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们离家半个月后才回到两河口,因为在笔架山祭拜了祖先之后,大伯说要去一趟乌宿渡,去看他的一位老伙计,说是难得穿一趟卯洞。
乌宿渡在浦石的下游,离浦石二十五华里。大伯的老伙计就在渡口摆渡,那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大伯的老伙计叫李运诚,我还未见他人时就听大伯说起过他。虽然李运诚是个抗日英雄,但他当的是国民党兵,在我之前的记忆和印象里,国民党兵都是白狗子,没有一个好人。更要命的是,李运诚和大伯还曾一起当过土匪,而且正是我外公穆和平的手下。
这就让我对他产生了更大更浓厚的兴趣,以及更多更离奇的幻想,我想这个人的一生一定也很传奇。果不其然,大伯说,李运诚的人生跟他的人生一样精彩无比,只不过比他的老运要好得多。因为李运诚讨了个好老婆,他老婆不仅给他生了一个好儿子,还为他生了一个好闺女,可惜的是,那个女人的命不长,三十多岁时就生病死了。如今李运诚依旧在乌宿渡口摆渡,不仅衣食无忧,还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大伯说,那日子简直是涂了蜜、拉得起糖丝丝的,要多甜就有多甜。
这说法自然不假。年轻的时候,李运诚的道路其实比我大伯的更崎岖、更坎坷、更漫长。他原本是白河边上的一名纤夫,也是个水上走的人物,整日里光着身子只晓得跟河水打交道,可谓九死一生。因为水上走的人是死了没埋,挖煤的人是埋了没死,生死其实早已悬于一线之间。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命运,老天爷还是跟李运诚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杀了人后去当了土匪。
那年有个恶霸地主的儿子暗中派人抢了他姐姐的花轿,并且奸淫了她,之后他姐姐无脸见人便投河自尽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或者说子夜,李运诚拿着一把杀猪刀悄悄潜入了那家人的高墙,手起刀落便将那恶霸一家杀了,一个不剩,一个不留;最后又一把火点了人家屋子,熊熊大火居然三天三夜不熄。
那年李运诚十六七岁,正是我哥哥一般的年纪。无巧不成书,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在路上不巧碰上了我大伯。当时李运诚正被仇家一路追杀,一直将他追赶到了白河岸边。李运诚想要搭田大顺的船过河,确切地说是想顺着白河往下游漂去,说是要下常德去一趟洞庭湖。就这样,两个身怀仇恨的人在得知对方的故事之后便弃船登岸,从此结伴而行啸傲山林,一起做起了绿林好汉。最后,两个人又烧香、拜把子、吃鸡血酒,结成了一对生死兄弟。我大伯比李运诚大两岁,他就是大哥。
两个人也都曾经历过无数的生死战火,我大伯救过李运诚的命,李运诚也救过我大伯的命。那一年,白狗子前来武陵山区剿匪,一开始屡吃败仗,后来竟学会了土匪的一套鬼把戏:一旦发现土匪躲进了山洞,炮弹打不进去,他们就搬来鼓风机,烧起红辣椒,夹着石灰粉,一个劲地往里面鼓吹。好些人一时被辣椒和石灰呛得出不得气,被烟子几乎熏了个半死。可是一冒出洞来又成了活靶子,全都被打死在洞口前。我大伯不想就这么死掉,带着李运诚便往洞深处摸去,最后居然发现了一个通气孔。就这样他们趁着夜色悄悄地爬了出来。
想不到最后两个人还是分手了。那是两年以后,红军西征北上抗日去了,国民党有了精力前来收拾武陵山区的残匪。大伯说,其实在国民党眼里红军也是匪,叫赤匪,白匪还说赤匪共产共妻,穿的草鞋就跟三板船一样大,屙的屎就跟吹火桶一样粗,一个个眼睛红红的,简直比牛眼珠子都还要大,一路蛊惑民心、散播谣言。
可笑的是,见过红军的人完全不相信国民党宣传的鬼话,尤其是那些穷得叮当响的穷苦人,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报名参加红军,甚至有的一家子都去参军了。红军打土豪分田地,杀富济贫,让穷人们有了翻身做主人的机会,在武陵山区也便留下了好形象、好口碑。
1936年红军走了之后,刚建立不久的苏维埃政权就被国民党地方武装彻底地颠覆了,一夜之间亲红军的人不是被抓的抓、杀的杀,就是被剐的剐、埋的埋。而穷凶恶极的地主恶霸将他们杀完、剐完、埋完之后,便请来了白狗子开始围剿那些占山为王的山匪了。
那些部队名为剿匪而来,实则呢是些“三枪”部队,除了钢枪、烟枪之外,他们裤裆里还夹有一杆卵枪,只要是一见到乖姑娘,他们就会去调戏、耍流氓,甚至强奸。几年下来,白狗子清乡并寨、四处抢掠,他们修建碉堡、劳民伤财、逼良为娼,不仅没有将土匪剿灭,反倒越剿越多。
国共两党此时又开始讲和,彼此一笑泯恩仇,最后还建立了全国抗日统一战线,国民党便对地方武装及土匪实施了招安、收编。我外公就这样交出了两个连,李运诚就被招安收编去了抗日前线。
第一次收编时,我外公上了大当。那时李运诚跟在我外公身边,他是我外公特地点名向我大伯要的,因为李运诚是个水上走的人物。当剿匪部队开始清乡步步为营时,土匪们趴壕时常要穿越大河小溪,李运诚因懂得水上人的黑话,他又是个水鹞子,便成了我外公的一名心腹。
这一年国民党又突然改变了政策,对土匪们实行了招安、收编,我外公于是出任县警察局局长,我大伯和李运诚便跟随他进了城,据说很是风光了一阵。但是有一天上峰突然要求穆和平亲自带队奔赴抗日战场。穆和平这才知道国民党招安原本是一个阴谋,是想将土匪们当炮灰,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即便如此,军令如山,他也不敢不去。
穆和平去了,但是他还想保存一点实力,为自己留下最后一星火种,出发之前,他便心生一计,叫田大顺带着自己的亲信在县城里生事——造反。因上峰处置不当,田大顺乘机将一个连带走,又上了老巢白虎山。这引起了国军的高度警觉,于是连夜将白虎山包围,要将这股造反的警察——土匪们一网打尽。幸好田大顺早有防备,当即化整为零,让手下一个个从洞里摸了出来,一夜间便逃得无影无踪。多年以后田大顺才得知,情报是穆和平派李运诚连夜悄悄送来的,要不然,那一次他们定然在劫难逃。
给自己保留了最后一星火种之后,穆和平带着一个营的士兵去了前线。半路上他谎称自己生病——拉稀,且一直不见好转,只要一住下来就将整个屋子搞得乌烟瘴气、臭气熏天。其实是他故意吃了巴豆。他便向上峰请假,并且许诺说回乡治病后再招一个营来。上峰不知是计,竟同意了他的请求,他便大摇大摆地摸回了家乡。但回来以后,警察局长的位子已经没有了,他也没再回到前线,这无疑成了个逃兵,国民政府就开始通缉他。穆和平又只好上山,继续当他的土匪去了。
不过李运诚还算幸运,他奔赴抗日前线以后,不仅参加了淞沪抗战和南京保卫战,最后还去了缅甸做了一名中国远征军人。他翻过野人山,还参加了兰姆伽集训以及反攻缅甸,最后因负伤回国治疗才保得了一命。大伯对我说及的时候,他脸上总是带着无比骄傲的神色。自然,他对自己抗美援朝的事迹也如数家珍,甚至到了乌宿渡口依然余兴不减。
2
那个渡口在两峡之间,被一根铁链牵引着,渡船就像飘在水面上的风筝,悠悠地荡,往来穿梭个不停。崖壁上还凿有“江西义渡”四个大字,看来“无有江西不成街”的说法果真不假。
我们到达渡口时恰好日中,河床里已满是阳光。李运诚的船正好泊在白河岸边,他叼着一支粗大的旱烟,正一边等客,一边打草鞋。
一见这个老伙计,大伯老远就放开嗓门高声地喊:“运诚老弟,你好不悠闲啊!”回声久久地在峡谷间荡漾。
李运诚抬起头来开始寻找,只觉那声音好生耳熟。站起来便开始左顾右盼,这便看清楚上游漂来了一只乌篷船,大伯正立在船头上,向他频频挥手,李运诚也频频地挥起手来。
那时在我眼里,这两个老土匪就像两个老顽童,有几分癫狂,也有几分豪迈。一上岸,他俩就拥抱在一起,使劲地拍着对方,然后不停地哈哈大笑。一个说,你还没有死啊!一个说,我死了又活了过来,都只差没快活死!
李运诚走下渡船,站在渡口放开嗓门便朝河对岸的坡子街上使劲地喊:“幺妹,幺妹,家里来了客人呢,你还不赶快下来摆渡!”
“好,好!我晓得了。”李幺妹在坡子街上一声声地回应着。她赶紧跑了下来,一边跑还一边不停地问:“来的是哪个?”
“是上游来的客人,有好几个!”
“是穿卯洞来的,还是哪哒来的?”
“是穿卯洞来的。”
“那客人来得远哒。是坐船来的还是放排来的?”
“是坐船来的。”
“是坐船来的啊,那船难道还穿得了卯洞?好,那我几时也跟他们一起穿卯洞去!”
好一个野丫头!大家不觉哈哈大笑。
与她一打照面我就喜欢癫了。看起来,李幺妹比我大不了两岁,她扎着个羊角辫,那一蹦一跳的样子癫狂得很。看上去,跟我哥哥的年纪差不多,只是那样子似乎更野。特别是一颦一笑间,脸颊上还绽出两个浅浅的、甜甜的酒窝,几乎醉得死人,就跟我母亲年轻时一样,妩媚动人,春情荡漾。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自是很不错,我心想,今后自己讨婆娘就该讨这样子的。
其实那一刻最让我忘不了的还是李幺妹从石级上“噔噔噔”跑下来的样子: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一晃一荡,就像揣着两只洁白的兔子,引得哥哥的眼睛也一眨一闪的。我就轻轻拍了哥哥的肩膀一下,打趣道:“小心揪着你眼睛!”
“揪着”就是闪着的意思。那一刻我哥哥也发傻发呆了,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就像只呆鹅,我都开始嫉妒起他来了。
船,就悠悠地荡到了河对岸,李幺妹就像一只小鸟飞到了我们跟前。她偏着头,居然对着我傻笑。我也傻笑。我又变成个十足的哈宝了。
只见她对我大伯说:“我爹说了,几时上卯洞带我去看您老!他都讲了好几年了,就是不肯动身!光得个嘴巴子!”
“那好,我明儿就带你去!”大伯好笑起来。
“是吗?”李幺妹高兴地跳起来,“您老说的可是真的?那我要先去看卯洞,然后再去看您的船厂!”
“都依你!”大伯说,“到时候我让开明和老幺带你去,卯洞可好玩了!你去了就不想再回来!”
李幺妹忙瞥了我哥哥一眼,嫣然一笑。哥哥的脸就兀自红了。还真是看不出来呢,他个鸟人还这么出不得景,一见乖女人就害羞,脸红得就像个熟透的苹果。似乎红了还不上算,他还不停地去摸后脑壳,就像只缩头乌龟。
李幺妹这时又瞥了我一眼。哼,我没有脸红,我干吗要脸红呢?我只是咧嘴浅浅地一笑,李幺妹就拉起了我的手,轻轻地跳上了船,然后对我说:“我教你摆渡,好不好?”
我笑笑,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我总是装深沉。
李运诚说:“你两个老幺在一起玩,可不许乱跑,等吃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喊你们!”说完,他就带着大伯他们屁颠屁颠地上了坡子街。就是上了坡子街,我哥哥也是一步三回头,老是盯着李幺妹看。哼,看不出来,这个鸟人,他心里也有了鬼哩!
3
果不其然,李幺妹后来就做了我嫂子——这缘分早就天注定。事实上,他们也不是纯粹的自由恋爱——是我大伯做的媒、牵的红线。
看上去李运诚对这门亲事似乎很满意,不说我哥哥长得帅气,单说他那副好身板,也的确是个水上走的人物。而且哥哥装出来的样子总是很腼腆、很羞涩,就像怕见到陌生人,一说话就脸红。你讲,见了这么好的准女婿,李运诚又岂有不高兴之理呢?
其实我哥哥是个阴无常,他有一颗阴肚子心,如果你想要认清他这个人啊,除非你变成一只飞飞虫,飞进他的肚子里去,要不然你休想看清楚他的狼心狗肺!可笑的是,那天我哥哥居然稀里糊涂地蒙混过了关,他表现得很出色,至少伪装得很出色。
当然,事先我们并不知道大伯前来乌宿渡的目的。也许大伯早就对我父亲说过,只是我和哥哥并不知情。所以说我哥故意伪装,其实也是冤枉了他的,至少这样子说他不公平,毕竟哥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事先的确一点不知道。他甚至还说自己年纪小,不急着讨亲。但是我哥哥肚子里有货,他的鬼点子多,就是我父亲都防不胜防呢。比如说将我姐夫王开春悄悄地带来两河口,他就瞒过了我父母。
相亲的事其实是在酒桌子上随意提起的。当时李运诚正在向我们吹嘘、夸耀他最引以为豪的抗日往事——
那是1937年8月的淞沪抗战,那场战役是中国抗日战争中的第一场重大战役,前后历时三个多月。日军投入了八个师团和六个旅三十万人,死伤七万余人;中国军队投入了七十五个师和九个旅七十五万余人,伤亡达二十九万余人。
敌对双方的实力对比自是十分悬殊,甚至可以说,面对日寇的飞机、军舰以及重炮的轰击,中国军人只有挨打的份儿,因为他们的武器装备不仅落后且十分匮乏。据说一个步兵连只有三挺机枪,子弹是开一发打一发,机关枪打着打着就发热、卡壳打不响了,而且子弹又多是水子。甚至他们连的五十多支汉阳造步枪也都残缺不全,有的竟然连瞄准的来复线也没有,最后只得用麻绳捆绑以避免枪栓脱落。
在日寇炮弹的轮番轰击与狂炸之下,阵地上已是一片火海与焦土,顷刻之间,工事和建筑物就化为乌有、成了一片废墟。但是中国军人却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筑就新的长城,死死地钉在阵地上不放。阵地又一次次失而复得,他们与倭寇便打起了拉锯战、肉搏战。
这些收编的土匪如李运诚们,当时担负的是正面阻击任务,他们不想死打硬拼,于是灵活机动地采取了游击、运动战术,经常实施夜战。因为在装备精良的日寇面前打阵地战显然不明智,恰巧这支收编的土匪兵又以肉搏和夜战见长,他们脚穿草鞋踏地无声,行动有如夜猫子。而日本鬼子的大头皮鞋每移动一寸都会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响在空旷沉寂的夜色里传得很远很远,非常容易暴露目标,因而兵器的优势大打折扣。
血战了一个多月,李运诚他们最终完成了阻击任务,并且顺利地撤退。
还有一次,他们营在宜兴游击期间接到密报——日军将有一批度假人员准备乘坐一艘拖船小火轮于次日凌晨在耳岭镇头靠岸。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伏击机会,这机会自然谁也不想错过,谁错过了就等于是渎职犯罪。
他们于是立即采取行动,趁着夜色悄悄来到了埋伏地点。
太阳快要升起,河面上忽然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船上的小鬼子叽里哇啦正在哼着快活小调,几乎放肆到家、无所顾忌。当小火轮完全进入埋伏圈后,大家同时开火,所有的轻重机枪都一齐打响。顷刻之间,密集的子弹就像骤雨一般,将一船的鬼子顿时消灭殆尽。他们又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
紧接着日寇不断增兵,并派了两个师团从杭州湾金山卫开始登陆,企图包围中国军队。随即李运诚所在的部队随同九十八师退往常熟、太仓方向,一同转移到了苏浙皖交界地带进行游击。
那年十一月的一天夜里,阴风怒号,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李运诚所在的第二连再次接到命令掩护部队撤退。那次战斗打得异常艰苦、难熬,最后一个连只剩下连长和其他三个人了。之后他们经过长途跋涉,最终找到了部队,回归了九十八师。
李运诚说,跟他一起收编去的六百二十多人,有三分之二战死在了国内的抗日战场上,有三分之一战死在了缅甸战场上,而他恰是那六百多人中唯一碰巧活下来的一个。
他说自己能活到这把年纪早已经知足了,他唯一担心的只是这个疯丫头!
李运诚对我们说及的时候,眼眶自是模糊的、湿润的,不知那一刻他是在为自己死去的战友落泪,还是为自己大难不死喜极而泣?也许没有闯过鬼门关的人是不会知道他们坚强活下来的理由的。
在我看来,生命自是十分的短暂与脆弱,似乎连一根筷子都不如,毕竟筷子折断时还会发出“吱嘎”的声响,人的鼻孔一旦没气了,死得简直连只蚂蚁虫虫都不如,最后还要被那些虫虫和细菌吃掉,甚至不着一点痕迹。
4
大伯正是这时提起我哥哥和李幺妹的婚事的。大伯“啊哈”一声说道:“我说老弟啊,你就别哀声叹气了,我才是得日和尚撞日钟,得一天活一天了!孩子们如今都好,再不是刀尖上过日子,他们都得好好地活下去!”随即话锋一转,又说,“那就这样吧,让李幺妹做我家儿媳,咋样?”
“你开啥子玩笑!”李运诚摇头笑道,“你儿子那年不是得黑死病死了吗,你还想让我闺女去守活寡?”
“这不就是我的儿子吗?”大伯将我哥哥的头猛地一拍,“我看这门亲事啊,比什么都好!”
“这个建议不错!”李运诚也将大腿一拍,“只是开明看得上我家闺女吗?我家闺女可是个野丫头,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我看要得!我看要得!”父亲立马打起了圆场。其实他早就看上了李幺妹,至少早看她顺眼了。
李幺妹一听,这就叫了一声爹爹:“人家都还没有看上您家闺女呢,您老就随便答应了?您还当您闺女是根草,想丢就随便丢了?”
李运诚“啊哈”一声,抿口酒又笑笑地道:“是啰是啰,我家闺女不是棵草,是个宝,我当爹爹的哪里舍得随便丢了?我要把我家闺女养老了,好给我养老送终哩!”
“爹呢!”李幺妹又假装生气道,“您老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难道您还想耽误您闺女一辈子呀?”
李运诚“啊哈”一声又道:“好好好,只要开明肯点头,今天爹就当着大家的面把我家闺女的终生大事敲定了!”
大伯就问我父亲:“你这当爹的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还是听听开明的吧,”父亲点头一脸的微笑,“反正儿大不由娘,只要开明喜欢,我当爹的绝对没得一点意见!他娘那边,我可以完全做主。到时候,我会像待亲闺女一样地待幺妹,大家放心就是了!”
这一切再明朗不过了,父亲已经同意,就等我哥哥一句话了。哪知哥哥红了脸,嗫嚅了半天,竟连半个响屁也不放。他端着酒碗的手,都还在不停地颤抖,就像在打摆子。
“羞羞羞!”我羞起他来。哥哥就把头埋得更深了,都只差埋进裤裆里。李幺妹却嘻嘻地笑开了,只见她一边努着嘴,一边捏着衣角角,不时地朝我哥哥瞥上一眼。我就朝她做起了鬼脸,她也朝我做起了鬼脸。嗨,哥哥那时都还没敢开尊口呢。
大伯就不耐烦了,赶紧冲我哥哥骂了一句:“你哪里像个爷儿们呢,有话爽快点,一是一、二是二,赶紧给个痛快话!别做出那卵熊样,让人瞧不起!哼,我田家祖上可是田好汉!你看看,连脑壳都垂进了裤裆里,又哪里像我老田家的种!”
“就是嘛!”我也凑和声说,“爱口侍休的(扭捏)!”
哥哥见没有了退缩的余地,就红着脸摸着后脑壳嗫嚅地说道:“光、光我喜欢成么?得人家点头才是!”他说的是李家人。
“这个嘛,”李运诚故意咳嗽一声,笑道,“我是得问一问我的傻闺女了,免得她到时说你个老不死的,如今都啥年代了,都新社会了,你还搞婚姻包办?”他嘿嘿一笑又诙谐地道,“我说幺妹呃,你也给个痛快话撒。要是你不喜欢这个臭男人呢,你就叫他立马走;要是喜欢呢,你就点下头。这可是你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你可得想好了!”
李幺妹微微抬起头来,羞红着脸,咬着牙根说道:“爹爹哩,你这是想赶您闺女走哩。我可得事先告诉您了,您要是得罪了您的傻闺女啊,哼,到时候等我去了卯洞,我才懒得再理您!到那时啊,看哪个还肯给您老买酒喝!”
哈哈哈!大家都开怀地大笑起来。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这两个人——田开明和李幺妹,便都羞涩地垂下了头去,又不时地偷看对方一眼。哼,想不到这个李幺妹,她年纪轻轻的就想嫁人了呢。
但李幺妹实实在在地做我嫂子还是两年以后。两年后,还是我亲自到乌宿渡把她给接回来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李幺妹婚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当初她是满怀憧憬和希冀想要嫁给我哥哥的,岂料,老天不遂人意,哥哥不仅没有给她带来一点点幸福,反倒给她带来了无边的伤痛……甚至可以说,是哥哥毁了李幺妹这一生。这也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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