起门票进来，里面也一定会分出几个不同档次因而收费也不同的区域，以便把富人和穷人分开安置。中国的富人一般不情愿和穷人、普通人混在一起。中国的文化传统也很支持这样的强化差别的做法。孔子的那套，三纲五常，可谓中国式等级观念的源头，上下有别，长幼有序，男尊女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中国人一旦时机适当，就情不自禁地要把人分作三六九等。

    好比我这样的人，在大学教书，属于全民所有制的事业单位。而中国每个地方都有的文联、作家协会，也是全民所有制的事业单位。但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和他们是平起平坐、一样待遇的。严格说来，我供职的大学是全民所有制的限额拨款事业单位，而文联、作协，则是全民所有制的全额拨款事业单位。

    就这文字上的一字之差，现实中的差别却大得很哩。在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大学和文联、作协这类单位在这方面是没有什么差别的，随着中国的改革进展，越来越多的差别被制造出来，人们越来越被分化出实际上的各种等级。连中国的作家都分成了四个等级，还有什么不能分等级的呢？

    三十多年前，我和我那代青年知识分子中的绝大多数人，无疑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强烈拥护者。而今，我每听到“改革”

    这个字眼，心里就打怵，心想，这又得把人们再分出几个新等级了。本来，大学教师已经有助教、讲师、副教授和教授四个等级，现在，我供职的学校，光是教授又分出了四个等级。

    离开Kohler-Andrae，我们的第二站继续向北，来到希博根镇（Sheboygan）。这里是瑞恩外婆的家乡。她年轻时离开家乡来到芝加哥做护士，后来嫁给了瑞恩的外公，就一直生活在芝加哥。而今，她的许多亲戚仍留在希博根。人们不愿离开这里是颇有道理的。这是个非常宁静、整洁的小城，建在密歇根湖边的一处不很高的山崖上，环境好极了。城里很少见到商店和餐馆，车辆来往也不多。小城的中心有一座始建于1845年的大教堂，双子钟楼的尖顶直插蓝天，相当雄伟。

    我们在希博根城外找到一家多少已经有点美国化了的德国餐馆吃晚饭。它的浅灰色的建筑从外表看很像一所公厕，但它家的牛肉做得极棒，乃至我吃撑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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